十二月初三，傍晚，黎山镇

下山这一路并不算远，若是步行需要超过半日，但一行人策马疾驰，傍晚前必定能到达黎山镇。李秦疾行在最前方，专注的看着前方的道路，未再过多数落李英年与莫晓光，对沈芳时也仅仅是训斥了一遍剑不离身之后也未再提。

长老不说话，其他弟子们也不便相互交流，这使得这一趟山路变得特别漫长，特别是莫晓光，让自己闭嘴实在是太难受了！

入冬之后，山路已经见不得多少绿意，马蹄蹋起的也尽是黄褐的尘土与破碎的枯草，周围偶尔能听闻几声鸟儿的鸣叫，也是乌鸦居多。今日天气还算晴朗，不见得阳光，也不觉得寒冷。

李秦疾驰颠簸自然不在话下，顾星洲与其余的弟子也不是问题，沈芳时虽年幼，在家中时却也常骑马，故而未显出半分疲态。反观李英年与莫晓光二人，浑身筋骨被震得快散架了，又不敢求李秦停下歇息一番，心中苦不堪言，李英年满面愁容，莫晓光则疼得龇牙咧嘴，心中盘算着不知何时才能到达。

李秦似乎也很久未策马疾驰了，在前方高声道：“星洲，你许久未下山了吧？”语气中还有些开心。

顾星洲道：“去年随您去天门宗时离山过一次，但黎山镇有近三年未来过了。”

李秦道：“以后课业少时，也带弟子们四处走走，常年居于山中，都与极阳观的道人无异了！”说罢自己笑了起来，顾星洲也笑着答是。

山路下坡居多，马儿并未费太多力气，不多时，便行走在了较为平坦的路上，而一个不大的小镇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小镇临近一条小溪，看起来顶多百来户人家在此居住，房屋白墙青瓦，错落有致，不同的屋舍之间留出一道道的小巷。在能看见的巷口和较为宽阔的道路两侧，还能见得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不太像被妖族侵袭的样子。

众人远远看见村镇的入口处，一个身着褐衣，身材健硕的长须男子背对着大家，仔细的在镇口牌坊的柱子上张贴什么东西，隐隐还能看见些许微弱的金光在闪烁。李英年一眼就看出，此人正是钟不韦长老。

待众人走近时才看真切，钟长老并未在贴什么，而是在运道法，将符咒刻印在石柱上。只是他老人家在做这一举动的时候，嘴里絮絮叨叨未有停歇，尽说些气愤之词，甚至未注意到身后李秦一行人的到来。

李秦与弟子们下马发出的声音才让钟不韦回过神来，转身同大家打招呼。钟不韦面色并未过多难看，也不见得有受伤的样子，甚至衣物上都没有多少褶皱，看起来似乎是今儿早上换的。

把钟不韦打量了一番后，李秦确认了问题不算严重，赶紧询问目前状况如何，其余弟子在哪里。

钟不韦一边转身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一边道：“弟子们分散镇中各处，搜寻是否有遗漏的妖物。”

李秦道：“不是说妖物侵扰吗？现在还未赶走？”

钟不韦摇头道：“说是妖物出没，确是如此，要是寻常妖物，我要不了多时便降服了。”

李秦拔出青烟，警惕的看着四周道：“莫非是有些修为的妖族？”

钟不韦摆手示意李秦把剑收回去，道：“李长老勿要如此，如我之前传书所言，就是些小妖物。”

李秦将长剑收回剑鞘，道：“那钟长老怎会如此难办？”

钟不韦完成右手的最后一笔，一道完整的符咒成型，整个石柱都闪烁了一阵金光，而后归于平淡。钟不韦散去右手的道法，道：“唉，李长老，我昨晚至此，本以为是场恶战，结果所见的全是些刚化形的小妖，见人就跑，极其难捉，看形态，同鼠狼无异。”

李秦脸上露出一些疑惑，道：“起先我也有些许疑惑，寻常妖物怎敢靠近仙山，一度以为有大妖来临，现镇中乡民可有被伤及？”

钟不韦摇摇头，道：“这些小妖来此不知道有多少日了，前日乡民才有所察觉，妖物皆是昼伏夜出，行的尽是鸡鸣狗盗之事。这些时日，镇上无人被妖物所伤，却丢了不计其数的米面、腊肉，还有不少棉被衣物！”

李秦听得一脸错愕，这哪里是妖族的行事，这完全就是一伙窃贼而已嘛。

莫晓光不由自主的笑道：“这些妖物是想囤积点儿年货吧！”

钟不韦哈哈一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哈哈！”

李秦道：“也不宜掉以轻心，钟长老可有捉住些许妖物？”

钟不韦示意众人与自己一同向镇中前行，边走边道：“我与弟子都有降服一些，这些小妖修为着实不高，一点火法就能直接命丧当场，现出原形。”

听闻此话，李英年与莫晓光心中暗暗放下心来！

钟不韦继续道：“只是，他们数量实在众多，昨夜一夜前赴后继，伤了无数，光来犯的妖物就近百，想来这妖群，起码有三五百只。”

李秦牵着马，道：“妖群迁徙，本就少见，何况还是迁徙到仙山附近，此事必有蹊跷。”

钟不韦道：“而且这些妖修为极低，大多甚至还是兽形，妖气都无法散发。我带来的觅妖的符咒，全然无法感知其来临，方才我在镇口留下的咒印，也仅能起到恫吓的作用，既无法抵挡，也无法攻击。”

李秦正欲答话，钟不韦继续道：“昨夜弟子守于镇中各处，一夜无休，还是让不少妖物得逞，偷完东西后逃跑了。”

李秦道：“乡民应当也能自行应付这些小妖吧？”

钟不韦摇头道：“半人高的老鼠，常人单是见到就吓破胆了。而且昨夜看来，若是将这些妖物逼到绝境，它们未尝不会鱼死网破的扑咬人。”

李秦道：“此番我带弟子前来，估计也无法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

钟不韦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昨夜弟子们一夜未眠，故今日托李长老带弟子前来，既能多对付些妖物，顺便也能让先前的弟子们休息一番！”

李秦瞪了钟不韦一眼，而后止不住的摇头，道：“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样难缠的妖物了，为了尽早赶来，午食都未顾上！”

钟不韦连忙赔笑道：“镇上有！镇上有！哈哈！”

李秦被钟不韦领到了镇中心的一处小摊，此时临近傍晚，早点肯定是没有了，李秦也未有和要求，要了壶茶，便坐下来，交代顾星洲带弟子们去往各处协助已经一夜未眠的其他弟子。特别嘱咐，不要让李英年三人乱跑！

茶摊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知道眼前的客人是剑守山前来协助的仙师，不仅分文不收，还泡了一壶有些年份的白茶。虽然叫不出名字，却使得李秦练练称赞，道仙门之间也难寻得这样的好茶。

钟不韦则不爱这个，念叨着若是能有些酒就更好了，完全不见外。老板依旧热情的取来一瓶，照样分文未收。

不知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照在屋舍排列有序的街道上，照在来往归家的乡民与收摊的商贩身上，确实比剑守山的傍晚有更多的烟火气。李秦看着人们，告知茶摊老板，她和钟不韦坐的这张桌子，今晚就不要收了。老板自然没有异议，临走还给钟不韦准备了一个更舒服的躺椅。

昨日前来的弟子已经有部分回到了镇中的一处客栈休息，还有部分修为较高的弟子，恢复的比常人快出许多，坚持留下，想看一看今夜的妖物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李秦与钟不韦在镇中心，可以同时兼顾多个方向。钟不韦一夜未眠，凭他的修为本没有困意，奈何喝了些酒后，便躺在椅子上打起盹来。李秦见状也不忍心叫醒他，撇了一眼钟不韦后，微微笑了一下，随即扭头独自品着手中的茶。佩剑青烟放在一侧的桌子上，剑柄朝向自己，若要出剑，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顾星洲站立在镇门口的牌坊下方，左手提着未出鞘的露英，专注的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景色，不时来回走几步，查看一下视野之外的地方。随着天色的变暗，牌坊石柱上钟不韦所留下的咒印开始泛起淡淡的金色荧光，宛如一群聚集在一起的萤火虫。

李英年与莫晓光不敢跑太远，跟顾星洲一起在镇口附近溜达，沈芳时以未带剑为由，也跟着顾星洲，非说自己见到妖物不好对付。顾星洲不似林明晴，自然不会赶走三位师弟，只交代三人勿要乱走，若有情况发生，跟紧自己即可。

晚景未停留太久，夕阳便落入了山后，黎山镇的夜晚还不算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无光之处，几步之内，勉强也能分得清来人。加之处处都有灯笼火烛，镇内的道路也异常清晰，顾星洲在镇口，都能远远看见镇中心坐着的李秦。

黎山镇虽不大，却比寻常小镇繁荣，入夜有些时候了，还有店家内灯火通明。或是通宵达旦营业的客栈，或是在准备明日食材的饭馆，或是还未送走病人的药铺。寻常此时，剑守山已经冷清多了，除了巡山的弟子，少有满山溜达的。

这个例外自然就是莫晓光，若不是顾星洲反复提醒，他早就被这些乐趣吸引的到处乱跑了。看着街道两侧的摊贩纷纷收摊，心中尽是失落。

周围的草丛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老鼠在穿行，直引得沈芳时不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注意。李英年啥也感受不到，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同莫晓光聊着，而后者更是无心留意周围。

顾星洲道：“莫师弟就勿要如此心不在焉了，此番的小妖妖气微弱，长老都极难感知，更别说你我，还要全凭听与看。”

沈芳时点点头道：“嗯嗯，我感知一下身旁的风吹草动还是没问题的！”

顾星洲笑道：“你呀，回山之后记得执剑随身，免得师父又责罚你。”

沈芳时晃晃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英年道：“顾师兄，刚听两位长老所言，这镇子周围的妖物，应当没有当初扰山的那些厉害吧？”

顾星洲道：“说是如此，但也不可轻敌。”

莫晓光道：“怕什么，总不会比那天慕掌门面前的妖物还厉害吧！”

李英年道：“你得感谢慕掌门让你还能完整的立于此处！”

顾星洲笑道：“小心为上，现在天色暗了，昨夜一番，今日妖物要么不来，要么来更厉害的。”

三人点点头，也不再相互交流，专注的看着周围。镇中，还有弟子在来回巡视，若是妖物不从镇口进入，从其他地方也十分容易被发现。

至月亮升入半空，镇中还是一片安宁，不少屋舍中的灯火已经熄灭，人们纷纷入眠休息，街上除了剑守山来的弟子，已见不到一个行人。李秦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本旧书，在茶摊借助着灯光读着，隔一会儿抬头看看周围，留意一下其余弟子的动向，再低头看书。钟不韦睡着之后，似乎就没打算再醒来，弟子带来些被服，盖在了躺椅上的钟不韦身上。此刻，他开始发出微弱的鼾声。。

所有的弟子都以为，定是昨夜将一众妖物吓退，不敢再来，今夜应当太平无事了。冬季四下也没有虫鸣，安静的甚至能听见镇旁小溪的流水声，此时的莫晓光，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不知何处传来了连续的犬吠之声，而后，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