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吗？”
我问面具男子。
“怕？怕什么？怕死吗。”
他这样回答我。
“当然是的吧，死谁都怕的。”
“那我还是怕的吧。”他轻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毫无负担，让我心中也不自觉放松了那么一些，我旋即又问：“那如果不会死，你会怕吗？”
“不会死的话，也还是会怕的吧。”他说，“人类怕的东西有很多，怕虫子，怕黑暗，怕炎热，怕潮湿，怕的东西那么多，像是这种情况，怕一怕也是很正常的呀。”
是这样吧。
我记得我小时候很怕晚上关了灯的一个人的时候。窗外有呼呼的风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么恐怖，啊，听起来就像是魔鬼的声音。我觉得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鬼的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像那种劣质的恐怖漫画一样，纯粹靠出其不意来吓人，最低级的吓人手段，但尽管是这样我还是会被吓到，因为人类就是这样子的生物嘛，胆小如鼠，对于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会缠身自我保护机制，这种叫做惊吓。人惊吓过一次之后，就会知道“哦，这事情是不行的，是有危险的”然后就不会去做了。
人类就是这样才活了这么久的岁月吧？
进化这种东西不就是这样。
原本没有的，但是有一个人有了这个特征之后，他会变得更适合生存一些，然后基因就会保留下来了吧。
以上的一切都是我瞎掰的。
我也不知道人类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我只知道我现在感受到的恐惧。诸位，你们有没有用做过一个训练呢？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摆上障碍物，然后蒙上自己的眼睛，或者干脆闭上自己的眼睛就好了，不要睁开就可以了，这个规则还是要遵守的，然后，让一个你的朋友，扶着你，在这个房间里走动。
他引导着你，然后你走。
这听起来很容易。
实际上很恐惧吧。
什么都看不到，全身心要依赖于一个其他的人，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那种什么都看不见的恐惧，只能依靠别人的 恐惧，这种恐惧大概大于一些自己臆想出来的鬼神，比这些恐怖的多，因为我们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依靠的原本是自己的感官，但现在自己的感官失去了原本的能力，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没有办法了，只能够，硬着头皮，向前跨步。
但是偶尔走远了一点的距离，又会觉得“啊，前面，会不会有什么障碍物呢？会不会有什么连旁边抚着我的人都没看到的障碍物呢？我是不是会撞上墙壁？还是说我前面要迈腿？”一旦产生了这样的犹豫，不信任感就会油然而生了，一旦开始不信任了，那么往前迈出的脚步也会显得畏畏缩缩，不再敢大胆地向前迈步了。
但实际上，当角色互换的时候，就会感觉不到那种恐惧了，反而觉得对方的恐惧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产生的，因为对方不信任自己才不敢往前走，自己明明在完成这个工作上尽心尽力，却还要被怀疑，这时候也会有一些委屈的感觉吧。
总而言之，双方的感觉不太相同，会产生的矛盾也各不相同了，心理压力也会陡然上升，是一个除了做训练外毫无用处的练习。
我们不用体验盲人的感觉，因为就算体验了也没用，我们不是盲人，闭着眼睛的时候也不会变成盲人，我们只要睁开眼睛就会重新看见这个光明的世界，而不会一辈子都在黑暗之中，凄凄惨惨，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触觉，听觉，味觉，嗅觉来了解这个世界。
视觉真是最重要的东西啊。
失去的时候第一反应大概是“绝望”二字吧。
我应该没夸张。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啊，失去了视觉，肯能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吧，
肯定有人说我是自己太过脆弱，我也承认，我就是一个很脆弱的人，我本质上就是脆弱的要命的，脆弱极了，所以无法去忍受一生的黑暗。
这不是一个练习啊，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一辈子都要在这种黑暗中度过，可能到了后面来靠自己就习惯了吧。
但是一开始这种不适宜的感觉，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都是黑暗的感觉，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正在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吧。
我觉得我现在就处于这种状况。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开的还是闭上的。时间一长用力去分辨一下大概能分辨，但是眨眼也只是为了湿润眼球，也没有什么必要睁开眼睛了，反正一点光线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只能够勉勉强强地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空气流动的感觉。
但是眼睛的眼球表面是没有感觉细胞的，所以眼睛自己是无法感觉到这周围的一切的，只能感光这才是研究该做的事情，所以说。
眼睛在这种状态下，已经失去了自己本身的意义了。
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一种感觉方式，所以人会觉得很恐惧吧。
我现在处于深深的恐惧之中。
我尝试去叫面具男子的名字：“面具，面具，面具，面具。”我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林齐齐。”面具男子这样回答我。
“我害怕。”
我说了。
我老老实实地说了。
我这次没有撒谎，没有强忍着说自己什么都不怕，也没有在不怕的时候说自己害怕来博取同情，我就是单纯地害怕了，仅此而已，我害怕这个世界，我害怕这片黑暗。
他问我：“你握着我的手还觉得害怕吗？”
我说：“我觉得害怕。握着你的手我会觉得好一些了，但我还是会觉得害怕，这里很黑，这里和平时都不一样了，这里原本是我的家，但我今天有可能会死在这里了。”
死，我提到了这个字眼，我原本是不会像这样子提到这个字眼的。
不仅仅是因为提到死这个字不吉利，而且也是因为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样，说死这个字。
人总是要死的，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从来也没有说我去抗拒过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我们每个人有出生的那一天，那么总会有死的那天，就像是所有历史书上去世的人那样，多么厉害的人呐，最后也不还是死了，就算是大家在他的墓碑前痛哭，那她也还是死了，死了就死了，死了的人和其他死了的人没什么儿两样的。
所以说啊，让人死刑其实不是最重的惩罚吧，应该在生前好好折磨他，折磨得她想死了，但是她又不能死，然后继续折磨，那种长达十几二十年的折磨，最后他死了，但是死也是以烧死或者砍死这种痛苦的方式死去的，那么才是最残忍的事情吧。
如果用的是静脉注射死亡或者是其他的，那么，那么我觉得也抵不过死刑犯干的哪些事情吧。所以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
但是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挽救了。
这就是三维空间的可怕。
三维空间的时间是没有具象的，我们猜测有时间的存在不过就是我们自己的猜测而已，根本没有地方能够证明世界上是有时间这一回事情的。
而且我们是不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去成为，进入思维世界的那一个人呢？
如果能进入四维世界，那么人还是人吗？那是神灵吧。
四维世界的人对我们来说，就像是神一样，神一样的人啊。
他们能够挽救一切支离破碎的事情，他们不用后悔做错了什么，后悔不要紧，只要回到那个之前就可以了，每次后悔了都可以回去，回去，再回去，重来，重来，在重来，只要是时间上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嗯………………
那看来，人生最悲伤的事情，对于四维生物来说，也不算是一种悲伤了。
他们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去往将来。
什么都不用再悲伤了，这简直是极乐世界呀。
正妙。
面具男子摸了摸我的头发（他是顺着我的肩膀一点点摸索着上来的）：“我陪着你，就算是死我也陪你去。”
“真的吗。”
“真的。”
他轻轻地说。
我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感官有一点恢复的，我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点血腥味。
嗯？
我自己受伤了吗？
可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啊。难道是那种不会痛的伤吗？可是都流血了，怎么额会不疼呢？我不信，我摸索了一遍自己的身躯，没有受伤。
我说：“面具，你受伤了？”
我在这一点上是后知后觉的，我检查完自己，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可能也是会受伤的，他虽然也是修复者，但是修复者在这种情况下受伤在所难免吧。
空气陷入了一份沉静，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静静地注视着她的方向，哪怕我什么也看不到，我也就是这样去注视着。注视着，注视着。
面具男子好像点了点头。
我看不见。
我是感觉到的。
“哪里受伤了？”
“…………………………………………”
“说话。”
“…………………………………………”
“你得告诉我。”
“…………………………好吧。我说，是手臂。”
“还有呢？”
“什么还有呢。”
“除了手臂还有哪里。”
“怎么还有哪里，就只有手臂了。”
“你说谎，只有手臂怎么会，擦伤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血腥味儿，我不信，你说实话。”
“……………………………………”
沉默。
“你又开始沉默了。”
“。。。。。。。。。。。。。。。。。。”
“就算是换了省略号的样式也是不能蒙混过关的，你告诉我。我经常受伤，我有经验。”
“腿受伤了。”
“腿？腿的哪里？”
“小腿。被刺到了。玻璃的碎片。”
玻璃的碎片吗……的确，刚刚这里都是破碎的玻璃了…………如果说是划伤的话概率也挺大的。
我揪起衣服的下摆，然后“撕拉…………”地撕开了我的衣服，白衬衫毁了。
“腿给我。”我轻轻的说。
面具男子在这个时候变得格外听话了，他不乱动，把受伤了的腿挪到了我的面前。果然是血腥味的来源，血腥味很重。大概是鲜血迸溅了吧。伤口肯定有点深，不然不会到现在还在流血，血染到了我的手指上，黏糊糊的，像是稀释过了的胶水，带着铁锈的血腥味。
我有点轻微的反胃。
还好没吃东西。
我轻轻的卷起他的裤腿，他倒吸一口冷气。
我说：“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他应该是点了点头。
“我说，你这个什么时候扎上去的？”
“倒地的那一下吧……”
“玻璃在里面吗？”
“不在。”
“真的吗。”
“我说的是，不过会不会有小玻璃碴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他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我叹了口气，大概感觉了一下伤口的位置，然后用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包裹住了她的小腿。
我说：“布条不干净，但是这里其他地方太脏了，你这个伤口不浅，我们要是出去了之后，得赶快找个地方，不然一直流血，会失血过多的。”
“嗯……好的。”
他回答得很顺从，很乖，没有让我为难。
后辈终究还是后辈呀。
即使是个男生，那也还是年轻。
他的手有点微微颤抖。
“你说是出去了，那要是，我们没法出去呢？”他像是开玩笑一样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说：“能出去的。”
“要是不能呢？“”
我笑了笑：“那就只有是死在这个地方啦。别无他法，然后等人家把我们的尸骨挖出来，以为是一对情侣，没有办法了，找不到家人了，只好把我们葬在一起。我们到了死也还是在一起的，听起来也不错啊。”
“你到了这时候也还在开玩笑啊，林齐齐。”他的声音竟然有一丝的好笑，是在嘲笑我吗，但是很明显的，他的声音透着一股虚弱的感觉，像是快要没有心跳了一样。
我说：“我们彼此彼此啦，面具少爷，死到临头了两个人还在在乎这种小事。你要撑住啊，不能比我先死。”
“我也不知道……林齐齐………………”他说话的声音好微弱，像是一跳一跳的烛火，在破旧的屋子里摇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
我说：“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可能，不是那么好吧……我好困啊。林齐齐，我好困啊。”
他的声音中的疲惫掩盖不住了。
我说：“不能睡着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我困啊……我想睡觉。”
我说：“你和我在一起还想睡觉啊。”
“我不想，可我的眼睛想呀。”面具男子说，“我困得要命。”
“困了可真是会要命的呀，别睡，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你要唱歌吗？”
“唱呀。”
“要唱什么歌呢？”
“我也不知道。”
“林齐齐，随便唱一首吧，为了听你的歌我还能再清醒那么几秒。”
这人怎么这个时候了说话还是那么没正形。
我说：“那我唱了啊。”
我唱一首儿歌吧。我心想。
我开始唱了：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一闪一闪小星星）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究竟何物现奇景）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远浮于世烟云外）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似若钻石夜空明）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
（烈阳燃尽宙合静）
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
（落日不再星河清）
then you show your little light
（晶晶灵灵挂夜空）
twinkle, twinkle, all the night
（一闪一闪总不停）
he could not see which way to go
（漫漫长夜路何寻）
if you did not twinkle so
（若无星斑亮莹莹）
in the dark blue sky you keep
（深蓝夜空你身影）
and often through my curtains peep
（时常窥过我帘屏）
for you never shut your eye
（从未合上你眼睛）
till the sun is in the sky
（直到太阳又现形）
as your bright and tiny spark
（因你聪伶浅光领）
lights the traveller in the dark
（照亮游子夜中行）
though i know not what you are
（我仍不懂你何物）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一闪一闪小星星）
”
“居然是英文版的。”他倒是吃了一惊，“我还只会唱最简单的那个版本呢。就是………………最简单的那个，全都是中文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那个。”
“我大概就会没几首英文歌吧，英文水平也太差了一点。”
我笑了。
“但我不想听这个。”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难伺候？”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了，没办法了。我想……我想想啊………………”
他在思索。
我说：“好吧好吧，看在你受伤的份上，让你听吧。”
其实他让我唱什么我都会唱的。
为了不让他出事。
为了不让她睡着。
睡着了就醒不来了。我不要。
他思考完了，跟我说：“我想听生日歌。”
“生日歌？”
“就是祝你生日快乐的那个。”
“这个……”
“很难吗？”
“这个怎么会难嘛……不过这个就这个吧。”
我答应了。
我清了清嗓子，我开始唱歌，很轻很轻地唱歌：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永远快乐
happy birthday to you
（我停顿了一下。）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永远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我又停顿了一下。）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永远快乐
”
整首歌为什么这么长啊。
我明明以前也只唱前面的部分，今天就居然把整首歌都给唱完了。为什么要听这首歌呢？难道今天是他的生日吗？生日遇到这种事情，也太惨了一点吧？
“林齐齐。”
面具男子说。
“林齐齐………………”
他又喊了一边遍我的名字。
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我疑惑了。
今天是……
今天是生日吗……
我的？生日？吗？
真的吗？
我不太能回忆起来了。
啊……我尝试着去勾起最早的记忆，今天的季节，温度，空气……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曾经的我的生日。
我的birthday，祝我自己生日快乐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