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羽氏      更新:2020-03-31 17:39      字数:3202

我接通了电话,试探性地询问。我在此时隐隐地听到了从天那边传来的沉闷雷声,那像是天神低沉的怒吼,震得整个地面都颤抖,逐渐变大的风声混合着雷声,一同击打在我赤裸的身躯上,温度也在一刹那转凉,夹杂着阴森森的气息包裹着我的全身上下,惊得我一个激灵,小腿肚子都有点打颤。

“您好,这里是梅临医院,您是顾齐的家属吗?”电话那头似乎是个小护士,也可能是个女医生,她的语速有些急促,隐隐带着两三分不明的语气,我听不出,但梅临是青明山附近县城最近的大医院,顾齐被送去那里也是正常的。我应了声。

“对,我是他朋友——怎么了?”

“我是梅临医院的医生,我们翻了他的通讯录,拨打电话后发现顾齐先生的父母和妹妹都在国外,但是我们现在要手术,急需一个能签字的人,就找到你了,请问您现在能赶过来吗。”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一颗原子弹将我的大脑内部夷为平地,破坏了所有的神经,连同神经中枢一起毁灭于这一瞬间。

闪电也如掐准了时间般降临,金色的利刃割破了深色的天空,一秒钟内这个偏远的草地亮如白昼。

如果有一件事情能让我瞬间从天堂坠到地狱,绝对不是被开除。

那件事,一定是目标者出事。

这种我绝不容许犯的错误,终究还是发生了,而且不止一回。

刚才片刻的松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紧张感和要爆炸的心态。

我只想说一句。

“去你妈的上帝。”

世界上所有的脏话或许都无法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再脏的词汇形容这个破烂设定和卑鄙无耻的上帝也不为过。

楼依识趣地闭嘴不再说话,她乌黑色的头发散落了一缕在胸前,也未曾去撩,因为长时间奔跑而显得凌乱褶皱的衣服也没有整理。她就这样看着我。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顾齐他,他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亲眼看见他被救护车接走的啊!

“你什么意思!”

我一下子控制不好自己的语气,仿佛那个不靠谱的医生就在我面前,而我可以揪着她的领子两个人比眼珠子大小。

“我看见的,我看见你们医院把他接走的,走之前只是发烧而已——发烧而已!怎么会动手术呢!”我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处境,被楼依发现这件事情算什么,真正举足轻重的只有顾齐的安危。

我对他,似乎已经不再是一般的修复者对目标者的感觉了。

心脏好疼。

面前的楼依也停止了对我的攻势,她似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用眼神询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心急如焚,自然没空管她。

医院继续跟我解释:“救护车出事了,一车人都受伤了——小姐,这个等你到了我们会解释的,您能不能赶过来?”

“我可以,我可以的,我马上过去。”

我猛点头,已然没有了任何嚣张的语气,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哆哆嗦嗦地按了三次才挂断了电话。

自责没有意义……自责没有意义……自责没有意义……我一遍遍地跟自己这样说,但内疚感溢出了心扉,空气中好像也弥漫着苦涩的气息。

我要冷静。

冷静——冷静有个屁用。

冷静如果能让他免遭车祸,我宁愿变成扑克脸。我将脚边的湿衣服一脚踢开,。

楼依拉住了我的胳膊:“顾齐怎么了?”

“他出事了,我要走了,我没工夫跟你解释。”

我的态度很差,懒得再多说一句。

“等等。”她说,绕到了我的前面,伸开手臂拦住了我的去路,“等等。”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神中满是坚毅。

“等什么等。让开。”

我一下子甩开她的手臂,兀自径直向前走去。

“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也许我能帮到你的忙。我保证,在顾齐同学安全之前,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告诉我事情。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扫了她一眼,她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皱了皱眉头:“……跟上。”

顾齐,千万要坚持到我来。

我在心里祈祷着。

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医院的墙壁是惨白的,走廊过道里堆满了打着吊瓶的加床病人,不时有高速推过的病床,围着一拨面色跟墙灰似的家属。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的很,占据了每一寸的空间,像是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咽喉。我坐在窗边,黑色的天幕中砸下一串串雨珠子,被东南风吹得倾斜。这是一场暴雨,天摇地动,百年古树也被拽得大幅度摇摆,硕大的雨点被甩落在玻璃窗户上。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我听得心烦意乱。

等待区略微有些嘈杂,有家属点燃了一根烟,光脚搁在一旁的金属座椅上,拨打着手机侃侃而谈,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让我烦躁到要杀人。我从座位上弹起,扑到他的面前掐灭了烟头。我握住了他的手机,下一秒就会摔到地上。

——半小时前,我到达了这里。

梅临医院位于青明山的北侧,在这个点公交车早已经停运了,我近乎忘记了我是如何来的,奔跑抑或者是坐车,但不管是怎么样,应该是以都几近疯狂的姿态,在砸落的越来越密集的雨丝中穿梭,在这个时候,我这才发现耳朵也是可以闭合的,世界仿佛无声,没有鸣笛声,没有踏步声,也没有溅起的水花声,全世界可以安静成这样。街道上迷幻的灯光红蓝交替闪烁,连带着雨水也反射着奇异的光彩,它们最终化为一个个抽象的亮圆点,消失在我视野的尽头。

我身上搭着一件楼依的衣服,雨水早已侵入我的球鞋,让袜子变得潮湿如这场大雨。

我被医生带到了抢救室的门口,在他们解释文件前就抄起笔签名。

林齐齐这三个字从未有过这么重的分量。

“拜托了,拜托了……”我不停地说着,不知道是向谁在拜托。向医护人员徒增压力的行为只能博取仅有的同情,而非真正有益,我此时是慌了神了,才会失去了平日里的理智。

也许是因为从前的太过于漠不关心?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安分点齐齐,你想被赶出医院吗?”

我才意识到楼依的存在。她拽住了我的手,手机就这样悬在空中,我犹豫再三,将它砸向这个男性的肚子。

“别再让我看到你张嘴说话。”

我甩脸走人,楼依拉着我重新坐回去那并不怎么干净的椅子。

“你刚才的眼神利得能砍死我。”楼依开口说道,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我垂着头,揉乱了头发,并没有搭上她的话,而是另说道:

“如果你跟过来是想知道我的事情的话,打消念头吧,我没这个打算告诉你。”

我的声音比起之前应该冷了八个度。

她却说:“我只是想知道顾齐学长是不是有事,我能不能帮上忙。”

“……”

只认识了一天,就跟过来了吗?

她的话是真的吗?

应该吧,我不该质疑她,她只是个高中女孩,比我小两岁,因为偶然所以撞破了我的秘密,此刻却愿意陪着我来看顾齐。

我整理着思路,急救室的门开的声音撞破了我的思考,全副武装的医生走出来,蓝手套上粘着黏黏的血,晃了我的眼。

手术半途中出门……我感到了十足的不对劲。

我张了张口,但未出口的话语就在冰冷到极点的空气中凝固成了冰坨,卡在柔软的喉部,扎得生疼,然后融化成寒凉刺骨的水,滑回因饥饿而发酸的胃。

“怎么样了,手术还好吗。”

楼依瞟了我一眼,替我问了。

“血库告急。”医生隔着口罩,透出的说话声显得瓮声瓮气,“两位是……顾齐先生的直系亲属吗?”

我抬眼看向他的眼镜,透过厚厚的镜片聚焦在他的瞳孔:“我们不是。”

“是这样的,顾齐先生是rh阴性血,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但今天前一个病人正巧也是,用了库存,所以……”

“我是rh阴性!”

“我是rh阴性!”

我的话脱口而出,意外地与楼依的话语重合,炸响在沉寂的空气里,让整个等候区的人都安静了三秒。

我不惊讶于自己的血型相匹配,我从前也有献血的习惯,毕竟作为少部分拥有熊猫血的人群,作为隐形超人,这也是我义务的一部分。但在医生说出血型前话语就想要跑出喉咙的欲望让我微微震惊。与此同时,楼依也作出了如此迅速的回答。她黑亮的眸子转向我,眨了眨眼:“齐齐,看来我来的很对。”

她眼睛里闪着异样的色彩,温和却神秘,但无比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