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者:河鬼把戏      更新:2020-03-28 13:48      字数:3560

为了生存没人会把礼数圣贤伦常放嘴边,所以,元流闹饥荒那年才会死了不少把礼数圣贤读进肚子里的文人墨客。孰轻孰重,祝长安在这方面就学得很好。

弃严清庭留通开城,祝长安自是认为与狼心狗肺这词不搭调。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用和睦一词形容倒也是有理,但这份安稳原本就是基于相互相利之上,所以祝长安这般做并不过分。

此时,哑巴驾了一夜马车已是距通开城外十里地的嵩明山脚,翠绿的山连同一片,偶有传来翠鸟空灵的鸣叫,倒是怡然。

但是怡然相景,总有让人意料不到的事发生。

祝长安的马车行驶至一处小林外,突然叫一五六岁不要命的小娃娃拦了马车不说,还不怕哑巴那张骇人的脸。二话不说的泪水就如同洪涛猛兽淌得一脸,原本算看得清五官,这下好,眼泪灰土糊一块去了。祝长安虽没有什么洁癖之类的,也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哑巴诚然是个意外。

“哑巴,将她带上马车来。”祝长安撩下门帘丢一句话,又回车厢内继续打盹。没有戏本子,没有茶,没有甜点,祝长安这是乏困得很,搭个小娃娃就当演演戏本子里的那些个好人给自己乐乐,就算道人口中的积善成德。

不大会儿,门帘被再次掀开,大片阳光就灌了进来。照在祝长安面上,双眸被突如其的强光刺得疼就半眯着眼睛,如翎羽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一排青色,脸上绒毛根根看得清晰,尤其是白得能看清肌肤下墨绿色的血管。不大习惯的用袖子遮了遮,余光中就瞟见左侧躺进来一英气俊朗紧闭双眸的青年男子。叫哑巴捡那胆大的小娃娃,他却给捡个男子回来作何?祝长安正纳闷时,车厢又进来人,帘子垂放下来就与外隔开。来人许是被马车起步,几步不稳就跌坐进祝长安怀里,按这重量估摸是拦马车体型纤瘦的五六岁小娃娃,那股子劲依旧还是疼得祝长安一时没缓过来,也不好推这小娃娃起身。

“小娃娃你可坐得舒坦?”祝长安胸闷着一口气,不气不急倒是想着重温戏本子里的套路,秀眉微垂示一副良家子的模样。戏本子里不是说:好人之相以乎眉眼,垂眉慈目自己善待之。玩性大发了。

这小娃娃也是个知晓的人,方才不小心无意冲撞了祝长安,手脚并用算是轻手轻脚的从祝长安怀里起开,站左边一角,脸上眼泪看是收了去,低垂着头道:“谢菩萨姐姐。”

菩萨姐姐?姐姐一称祝长安自是认了,但这菩萨一词从这小娃娃嘴里用在祝长安身上,按常理旁人听去并不过分。荒郊野岭搭小娃娃一程算是救人一场胜造七级浮屠。可是“一局定生死催忠良命的祝先生”搭以此称,这唾沫星子横飞都不见了怪。

此时祝长安自不会想旁人会是何鄙夷神情,戏本子里不还有话说“诚然而人心”。所以但这架子还是端着,理了理被这小娃娃坐皱的衣裳,淡声道:“这荒郊野岭,换作是他人也会这般做,小娃娃不必这般拘礼。”

“我阿爹说过,受人之助,礼成待之。菩萨姐姐愿载我与阿叔,挽南自以礼待之,以显诚心。”话毕,就双膝跪下,两手交叠于额头,郑重地磕了下去。

挽南?姑苏挽南?祝长安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娃娃,起初若是当她是个随亲人奔波在外受难的普通小娃娃还好。莫不说隔着一层灰土这小娃娃模样与姑苏江城有几分相似,若当真是姑苏遗孤,祝长安这心里就同搬开一块重石,心里默感这姑苏也不算真绝了后。那这一旁躺着的青年男子的身份也就不扑朔迷离,自他醒来不就全知了。

“挽南?”

说起来祝长安同姑苏江城算是棋友,只是那姑苏江城不知祝长安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祝先生罢了。

回想以往每月十、十八两日,祝长安同姑苏江城都会聚京都富春楼讨教棋技,也算是除了祁言辞外输了不会定生死的第二人。

“余小子承让了。”姑苏江城为人真真是简约得很,一身麻布衣披一件外裳就出了丞相府到这富春楼,同平常百姓对弈向教,无半点高官姿态亲民纯朴。

“姑苏先生诚然是走得步步为营,小子我也是诱导入阵,但这承让还是先行收回。”棋盘对面,祝长安顶着祁言辞给的余安好之名,不过稍假他音唤余安昊,换一身男子像却也是清秀俊朗。捻白子落于棋盘西北角,朗声道:“绞龙阵相头尾,绞刀向内,中软甲子,借断尾求一命。”

满盘黑子也就被推了盘,阵也算是乱七八糟。

“姑苏先生,您输了。”

“哈哈哈,老夫刚琢磨出的绞龙阵仅一子就让余小子你给破得七零八碎的,后生可畏。”姑苏江城神采奕奕,也不似败局人垂头丧气,爽朗得很也不看这局也还有转机,就回头让候一旁的店中小厮备茶去了。

对面的祝长安也是娴熟的分捡出黑白子,正准备下一局。

“姑苏先生的绞龙阵极好,只是小子我俗气视命太重,若是能舍其一二保全性命,诚然是愿意的。”

“视命太重,常人皆如此,余小子不用贬低自己来抬升老夫。”姑苏江城欣赏的目光又重了些,大笑道:“老夫也是视命重的人。”

“那就请姑苏先生长命百岁。”

“百岁随天。”

临行前,姑苏江城说“老夫该回去哄小女儿挽南,待再琢磨个阵法,十八那天谷晨茶老夫喝定了。”就拂拂衣袖,回了去。

姑苏挽南,姑苏江城在祝长安面前说了不少,还很可惜的说“若是老夫的小女儿挽南再大些,定与余小子你定个婚约。”诚实玩笑归玩笑,一笑过后离不得“您又输了”结尾。若真如姑苏江城所说,祝长安自也不会纳这档子事推脱回来。

果不知姑苏江城说这百岁随天,当真是随了天道,几日后便从祁嬴口中得知姑苏江城被杀一事,十八那日一局怕是等不着,谷晨茶也喝不上了。

车厢内,姑苏挽南跪坐青年男子一旁守着,那张小脸被祝长安用手绢擦拭得干干净净。她虽跟这青年男子四处游历,也不是苦了瘦到没形,下巴处还有肉乎乎的婴儿肥,白嫩嫩的真叫人喜欢不得。

“菩萨姐姐,我阿叔烫得厉害,能叫个大夫给我阿叔瞧瞧吗?”姑苏挽南拧着一对眉,倒是像极了姑苏江城想破脑袋落子那般,女归父相,诚是不唬人。

估这半天的路程,想必离下座城池邺城不远,祝长安掀开帘子就同驾车的哑巴说了一声“去邺城。”后回神于眼前。

“谢谢菩萨姐姐。”

“你不必拘礼,我说过的。”这话姑苏江城初次见面时,慈眉善目模样说的,现在返回给姑苏挽南,祝长安竟有些许学着姑苏江城那套,爱这小女儿得紧。另补充道:“还有,我姓余,你可以叫我余娘子,或者安好姐。”

祝长安不在意说出自己真名姑苏挽南会是何反应,只是称以故人之女,必然以故人一称。

姑苏挽南年纪虽小,也是得姑苏江城真传了,处人礼法像模像样坦荡荡,不似其他娘子,装模作样,作捏得很。道声谢后,瞧出祝长安倦意就安静守着青年男子,一路上无言,自也是安静的祝长安得一觉好眠。

邺城。

属东昭版图中,最小的一处城池。这里向以安逸舒适的白墙青砖小院生活方式,在东昭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流承下来。

这里的人喜称邺城为世外桃源,不争不扰若不是用肉眼可见,还真叫人信不得。

祝长安的马车一路进城,停在一处四合小院外,余生坊,是这小院的名。

昔日祁言辞闲暇就会带祝长安来邺城住上小段时日,只因这世外桃源,人心非京都暗里藏刀险恶,纯朴之风盛行,确实是个好地方。余生坊,是祁言辞从余生安好拆分提上的名,祝长安觉得这不光好听又好看,却又着实是难为祁言辞一片好心,让祝长安真如余安好和余生坊寓意这般相安无事。

余生坊内,观赏的植物兴是无人管理,就连白墙院角那叫不出名的攀缘类植物长势汹涌,连花带叶的翻出院墙自傲丽姿;几株柏青枝叶连成一片,盖出一乘凉的好地儿来。

哑巴背着那昏迷的青年男子大步向院落西厢房去,祝长安同姑苏挽南自是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二人方行至院中,哑巴就出了西厢房冲祝长安点点头就出了余生坊,怕是去寻大夫去了。

姑苏挽南见哑巴出去,就跑去守着青年男子,你说五六岁小娃娃能有这般心性,当真是姑苏江城教得好,还是知难亲情忧,使得她这般懂事。

“挽南,今后你就同你阿叔在这儿住下。”祝长安停在那处叫不名攀一面院墙的植物前,纤细的手轻抚上一朵开得正艳的花上,看着背影倒是有上几分怀旧。

姑苏挽南是见大夫来了,就出到院落里来,蹲在几株柏青盖的一片树荫下扣起了泥巴。听见祝长安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面花花绿绿间一个单独的背影留给她。不思反问道:“安好姐姐也会一同住下吗?”

小娃娃的心性还是保留,温情难在。

祝长安折下一朵半开的花,反身朝姑苏挽南方向去。几步就到蹲地上的人儿前,弯腰将手中折去刺的花插入姑苏挽南发鬓里,微微调整一下,才满意的收回手。

艳丽的花称这张小脸,给人眼中一亮,花不及童颜,这长开来红颜祸水叫祝长安想了去。

“就你同你阿叔。”

哑巴抱胸站不远处的西厢房外,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的是一副满园塞不下的花色里,那一大一小,一站一蹲,杂糅着花淡到好处的馥香,其乐融融似一副旧画,不禁让人置身事外忍不得打扰。

这清宁于祝长安来说,承故人,少刻安来,易逝五载。

于姑苏挽南来说,童时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中的记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