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一梦过钱塘 四
作者:宋空      更新:2020-03-27 04:24      字数:3303

等那水手离去,齐风道:“秋声,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大娘的话好像少了些,刚刚我说扶她到上面来透气她也很不愿意。”李秋声叹了口气道:“岂止话少了,大娘这几顿吃的也比先前少了许多,我跟她说笑她都不怎么睬我了。”齐风道:“是不是因为在船里待久了,她身上不大舒服?”李秋声道:“我问过她,可她总说她没事。咱们到了杭州之后,真得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二人本以为大娘身体并无大恙,谁知当夜大娘竟然呕吐发热,几未成眠。齐李一面照顾大娘,一面自责不已。二人身上虽有备药,但多是治伤之用,何况船上没有擅长医术之人,他们也不敢乱使。次日,大娘一直半梦半醒,气息微喘,迷迷糊糊地喝了一碗稀粥就又昏睡过去。齐风接过李秋声手上的碗,轻轻问道:“可好点了?”李秋声摇了摇头。

二人始终伴于大娘左右,见她双颊凹陷,面色发黑,都是忧心忡忡。周老爷晚间来看过,但既非良医,也是束手无策。待得四更天上,有水手下来跟他二人道:“二位公子快收拾一下行李吧,咱们再过三刻应该就能到杭州了。”齐李二人两夜不曾合眼,听到这话均是精神为之一振,喜道:“这么快?”那水手道:“多亏天公作美。”

齐风和李秋声忙把衣衫等物什整理妥当,二人从窗洞向外看去,虽然天仍未亮,但隐隐可见数里之外有点点火光,彼处就当是杭州了。李秋声为大娘穿上几件厚衣,生怕等下出舱她再受风。等船泊岸,下来两个水手帮齐风他们拿行李,齐李二人连连道谢。少顷,那姓沈的舵工也来了,对二人道:“我家老爷让我先送三位去找间客栈住下。”齐风道:“如此实在是太麻烦了。”那沈舵工道:“公子何须客气。我家老爷说,城中一家‘承平客栈’甚好,公子若无其他打算,不如就去那里住宿。”齐风道:“不知那客栈离此处有多远?附近可有大夫?”那沈舵工道:“客栈距此不远,至于周边有没有大夫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料想应当是有的。”李秋声道:“这样,齐大哥,你们送大娘去承平客栈,我直接去找大夫,这样或许能快些。”齐风道:“那你一路小心,我们在客栈等你。”李秋声点了点头,随即飞奔下船。

齐风将大娘背到马车上,然后牵着马儿与沈舵工一起向承平客栈走去。此时早市刚开,杭州城中店铺林立,来往各式小贩,衣帽扇帐,蜜饯点心,应有尽有,热闹非常。齐风本对这些相当熟悉,因为从前应天也是如此,可他既已于船上待了半月,这会儿不禁也觉新鲜,想着等大娘病好,定要和李秋声四处逛逛。

到了客栈,沈舵工将齐风和大娘安顿好后,执意预付了五日房钱,说是周老爷的吩咐。齐风惭道:“此次我们实在受惠良多,烦请大哥回去代我们向周老爷致谢。”那沈舵工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和老爷说的。”因急着赶去北京,沈舵工遂同齐风告了辞。

沈舵工前脚刚走,李秋声后脚就带了一位大夫过来。那大夫姓谷,是个瘦削的中年人,走起路来略有点跛,面色青黄,仅有的几根胡须像是粘在下巴上的。齐风见这大夫一脸病容,不免有些怀疑,但李秋声既然将他找来,齐风也不好出言询问。

那谷大夫伸手搭了大娘左手寸脉,又细细问了齐李二人大娘近两日的病症,旋即执笔开了一副药方,道:“二位不用过于担心,此乃心热之症。只需按方抓药,服上几日泻心汤,当能痊愈。”齐风接过方子,见上面都是些诸如地骨皮、茯苓之类的寻常药材,问道:“除了这方子上的药材之外,大娘可还需要其他进补之物?”谷大夫道:“如今病人体虚,最好是不要大补了。”齐风听他说得肯定,便不再问,转身取了诊金交予大夫。

李秋声道:“齐大哥,你将方子给我,我随谷大夫回药铺,顺便将药抓了。”齐风道:“你也累了,此事我去就行。谷大夫,我送您回去吧。”谷大夫拱手道:“有劳公子了。”

出得客栈,齐风见谷大夫腿脚不便,道:“谷大夫,您请稍等,我去雇个小轿。”谷大夫赶紧道:“不用不用,铺子就在前面,片刻就到。”齐风道:“那好,我跟您走。”

一路上,齐风几次想去搀谷大夫,却又担心此举会不妥当。忽然,谷大夫轻声笑了笑。齐风疑道:“谷大夫,你笑什么?”谷大夫道:“我想起一则朋友说过的小故事,觉得很有趣,公子想不想听听?”齐风道:“愿闻其详。”谷大夫道:“我那朋友说,宋时苏仙曾与佛印禅师出城游玩,二人均坐于马上。佛印禅师对苏仙道:‘尔在马上十分好,一似一尊佛也。’苏仙听后,反道:‘尔穿一领玉袈裟,在马上好似一堆太牛屎也。’公子,你猜佛印禅师是如何对答的?”齐风道:“此乃笑言,佛印禅师多半是一笑置之了吧?”谷大夫笑道:“非也非也,佛印禅师答说:‘我口出佛,尔口出屎。’”齐风一听,也笑起来,只听谷大夫又道:“人皆为人,所见所闻不过己所欲见,己所欲闻。佛者见佛,屎者……嘿嘿,此等不雅之言还是少说得好。公子,咱们到了。”齐风扭头一瞧,只见右手边是一面阔三间的药铺,牌匾上书“天应堂”三字。

铺中跑出来一个小伙计,一见谷大夫便道:“师父,你可算回来了。刚刚那公子忒也无理,进来拽了你就跑,害我都没跟上。”谷大夫淡淡道:“人家亲人染疾,着急是在情理之中,这种话以后切勿再说,好生记下了。”那小伙计吐了吐舌头,道:“是。对了,师父,西街的徐大哥正在里边等你,他说他爹腰上长了个瘤子,想请你去看看。”谷大夫道:“我马上就过去。阿冲,你带这位公子去抓药。”那叫阿冲的小伙计对齐风道:“公子请跟我来。”

阿冲接过齐风手中的方子,少时就将药都配好。齐风前去会了账,阿冲道:“公子,此中小麦、竹叶需先取水一斗五升煮之,再取八升将之澄清,随后方下诸药。煮好之后取三升去滓,需分三服。”齐风一一记下。回到客栈,齐风依此法将药煎好,喂大娘喝下了。到了中午,大娘难得醒了过来,还朝李秋声喊饿。齐风大喜,道:“那谷大夫真是神医!我这就去让厨房做些粥饭送来。”

大娘吃了东西,精神明显好了不少,只是她热度未消,烦闷喘急的病症也没怎么减轻,故仍很少说话。后又将今日剩余的两服药服下,体上热度终退了些。这时齐风和李秋声才算是安下心来。

大娘喝了三日药,病情大有起色。齐风寻思或应再请谷大夫来为大娘号号脉,同李秋声说了后便独自来到天应堂。一进门就看见那叫阿冲的小伙计,齐风于是上前问他道:“阿冲兄弟,请问谷大夫在吗?”阿冲答道:“师父出去看诊了。公子若是不急可去内堂等等。”齐风道:“好,有劳。”阿冲问道:“上次公子抓去的那几副药可有效?”齐风道:“很是有效,我那位大娘病已好多了,你师父真是位神医。”阿冲笑道:“公子,不是我吹嘘,放眼整座杭州城内,无论你问谁这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哪一位,人家都会告诉你是天应堂的谷大夫,就是我师父了!”

齐风道:“阿冲兄弟,我虽不通医理,但也能看出谷大夫似非松柏之质,走路亦甚为不便,不知是什么缘故?”阿冲叹了口气,道:“唉,师父常说‘急病易治,慢病难医’。他身上的那些毛病落下十几年了,是治不好的。而且他整日四处看诊,常常用饭困觉的时间都不够,又哪里能好得起来呢?”齐风道:“曾闻医者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谷大夫实是一位大德。”阿冲年纪尚小,于这话似懂非懂,只道:“是是。”

此时突然从门口奔进来一个壮汉,神色慌张。幸而齐风眼疾手快,将阿冲向边上一拉,否则他势必会被那壮汉撞着。那壮汉一进天应堂,就高声喊道:“请问谷大夫在吗?”齐风见他面带风霜,身上尘土簌簌抖落,口音又不似杭州本地人士,十有八九是从外地赶来求医的。阿冲恼那壮汉行事鲁莽,不耐烦地答道:“吵嚷什么?我师父不在!”那壮汉转身望阿冲,竟收敛了脾气,拱手好言道:“小兄弟,请问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阿冲撇嘴道:“我又不是我师父,我怎么知道?”那壮汉知阿冲是故意如此说,但又不敢朝他发火,皱眉急道:“小兄弟,请问谷大夫去了哪儿?内子病重,我非得马上找到他不可……”说到后来几要落下泪来。阿冲听他这么一说,也软了心,道:“我师父出门看诊了,大爷你去内堂稍等罢。”那壮汉揩了眼中的泪,道:“不,不,我去门口等。”走开几步又回身问道:“小兄弟,谷大夫他就要回来了是吧?”阿冲答道:“师父出去有一会子了,按理说是该回来了。”那壮汉道:“好!好!”齐风见那壮汉走到天应堂门口的一辆骡车旁,掀起帷子一角,与车中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站在那里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