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喜气洋洋
作者:朱玉随风      更新:2020-03-18 16:47      字数:5216

宫中,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红色。

燕泽誉走出御书房,被满目红色刺痛双眸,心里益发想念那红透半边园子的彼岸花。贴着胸口收藏的那枚项链,似一团火焰,白天黑夜不停息的炙烤着他,让他透不出一丝气。

晚膳时候,破天荒的,燕泽誉喝得有点微醺,在夜凉如水的八月,再一次来到西华街的小院前,虽然不肯承认,在这个冷冰冰的赵夫子跟前,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自在,即使不说话,即使说出口的话十有八九不被响应,即使偶尔对谈,被她气得半死,莫名的,他总是想念那令他舒适的院子,和那个人。

“姚夫子慢走。”刚刚站定在门口,手还未抬起,就听到院内那清冷中带着一丝京腔的女音。哼,这个平凡的女人,连说话都冷淡矜持,真不知是如何嫁人生女的?被“姚夫子”三个字刺激到,燕泽誉再一次在心底鄙视还未见面的女人,压不住自己的火气。

“赵夫子请留步。”姚子望中规中矩的男中音,清朗悦耳,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看到驻足在门口的燕泽誉,两个人俱是一怔。隔着半步远,冷靓颖就闻到燕泽誉身上微微的酒气,不觉蹙眉,淡淡的问候道:“燕公子,别来无恙?”

“哼,无恙?当然无恙!”燕泽誉丝毫不顾一旁侧目的姚子望,直接抬脚就往里面走,冷靓颖急忙与姚子望作别,匆匆返回院内。

“念儿,念儿!”燕泽誉入了庭院,就开始喊着小女娃的名字,摇摇晃晃。见安然和若然闻声迎出来,冷靓颖摆摆手,上前将步履不稳的燕泽誉扶到偏厅,吩咐安然煮茶给他解酒。

“没想到赵夫子貌不惊人,带着女儿孀居还这么受男子青睐,真是让人刮目相待!”燕泽誉酒气上涌,一时说话就不大受控。他双目赤红,有些木然的盯着眼前的女人,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见他酒后无礼,冷靓颖眉头微皱,也没办法跟喝醉的人计较,只得按捺下脾气,委婉的说道:“妾身虽孀居,但也未曾想过守寡一世,若有合适男子,再嫁亦无妨。”

“再嫁?”燕泽誉眼睛一眯,哈哈大笑:“就凭你这模样,能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冷靓颖被他笑得气结,依旧皱着眉头,冷冷的赌气说道:“模样虽丑,总有人愿意上钩。若他一生只允我一人,嫁什么样的男子都无妨。”再有两天,宫里就会举行盛大的婚礼,这位新皇,一次迎娶一十四位美人,也算是享尽艳福,这个时候跑来跟她一位孀居的妇人较劲,实在太不合情理。

“你还真是不讲究。”燕泽誉坐着难受,胸口的酒差点翻涌上来,急忙站起身,勉强压下去,笑嘻嘻的扶着桌子说道:“对方要是穷的,矮的,残的,杀人放火的,你都不怕?”

“借您吉言。”冷靓颖见他愈发不讲理,只能耐着性子,接过安然送来的茶水,摆手让她离开,亲手递到燕泽誉跟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要真是遇到个杀人放火的,也只能怪我眼拙。不过,就算他曾经杀人放火,只要余生肯一心一意待我,如您所言,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这么说,你是什么人都肯嫁啰?”燕泽誉喝完茶,砰的一声将茶盅放到桌上,力气大得将桌上的物品震得叮当乱响。

“错,三妻四妾,三心二意的人,我绝不嫁。”冷靓颖说着,忽然觉得荒谬,竟忍不住“扑哧”一笑:“嫁娶随我,与燕公子何干?您干嘛关心我的婚事?”

燕泽誉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怎么也没办法压下胸中的怒火,正自挣扎的时候,被她灯下的笑脸灼了眼,健臂一扯,突的就着她的唇角吻了下去,一股甜蜜而熟悉的味道,使他愈陷愈深,完全不顾冷靓颖的拼死挣扎和反抗,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咬了谁,两个人都是一口腥咸。

“燕公子,我体谅你酒醉失德,若有下一次,我决不允许你再踏入我家院门一步。”清醒之后,冷靓颖及时找回怒气,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冷冰冰的警告道。心中却因往事乍起,感慨万千,不禁微微暗叹,怎么每次他要大婚,两个人之间总会发生流血事件。

燕泽誉似乎想起同一件事,竟带着些傻笑摸着肿痛的唇角,那个人若是在,是不是心里发疼,也会咬伤自己。眼看着自己要娶一堆女人,好端端的,也没有一个人会跳出来反对,可是,他心里为什么会这么痛?痛到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站出来告诉自己,不要娶,不娶。可是,除了心爱的女人,谁敢反对一个君王迎娶女人?那个女人,就算碰到不愿意的事情,也只会告诉他,不想说,不说。如今,他多希望她能站在自己面前,朗声说道,不要娶,别娶。

望着赵夫子红肿的唇,燕泽誉垂下眼睑,幽幽的问了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也没那么早。”见他神情黯然,冷靓颖心生不忍,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淡淡的说道:“韬儿的身份摆在那儿,你是他亲生爹爹,我就算再孤陋寡闻,也不至于无知。”

“所以,根本没有可能,是不是?”燕泽誉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扶着隐隐有些发痛的额头,低低问道。

“不是没有可能。”冷靓颖退后几步,清冷的声音稍微带了些温暖:“您贵为天子,天下尽为您所有,要与不要,只在您想或不想罢了,谁能阻止?”

沉默了很久,燕泽誉一声不吭,站起身往外走,冷靓颖怕他绊到台阶和门槛,急忙伸手去扶,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燕泽誉忽然转身,盯视着她的双眼,苦涩的说道:“她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我先负了她,所以,她把我抛在了半路上。”

“也许不是抛,是舍。”冷靓颖微微转头,看着天空的明月清辉,幽幽的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燕泽誉也抬起头,看向那轮明月,和她的纠缠,每每总在明月中秋。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花好月圆虽然美好,世事却总难两全。”冷靓颖抬步走到中庭,仰望天空,清凉的女音带着一丝委婉:“在我心中,抛,是一种对无用之物的厌弃,而舍,却是对心爱之物万般权衡之下的保护。弃之无用,舍却有得。也许,世间女子都是那个傻的,明知道男子薄情者多,深情者少,为了一点点的光亮,总选择做扑火的流萤。皇上的事情,我多少听说过一些。民间传言虽不可全信,然夫人能够以死相博,为您争取大燕天下,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够做到?”顿了顿,冷靓颖低下头,看着几步之遥的人,忍着心痛,轻轻的说道:“她拿命为您换来的江山社稷,美女佳丽,应该是舍得才对。”

燕泽誉眯着眼,收回目光,愣愣的看着她,这一刻,他自己都有些糊涂,分不清到底是赵夫子在讲话,还是那个人在说话,那种神态,那种语气,那种通透,明明只有那个人才会有:“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大燕天下,也包含了你和念儿,你可不可以答应朕,为朕所有?”

大婚前夕,在太庙中斋戒的燕泽誉,耳中充斥着的,满满都是她冷清的回答:“貌似无盐,三生不嫁,帝王之家。”

“清城,朕没有登基之前,一直以为,只要做了天子,天下就尽为我所得。”看着虔诚的陪伴在身边的清城,燕泽誉直接靠坐在香案前,喃喃的说道:“可是,现在朕才明白,不管是已经失去的,还是未曾拥有的,根本与身份无关。”

“皇上,现在天下都是您的,您想要什么就要,没人敢拦您。”清城知道自己主子爷心里的苦楚,乍然听到他有想要的,不问青红皂白,直接站在他一边。

“真的可以吗?”燕泽誉心里一颤,抬眼看着清城。

“当然!”清城被燕泽誉眼里的光亮一闪,心里更是难受,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赵夫子和念儿,可是,主子爷的心思明明白白,夫人过世都快两年时间了,要是那位赵夫子能够让他的主子爷开心,他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反正,他只是主子爷身边的奴才,又不是那些忧国忧民,整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上,却妻妾满屋,儿孙满堂的迂腐文人。

“清城!”燕泽誉一跃而起,将身上的外衫褪下:“你替爷守着。”

“是,爷!”清城褪下自己的衣衫,替主子爷穿好,一刹那,两个人仿佛又回到先前的日子,相视一笑。

冷靓颖被这位星夜前来的皇上提溜到屋檐上赏月的时候,嘴巴半天没法归位:“燕公子……呃,皇上……”

“陪我看会月亮吧。”看着她呆愣不知所措的模样,燕泽誉心中轻快,唇角微微翘起,再也不愿意抵抗对她的心动,肩膀靠向她,鼻尖传来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好像是奶香味,又好像染着些墨香,非常独特,却有些熟悉的味道,不去看她的脸时,燕泽誉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身上,总有着那个人的影子。

“皇上,明儿是您大婚的日子,依照大燕皇朝礼制,您似乎应该在太庙祭祀先祖。”冷靓颖被屋檐上的冷风一吹,有些发抖,大半夜睡得正好,被人拎出温暖的锦被,脾气早就没了往日的温淡。

“赵夫子对礼制如此清楚,是下工夫修习过?”燕泽誉本想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忽然想起自己换了清城的外衣,手一滞,停下动作,微恼的问道。

冷靓颖抱着双肩,吸了一口气,冷得有些坐不住,气恼的说道:“做人夫子,岂能自误误人,清风书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算了,还是到屋子里比较暖和一些,虽说是八月天,这屋檐之上,似乎不是赏月的好地方。”见她衣着单薄,想是半夜起来,随意披上的衣衫,燕泽誉一阵心疼,只得放弃据清城说很有情调的做法。

太过理所当然的行为,使冷靓颖忘记反对,直到燕泽誉跟着她进到内室,她才猛然警醒:“皇上,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伤风化,您还是请回吧。”

“太庙里阴森诡异,我想和你说说话。”无辜的语气,无辜的眼神,让冷靓颖倒抽一口冷气:“即便贵为天子,皇上夜闯民宅也是犯法!”

“谁说是闯?我是正大光明的进来。”燕泽誉往软榻上一靠,竟然有些昏昏欲睡:“倩儿,我就睡一会……”

冷靓颖看着倒头就睡的人,听到他最后的话,吓了一跳的同时,才发现不过是他临睡前的胡话。取了一床锦被,轻轻覆在他身上,就着微微的灯火,瞥到他眼窝下的青黑,冷靓颖心中微微发胀,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难道已经身在皇宫,坐上龙椅,还不能让他高枕无忧?

坐守了大半夜,东方微白的时候,冷靓颖叫醒酣睡的人,看他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冷靓颖微微发笑,一直以来,他所有脆弱的一面,也只肯在信任的人跟前流露,这种情形,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皇上,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再睡下去,要错过吉时了。”

“错过就错过。”燕泽誉好久不曾这么酣畅淋漓的入眠沉睡,恋栈着香甜梦乡,根本不愿睁开眼睛,只有这样,他才能欺骗自己,留住这刹那间的美好。

“丢下十几个新娘,看那群老臣不参死你。”见他开始耍赖,冷靓颖无奈的摇头,软榻上睡起来并不舒服,亏他还舍不得睁眼。

“参就参,一帮顽固不化的迂腐之人!”话虽如此,燕泽誉知道自己不能任性而为,长叹一口气,还是缓缓睁开眼睛。

“下次别这样,软榻哪能睡人。”冷靓颖沾着温水,简单帮他净了净脸,温软的说道:“皇上成亲后,就是有国有家的人了,您是天下人的楷模,一定要做个有担当,让万民敬仰的好天子!”

“我若成为好天子,能得到什么好处?”难得见她这么温柔,燕泽誉沉溺在有些暧昧的氛围中,刚刚睡醒的嗓子,还带着一丝暗哑和低沉,他纵容自己问出心头最想知道的问题。

“万里江山,三千佳丽。”冷靓颖声音恢复清冷,扯着唇角勉强笑了笑:“天下男子最梦寐以求的,难道不是如此?”

万红丛中一抹黄,万众瞩目,年轻俊美的帝王,众志成城的臣子,貌美如花的妃妾,热闹,在整个皇宫弥漫开来,喜气洋洋。

宫女们,太监们,在各种礼仪中有条不紊的行动着,唯恐怠慢了任何人。过了今日,清净许久的皇宫,或许会再度热闹起来。女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堪比朝堂,见惯风浪的一些老人们,将喜庆挂在脸上,却将恐惧深深埋在心里。

太皇太后安随风安坐高堂,喜不自胜。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把青春和爱情交付在这皇宫,却被糟蹋的面目全非,只有现在,她才能笑着俯视世人,她,安随风,才是这宫中最后的胜利者。看着意气风发的燕泽誉,她心底冷冷一笑,好孩子,不是祖母不疼你,天下男子,俱不应该得到最好的,你想要的那个,哀家偏偏让你要不到。你要怪,就怪你那绝情的祖父,强要了女人的一颗心和满腔情爱,却只是用来辜负。哼,人人都想做帝王,岂不知,帝王身上枷锁扛!

是夜,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刘公公,手捧记事册,来到永福宫。

看着公孙蓝的名字高高挂在首位,燕泽誉冷哼一声,随手翻了几页,看也未看,随便点了个名字,淡淡的问道:“刘公公,侍寝要记录是吧?”

“回皇上,依照我朝惯例,吾皇临幸的宫妃,皆需记录在册。”刘公公毕恭毕敬的回禀道。

“你倒是个周到的。”燕泽誉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到他身边,转了几圈,才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来,朕要是想多几个子女,还要着落在刘公公身上啊。”

“吾皇若想宫中热闹一些,多添几位皇子公主,奴才会呈上各位嫔妃易于受孕的日子,供您挑选。”听出燕泽誉话里的警告,刘公公胆战心惊,却仍然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唔,朕看见人多就心烦,有劳刘公公仔细上心些,可千万别看错日子。”燕泽誉见他明白过来,也不多话,挥挥手打发了他。

从永福宫出来,刘公公抬手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心中暗叹,传言新皇不耽于美色,是个清心寡欲的帝王,没想到,他竟然连子嗣都不肯要。想起至今住在清净园未曾谋面的那位小皇子,刘公公不禁心思一动,看来,那位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