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穿过阴暗潮湿的大牢走廊，穿着公人衣服的郑芝豹终于见到了大牢中的郑之凤。
领着郑芝豹进来的牢头一边开着牢房门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郑三爷，您快点，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小的就要换班，到那时候您必须得出来，否则你我全都得完蛋，您记住了吗？”
郑芝豹急忙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多谢牢头了。”说着，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金票，塞到了牢头手里。
牢头只是轻轻地甩了一下手中拿着的金票，便揣进了怀里，喜笑颜开地说道：“郑三爷，您们慢慢聊，小的在大牢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您招呼一声，不过一定要快啊，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郑芝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牢头便揣着金票走出了大牢。
“四弟，四弟！”郑芝豹等牢头离开后，才扑到郑之凤身前，一边摇晃着郑之凤，一边低声叫道。
郑之凤穿着白色囚衣，戴着手铐脚镣，满脸污垢，蓬头乱发的，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小半个脸颊，身上更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洗澡而散发出阵阵恶臭。
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郑之凤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前好像站着一个人，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郑芝豹见状，急忙伸手扶起郑之凤，低声说道：“四弟，你受苦了。”
“三，三哥！你，你是三哥！你是三哥！”郑之凤这才听清楚了郑芝豹的声音，激动地叫了起来，“三哥，你来救我了吗，三哥，你总算是来了，小弟想你想得好苦啊！”
“四弟，轻声些，轻声些，别惊动了旁人。”郑芝豹压低声音说道，“我是买通了牢房牢头才进来的。四弟，你受苦了。”
“三哥，你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姓李的想要害咱们郑家，他想要害咱们郑家呀！”郑之凤紧紧地抓着郑芝豹的手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四弟，你放心，我和大哥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你出去的。只要有我和大哥在，你放心，姓李的绝对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他要敢动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郑芝豹急忙安抚郑之凤说道。
停顿了一下，郑之凤又说道：“老四，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杀了！那贼子太可恶，我气恼不过，冲动之下，才一刀劈了他的，可恨我没把那贼子给千刀万剐了！”郑之凤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郑之凤虽然已经跟着郑一官摇身一变，成了明廷水师，但身上的江湖之气还是没去掉多少，是他做的，他就没有否认的必要，更何况现在问起自己的，又是自己的三哥。
“四弟，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你出去的。”郑芝豹略微沉默了片刻说道。停顿了一下，郑芝豹又说道：“只是大哥现在正在谋求大员岛的开发使用权，而且你的案子已经上报到京师，想要打通关节，还需要些时间，四弟，你先耐心等待即日吧。”
郑之凤楞了一下，瞧着郑芝豹说道：“三哥，你不是来救我的？”
“谁说的？我就是来救你的！阿彩的船队，现在就在浦东外海游荡！”郑芝豹急忙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谋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可以为我们郑家开创万世基业，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跟朝廷明着作对，四弟，你就安心等待即日吧。你放心，三哥一定会把你平平安安地就出去的。”
郑之凤愣了愣，然后才又说道：“那好吧，三哥，你一定要快些把我救出去，这里又脏又乱，还有虱子跳蚤，我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了。”
郑芝豹点了点头，捋了一下郑之凤额头上的乱发，说道：“四弟，你受苦了，那些牢头衙役没有欺负你吧？”
郑之凤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们连刑都没干对小弟用。”
“那就好，否则三哥绝对不会饶了姓李的！”郑芝豹咬牙切齿地说道，停顿了一下，郑芝豹又说道：“对了，四弟，大哥交给你用来认购国债的银票呢？”
“在我身上呢。”郑之凤压低声音说道。
郑芝豹楞了一下，瞧着郑之凤说道：“他们竟然没有搜你的身？”
郑之凤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就给我换了外套，并没有搜我的身。”
说着，郑之凤把手伸进囚衣里面，摸索了好一阵子，然后摸出了五张折成几折的金票，递给了郑芝豹，低声说道：“三哥，你快拿着这个，去找一个叫肖大舟的人，他是这里的地头蛇，消息比较广，或许还能够打听到谁要转让手中的国债，希望还能来得及。”
肖大舟？那不就是小老头么？郑芝豹点了点头，说道：“四弟，我知道了，这次就是小老头找的人，打通关节，把我送进来的。”
听了郑芝豹的话，郑之凤不由得微微楞了一下，正要说话，大牢外却传来了一个轻轻的用兵器敲打牢房木栅栏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了牢头的声音：“郑三爷，时间到了，你快点，再晚可就走不了了。”
“四弟，那你好好保重，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郑芝豹将金票揣进怀里，停顿了一下，又对郑之凤说道：“四弟，你放心，我和大哥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郑之凤点了点头，说道：“三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姓李的不是什么好人，处处针对我们郑家，我担心他又会想些什么歪点子故意来为难咱们郑家。”
郑芝豹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四弟，你放心吧，只要我们郑家的水师船队还在，姓李的就不敢把我们郑家怎样，朝廷都得给我们大哥三分面子呢，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阿彩的船队就在浦东外海漂着，惹急了我，我就一把火烧了他这狗屁倒灶的总理衙门！”
话音刚落，牢头又在外面催促道：“郑三爷，您快些，该换班了！”
“四弟，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过几天我再来看你。”郑芝豹瞧着郑之凤，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道。
郑之凤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三哥，你去吧，小弟会保重自己的。”
郑芝豹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毅然决然地往大牢外面走去。他刚走出大牢，那个老头就关上了牢门，用锁链死死地锁了起来，然后拉着郑芝豹便往外面走去。
走出监牢，一直等在大牢外面的小老头和郑九便一起迎了上来，用眼神询问着郑芝豹，郑芝豹微微颔首，低声说道：“先离开再说。”说着，便带头往一旁的小巷中走去，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停放马车的地方。
郑芝豹和小老头先后钻进马车，郑九也跟着跳上马车，拿起马鞭，打了一个响鞭，催赶着马匹，往上*海县城外赶去。
“三爷，四爷怎么样了？”小老头语气关切地问道。
“四爷很好，没受多大的哭，姓李的也没敢把事情做绝。”郑芝豹低声说道，停顿了一下，又瞧着小老头说道：“小老头，你很好，你四爷刚才还跟我提起了你。”
小老头心中一咯噔，干笑着说道：“三爷，四爷是怎么说小老头的？”
“他说你很好，在浦东人脉广，让我去找你。”郑芝豹瞧着小老头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小老头，你也知道你四爷来浦东的目的，现在他在大牢之中，这件事就落在我身上了。你是这里的地头蛇，你给我想个法子，如何才能弄到这五十万两的国债认购凭证？”
小老头听郑芝豹这么说，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的身份还没被拆穿。可听了郑芝豹后面半句话后，小老头却不由得又有些为难起来，挠着头说道：“三爷，五十万国债认购凭证不是一个小数目。”
停顿了一下，小老头又说道：“而且这次发行的国债本来就只有八百万两，认购国债的又大多都是从外省赶来的商贾巨富，都是冲着岛屿开发使用权来的，不像去年，去年有很多散户，手中的国债凭证不足以获得岛屿开发使用权，再加上遇上了一些别的困难什么的，最终才会选择将手中的国债凭证转让。”
“比如去年的邹员外家，就因为邹员外的突然弃世，家中几个不孝子争夺分割家产，才会将邹老员外认购的二十万两国债凭证拿出来转让。”小老头瞧着郑芝豹说道，“若不是遇上这种事情刚买了的国债，谁肯拿出来卖掉？那可是会掉金子的摇钱树！”
郑芝豹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小老头，你四爷一直夸你能干，是本地的地头蛇，至于你是不是能够担当得起你四爷对你的称赞，就得看你个人的表现了。”
停顿了一下，郑芝豹又说道：“我们郑家的实力，想必你也应该有所了解了。如果你能办好这件事，我就许你一个郑家管事之位，你将来也好光宗耀祖，人前显赫，你觉得呢？”
小老头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
郑芝豹瞧了他一眼，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其实以我们郑家的实力，不用你出面，我们郑家同样能轻轻松松的弄到五十万两国债凭证的。”
听了郑芝豹的话，小老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坚毅的神色，语气恳切地说道：“三爷，我愿意尽力一试！”
“好，你四爷果然没看错你！”郑芝豹伸手拍了拍小老头的肩膀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那边先去打听一下，有谁想要出手手中的国债凭证的，我也会让阿九他们再想办法子的。”
“三爷放心，小人一定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小老头躬身行礼说道。
晚上的时候，小老头的情报就送到了顾绛手上，顾绛看完情报之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便拿着情报直接去了李文博的私邸。
顾绛已经是李文博私邸中的常客了，三天两头都会来李文博私邸中拜访一次，李文博府中从管家到门子，再到厨子，几乎都把顾绛这个主人的得意门生给认熟了。
看到顾绛来，守在大门口的仆人急忙笑着迎了上去，说道：“顾公子，您来了。”
顾绛微微点了点头，瞧了仆人一眼，说道：“小丁，先生回府了么？”
“先生半个时辰前刚从外面回来。”小丁笑着说道，将顾绛请进了府中，说道：“公子，您请自便，小的还要值守，就不送您进去了。”
顾绛微微颔首，然后便走进了李府，轻车熟路的穿过后院，顾绛直接来到了李文博的书房门外，门外李文博的贴身侍卫阿虎正守立在大门一侧，看到顾绛走来，急忙躬身行礼叫道：“公子。”
“阿虎，先生可在里面？”顾绛微微颔首说道。
“在的公子，公子稍候，容阿虎进去通报。”阿虎躬身应道，推门走进了书房，躬身对正坐在书桌边，翻看文件的李文博说道：“老爷，顾公子来了。”自从李文博出任苏松道钦命总理大臣之后，阿虎对李文博的称呼就从‘公子’‘少爷’上升到了老爷。
李文博从书桌后面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文件说道：“是吗？快请他进来吧”
“是。”阿虎躬身应道，转身要走，李文博却又叫道：“阿虎，以后藩汉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让他进来就行。”
“是，老爷。”阿虎躬身应道，走出了房间，打开房门，朝顾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顾公子，老爷请您进去。”
“有劳阿虎兄弟了。”顾绛微微颔首之后，这才走进了房间，走到李文博跟前，躬身行礼叫道：“先生。”
“藩汉来了，快起来吧，随便坐。”李文博离开书桌走到顾绛身边说道，“以后你来了，直接进来就行，我已经跟阿虎说了，不用他通报了。”
“是，先生。”顾绛躬身说道，然后拿出来刚刚收到的那份肖大舟发来的情报，躬身递到李文博面前，说道：“先生，这是小老头刚刚发回来的情报。”
李文博接过情报，展开来，飞快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转身将情报放到书桌上，又走到顾绛身边，说道：“藩汉，你是怎么想的？”
顾绛微微楞了一下，来之前他心中已经想了很多了，他也知道李文博肯定会问他的意见，而且他还知道，李文博喜欢直入主题，不喜欢拐弯抹角，藏着掖着。
听了李文博的问话后，顾绛便直接说道：“先生，学生以为，不妨先满足了郑芝豹的要求。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如今郑家恶名未显，恶行未露，朝廷中枢未必能发现郑家的野心，倒不如先满足了他，等他恶行显露之时，便是郑家覆灭之际！”
李文博瞧着顾绛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藩汉，郑家恶行已经显露了。”
听了李文博的话，顾绛不由得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瞧着李文博。李文博走到书桌边，拿起一本厚厚的书册，翻动了几下，翻到一张薄纸，抽了出来，走回到顾绛身边，将纸递给了顾绛。
顾绛楞了一下，接过纸看了一眼，脸上不由得猛地一变，那是一张信函，信是东进的皇明商贸集团船队发回来的，只说了一件事，就是在船队东进开往东瀛倭国的航线上，遭遇了一支数量庞大，足足有二十几条的，悬挂着郑家海旗的船队的骚扰袭击。
信函上详细记录了商船队遭遇郑家船队骚扰袭击时的情形，郑家船队并没有对商队发动攻击，而是出于炫耀武力的目的，在商船队右侧翼伴随航行了两个多时辰，期间还数次调转改进后的战船炮口，将战船炮口对商船队进行了瞄准，只是没有进行最后的攻击而已。
拿商船队作为攻防演练的目标，这已经可以视为赤果果的挑衅行为了，伴随商船队护卫前行的总理大臣衙门水师营第三分巡舰队针锋相对的跟郑家船队进行了针对性的攻防演练，郑家水师船队才没有进行更进一步的挑衅，在伴随航行两个多时辰后，才调转船头，脱离了与郑家船队的接触。
看到信函上记录的事，顾绛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一下，瞧着李文博说道：“先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是今天上午刚刚收到商船队派回来的小船带来的情报。”李文博沉声说道，“藩汉，你还认为郑家恶行未露吗？”
“先生，学生以为，郑家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一是炫耀自身实力，另外一个就是向先生施压，让先生投鼠忌器，不敢对郑之凤怎样。”
“郑家的目的不难猜测，但是藩汉，你可有想过，如果任由郑家这么下去的话，郑家迟早会走上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道路，而且你也看见了，小老头发回来的情报上写得清清楚楚，郑家来浦东的目的，就是为了拿下大员岛，拿到一个可以繁衍生息的根据地！”
李文博瞧着顾绛，意味深长地说道：“一旦郑家在大员岛站稳脚跟，到那时，我们想要再遏制住郑家这条困龙，可就难如登天了！藩汉，你知道么？我宁愿跟异族征战百次，也不愿看到同族自相残杀，给外族可趁之机。”
“我们每内讧消耗掉一份力气，面对异族入侵之时，我们的抵抗力量就会弱上一分。纵观华夏历史，哪一次异族入侵，不是在我们华夏族人自己纷争不断，内讧流血不止，最为虚弱的时候，才让异族有了可趁之机，为祸中原，奴役我们华夏族人的？五胡乱华如此，五代十国亦是如此！”
听了李文博的话，顾绛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才又朝李文博拱手问道：“先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文博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又抬起头来说道：“藩汉，你觉得呢？”
顾绛躬身说道：“先生，学生还是那句话，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我们只有先满足了郑家的要求，他们的胃口才会越来越大，恶行也会更加彰显，到那时，我们才能师出有名。”
李文博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那浦东外海那支郑家船队呢？”
“打，狠狠的打！”顾绛咬牙说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郑家船队游荡在我浦东海域，而且对商船队做出攻击性举动，我浦东水师，自然可以将其当成海上贼寇，发兵剿灭，给郑家一个血的教训！”
李文博微微楞了一下，瞧着顾绛说道：“藩汉，你成长了。”停顿了一下，李文博又说道：“若是在以往，藩汉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顾绛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怔，却听李文博又说道：“藩汉，我绝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我感到十分的欣慰。这样，这两件事都交给你去办，小老头那边，你找几个合适的人出面，把我们掌握的国债放出去一些，先满足了郑家的要求。”
停顿了一下，李文博又说道：“至于打击浦东外海海盗的事，你让参谋本部尽快拿出一个行动方案报上来。记住，一定要对外严格保密，在剿灭这支海盗之前，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顾绛躬身应道：“是，学生这就去办。”停顿了一下，顾绛又说道：“先生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学生这就告辞了。”
李文博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离开李文博的私邸后，顾绛很快就将李文博的命令写成密文，差人放到了商业情报调查科跟小老头事先约定的交割情报的地点，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小老头就能看到顾绛写的密文了。
而顾绛写完密文差人送走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苏松道兵备衙门，直接找到了兵备衙门参谋本部的战备值班军官，然后通过兵备道衙门的名义，将参谋本部的所有参谋人员连夜召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