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兴奋劲儿不受控制地漫上眉梢，雷铭背手站在原地等待老师下一步的指示。

再期待，学新动作，也要规规矩矩的来。

王邵飞倚在把杆上，少有的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身体活动开了吗，腰、脚腕，再活动一下，注意防伤。”

又过了五分钟，雷铭再一次站好望向他的时候，王邵飞道：“你跟我过来。”

他们去隔壁另寻了一间空着的练功房，王邵飞看着他带上护膝护腕，这才点头：“变身双飞燕接空转这串儿，你单做一下我看。”

雷铭撤到练功房一侧，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抬手起范。

练技术技巧，是充满危险的挑战，纵使是他，每一次做动作前，也要做足心理建设。

点步、转身、起跳，落地后接空转，腾空时身上带着风。

腰腹带动着全身快速旋转，落地，重心略有不稳。他靠着手上的动作，把身体拉回平衡点。

王邵飞抱臂站在一旁，看了他数秒，方才开口：“你自己看，这后边接侧空翻，你接得上吗？”

第二天下午录制，在这之前，满打满算，还能上四次训练课。

“提前说好了，顶多给你这一上午的时间胡闹，要是没有起色，下午还是老老实实给我抠你原来的成套去。”

“我能练出来。”少年道。

“先说空转，腾空和落地的小毛病……”王邵飞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处，“什么时候，哪里该用力，你自己做到了多少，心里想清楚。”

他抬手，示意少年再做一遍。

雷铭在心里把老师点过的几个部位逐一过了一遍。脑子中有标准的动作画面，但想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动作超纲了，他们专业课上还没有细细打磨过。

他深吸一口气，踏两步借力，然后拔起一个转。

“哎，落地落地——你哪来这么多小动作。”王邵飞转身和他站在同一方向，“你看我的脚，落地以后，就算不接动作，顶多两步，亮相，干净利落的。你在这儿干嘛呢，被人踩着脚了？”

雷铭照着老师说的又重复几次，像个不得要领的小企鹅。下意识的习惯太难纠正了。

王邵飞不时提点几句，越看越急：“不是，你这动作跟谁学的……”

“我自己……”对上老师严肃的眸子，雷铭险些绞住了舌头，“我自己练的。”他吸口气，亡羊补牢的挽救，“我寒假自己在家里练功房跟着视频练的。”

王邵飞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怒道：“雷铭，你是真不懂事儿还是在这跟我装糊涂，想气死我吧你。”

技巧串自学，就算不怕受伤，动作要领是靠看视频照猫画虎就能掌握的吗？王邵飞瞪了他两秒，径直出了门，过两分钟后回来，把练功房的门直接反锁，手里拎着来了节目组后就没有拿出来过的小木棍。

他盘膝坐在地上，小棍儿敲了敲地面：“来，再来，先把你这些小毛病给我扳回来。”

得，把王老师给惹毛了。

雷铭呆滞了一下，然后迅速聚起精神，依着指示，重新再做。

“腰腹用力。”

“核心收紧。”

“落地的时候左手在哪？”

王邵飞这次也不客气。他们没时间慢慢耗着，哪里动作不规范，小棍子直接就敲上来。

疼痛上来也就是那一下的事儿，少年神色专注，愈挫愈勇，全部注意力都用在如何把动作做好上。

这种不断重复一个动作的练习，看起来枯燥乏味，但真做到了精益求精去打磨，亦觉不出时间的流逝。

“行了，歇一下，你体力达不到了。”眼看着腾空一次比一次低，王邵飞敲了敲地面，打断他，“别给我倔，等会儿你腿软了落地不稳再摔了。练了一个多小时了，歇会儿。”

这就多去一个多小时了！雷铭烦躁地皱了皱眉，一个小时，他竟连原本动作中的转都还没有练好。

也不知是来学新动作还是纠正原本成套的。

“又急了？刚刚练的时候不是还挺踏实的？”王邵飞递一块毛巾示意他擦擦汗，“早上你怎么跟我说的？练到哪算哪儿，这次用不了下次用，对吧？一步步来，你急什么，又不是说练过的东西这次没用它就跑了，练过的就都是你的东西。”

“我知道。”雷铭道，“我太想比好了。”

“我说你现在这套已经可以了，怎么就不信呢？”王邵飞有点无奈地揉了揉他湿漉漉的脑袋，“昨天还跟杨逸杰说要相信队友，不用一个人扛。他是，你也一样。你们都不是一个人在比赛，你也要相信队友能拿到很好的成绩，不用总想着要一个人背负多少多少。”

是这样吗？少年人出神地望着地面。

参赛以来，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对他讲：“你最强，你要给队友分担，你要支撑起这个队伍。”他自己也理所当然觉得应该这样。

但王老师今天却说，你不是一个人，你也有队友可以依赖。

是这样的吗？

雷铭细细品着他的话，说不上接受，心里却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尽力而为。”王邵飞拍了拍他，“歇好了吗？把前边的动作串起来，再做一遍我看看。”

夏季的练功房空气闷热，雷铭灌一口水，然后走去一侧。

接下来，依旧是千百次的重复。

明天的首轮对战，他们定将拿出最好的状态，全力以赴。

次日，“古舞新生”七号候场室中，上妆的五位少年并排坐着，一反往日的一片寂静。

王邵飞翘了二郎腿仰在一边的转椅上，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瞥了一眼一方的低气压，勾了勾嘴角，并不打算多话。

两分钟前，安抚过少年们的解老师被一干人等拉出门去了。舞蹈圈本就不大，专业做古典舞的更加彼此相熟，转来转去的，前辈后辈间都搭得着关系。

急促的三声叩门，并未等到回音，一身黑衣的执行组长推门而入：“第二场第一组录制准备。”

杨逸杰紧了紧攥拳的双手，心房中砰砰乱跳的心脏起搏音愈发明显地顶着神经。胸中窒着一口吐不出的热气，灼得人心焦。他微阖双眸，缓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

“我先去了。”咬了咬唇，对上四人齐刷刷射向他的目光。

“去吧。”王邵飞抬眼，“哐当”一声将手机扔在桌子上，绞了双臂，笑，“问题不大。”

要是解老师也在就好了。杨逸杰扯了个微笑：“嗯，你们记得早些去场下。”

“嗯，放心。”

一个人走在通往舞台长长的甬道里，杨逸杰尽力调整情绪，放空思绪，好让自己在登台的一刻迅速进入状态。

“精忠报国”的配乐作了修改，并未整合唱词，背景音中擂鼓、号角的音色做得更亮了些。

舞台的主色调是黑红色，背景搭了万马奔腾的血染疆场图。团魂便体现在不惜马革裹尸，定要护兄弟周全、保天下万民安康。

随着主持引介，演播大厅灯光骤暗、万籁俱寂。杨逸杰一袭白衣，于一片黑暗中找定走位、架好起势，向后台示意。

短促有力的战鼓紧随着鸣笛，汹涌袭来，撞入心房。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舞动中飞起的白衫与身后晕开的淡墨色血染的梅印交相辉映。酒红色的灯光，为白衣染上了一层血迹。恍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高/潮/迭起时，灯光骤变，金色洋洋洒洒的映照下，雪白的布衣颇有几分金甲的意味。

一声重鼓，杨逸杰双膝猛磕在舞台中央，身侧双手握拳，跪立着的身躯不住战栗。一次次跌倒，一次次撑起，再次走位于舞台后方的他，手上多了一条红绸。深红紧裹在惨白的战衣上，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悲壮。杨逸杰动情了，泪水滴在红绸上，化作干涸的暗红血/渍。

最后一个重音——披着红绸的少年似是遍体鳞伤，又似竭尽全力重披战袍。猛地站起身子鼓足力气冲向舞台一侧。堪堪擦着舞台边缘坠落，不见踪迹。

翻下去了？！

全场震惊。

台下灯光过暗，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

舞台事故？演出设计？

音乐止了，众人心中却还提着一口气。

直到全场灯光骤亮，镜头切换到仰躺在四位少年用手臂架起的肉盾上的杨逸杰。长出口气的众人才纷纷落坐，顾不及爬在额上的冷汗，一阵掌声。

这个设计，直直坠下舞台落入八条手臂中，需要对兄弟多大的信任才能完成，不言而喻。

重又登台的杨逸杰，瞥着何潇辰揉着手臂夸张地呲牙咧嘴，微笑。

“吴老师先来评价一下？”伴着主持的细声，杨逸杰向导师席、评委席、观众席鞠躬。

吴永也未客气，含笑看着台上的少年：“比练习时、彩排时的效果都好很多，我很满意。”顿了顿，“唯一提一点还有待改进的地方——气息和情绪的把握。收放不够自如，爆发的时候不够猛烈，收的又不够干净利落。这个要慢慢改进。但总得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啧啧，吴老师果真对自己队伍的学生要求严格啊。”主持人接话，“那黄老师怎么看？”

“我倒想先听听他自己对团魂的理解。你觉得这个作品……？”

杨逸杰将话筒递到唇边，胸膛还止不住微微起伏：“我觉得是兄弟并肩征战——为同一个目标、同一个信仰。虽然台上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心中一直是五个人在共同完成这支舞蹈。我的身旁有我的兄弟们，我愿意为他们死守疆场、寸步不让。”

黄老师和蔼地笑着看他：“不错。最后这个设计也很不错。”

吴永一旁牵了牵嘴角。

“你害怕吗？”

“开始还是有些怕的。”杨逸杰看向舞台一侧，“不过，我相信他们。”

“这个设计会不会有些违规？”孙老师在一旁开口。

“独舞没有问题。剩下那四个连舞台都没上，孙老师您就别挑刺了。”吴永满脸笑容地怼回去。

“是，吴老师参与的编排一向巧妙。灯光和服装的设计也很不错。”

……

评委打分。

虽说设计出彩，演出效果也很不错。但放在众星璀璨的队长对战赛道上，强强对决，必有胜负。最终，第七位出场的杨逸杰以8.4分暂时排名第四。下一个出场的战队并不强，不出意外，这便是最后的成绩了。

呼……再次回到后台的少年才渐渐回过味儿来，觉得有些脚下发软。前四，符合预期，基本满意。剩下的，便看兄弟们的了。

与杨逸杰相比，雷铭便显得身经百战，沉稳许多。从小比赛不断的他大场面自是见过不少，曾经沧海难为水，丰富的舞台经验便从这儿显露出来。

回到候场室落座，自然地热身备赛，并未显出半分不安。

他的动作难度系数最大，经过昨天的打磨，最终还是加上了并不太稳定的侧空翻。

练的时候没能达到百发百中，但少年坚持说自己能完成。大家通常忌讳把不成熟的动作拿上舞台，但真到了演出的时候，超常发挥还是临场畏缩，分人。老师们虽百般不放心，但既然雷铭坚持，便也点头许了。

“第二场第二组录制准备。”

自信、沉稳，并不意味着不紧张。雷铭压下所有的念头，闭目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与几人对视、点头，出了门。

技术技巧对战一组是最素的，没有背景配合，没有灯光变幻，白色汗衫，黑色紧身裤，一如平常练功房中最普通的样子。

可雷铭伴着音乐入场时，台下观众还是十分不专业地，炸了锅。

果真，星二代自带流量。

一段高难度的技术技巧组合，融合跳转翻、控制与身韵步伐，古典舞最最纯真的面貌。

透过屏幕，映得出王邵飞微蹙起的双眉直到音乐落下时才慢慢舒展开来。

这小子，好样的。

纠正的地方都能做到，甚至比练功房里更胜一筹。利落的动作脚下干脆，柔缓的动作丝丝入扣、留足了拍子。除了几个小细节，几乎没有失误。

后台的四人简直想冲上台去，将雷铭抛在天上。

这套动作难度系数高，音乐给的又准，纯炫技的组合能做到踩点的同时情绪注入，显然不是入行几年的功夫练得出来的。台下的观众明显傻了眼，好久才缓过神来轰鸣一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