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含微笑地听着金兰兴致勃勃地讲述昨夜代王大婚的盛况，手却紧紧地握着白瓷茶盏：进宫数月，第一次走出皇宫，见识长安的繁华，也难怪兰子如此兴奋，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竟比皇上大婚还要兴奋，想来刘恒的婚礼一定热闹非凡，那本是属于我的，现在却与我无关。

突然心里一动，问金兰：“代王对吉服还满意吗？”

“当然！”金兰兴冲冲地说：“原荷姑姑和众姐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代王能不满意吗？”

“哦！”低低地应了一声，话语中不无失望，垂下帘眸，挡住眼底的失望：他始终没有选择我，即便是一件吉服，他也不要我的。

“漪房！”金兰走到漪房背后，搂着她柔声道：“代王虽好，却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这些皇亲国戚、豪门贵介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又何必苦苦痴想！”

“你在胡说什么？”漪房慌乱道。

“这些日子来，我们同进同出、同食同宿，我早就看出代王之间不寻常，特别是你知道他是代王后，一反常态对他痛下狠手。你这不是因为他要迎娶新后，因爱生恨，又是什么？”

听到金兰的话，漪房暗暗盘算，嘴里慢慢给金兰道来一个故事：“我承认我确实是因为知道他是代王，知道他要迎娶新后才那样做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他从没有爱，也不存在因爱生恨，但恨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在观津，我有一个从小玩大的好姐妹，她人好、心好，什么都好，唯独就是眼睛不好――她看上了刘恒，却不知他是高高在上的代王，也不知自己只是他众多红颜中的一个，只是痴痴地恋着他。他是代王呀，更何况是在不是他封地的赵国，他不可能久留。刘恒走后，她就日日想，夜夜盼，终于在一天她留书出走去找他，再也没有音讯。我常常对天祈祷，祈祷上苍能体谅她的一片真情，能让她得偿所愿！”

“后来在宫里我遇到了刘恒，他却从未提起她一字，我觉得没对，当我知道他是代王之后，我不再想知道她是否找到他，因为没有意义了，他就要迎娶新后了，不管她在哪，她都会活不下去的…也说不定，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要他死，我要他付出代价！”漪房眼里喷射出仇恨的火花。

想着日间对金兰说起那个莫须有的故事，把金兰唬得一怔一怔的，暗暗好笑。猛得一惊，从何时起我也变成工于心计，说谎不眨眼的人了？

“你来了！”闻言抬头，竟不知不觉来到那柳树下，声音是从树后传来的――那人也来了。

吹灭宫灯席地而坐，月朗星稀，晚风阵阵，给闷热的夏夜带来丝丝凉意。“好些了吗？”知他问自己的心情，好久没听到如此贴心的话语，心里一热，摇摇头。

许久不见回音，男子又道：“为什么不答我？”

漪房诧异道：“哪有！刚才…”突然想起二人是背树而坐，不禁哑然失笑。

“为何发笑？”

“知道我想你说什么吗？我正想说：‘刚才我摇头来着，你没瞧见吗？’”说完咯咯直笑。

男子楞楞道：“我二人背树而坐，我哪里看得见你摇头！”

“所以呀…”漪房笑道，男子恍然，笑声随即响起，爽朗悦耳，好一阵才停：“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你的生活有这么痛苦吗？”漪房笑道，树后却是一片沉默，漪房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不住，我有口无心的！”

“想听我的故事吗？”男子悠悠道，声音带着浓浓的哀伤，仿佛自远古飘来，未等漪房回答，他已自顾自的说来。

“我家并不富裕，恰逢秦末乱世，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的。父亲投奔义军，奔一前途，母亲带着我姐弟二人在家苦苦营生。母亲既要操持家务，又要下地务农，我与姐姐年纪尚幼，祖父、母身体羸弱无法照料我们，所以母亲下地干活时常常是牵着姐姐，背着我。秦灭后，母亲带着我们来到父亲身边，只是父亲身边已有了位美如花、柔若水的女子――我们的姨娘。姐姐是家乡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可是姨娘的美貌却是姐姐无法岂及的，更何况终日在田间地里操作，早已芳华尽逝、容颜憔悴的母亲，父亲的目光不再在我们身上停留。”

“随着父亲的威名日重，父亲身边的女人也越来越多，我甚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了，只能远远地看着。说实话，我愿意这样，因为每当父亲看到我时，刚才还温柔如水的目光就会立时变得格外凌厉，每次和父亲的目光相接，我都会抑制不住的发抖，父亲的眼神也愈加的鄙夷。”

“按照《汉制》我是父亲爵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这并不是父亲的意愿，于是母亲和姨娘开始了一场战争，一场权利与地位的战争…”男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姨娘输了！她的失败注定了她的悲惨结局。父亲去后，母亲就对姨娘进行了疯狂、残忍的报复…”男子又陷入沉默，陷入痛苦的回忆中。想来当时的情景定是十分惨烈的，他不想触及却又挥之不去。

漪房突然想起吕后与戚夫人之事，如此的相似，是否这样的事情在门径森严的高门大院里周而复始的上演。漪房有些同情这个男子了，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良久，漪房舔舔干涩的嘴唇，“原来你不是太监。”转移话题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一直以来她是一个慈爱、能干的好母亲，她却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我无法相信那是我曾经慈爱的母亲做出的事，我无法面对她，我更无法面对父亲…”男子还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并没听见漪房的话，他极力的压抑着，轻声哭泣。

“她是一个好母亲！”漪房平静得近乎冷酷。

“你说什么？”漪房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母亲所做的无非是为你扫清障碍，减少麻烦，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沉寂！漪房可以想像这话带给男子的震撼，只怕后面的话会更让他难以接受，“假如那场继承权的争斗，你母亲输了呢？你能想像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吗？”

男子没有回答，他也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漪房继续道：“你姨娘会用更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你们母子！这世上不会再有你，不会再有你母亲，不会再有你姐姐，你母亲的族人都会通通丧命，与你有着或深或浅关系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不，不可能！”由于激动，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

“你的姨娘无视《汉制》，觊觎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善茬，对这样的人你还能指望她的仁慈和大度吗？如果她真是良善之辈，怎么会抢夺他人的东西？”

“不…不…”男子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小。他从未曾这样想过，也不敢这样想，往日种种却被漪房推翻，把更残酷的一面摆在他的面前，他不愿相信，却又隐隐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这些话实在是太突然，他需要时间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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