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昔年错
作者:青梅怀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88

挥别千叮咛万嘱咐的管家,梁嘉楠带着几个得力的家人与几大车东西,浩浩荡荡上路了。当然,车里还少不了名义上的侍从,天冬。

马车走得不慢,上路一个多时辰后,便到了先阳。

“怎么不看了?”天冬问。从出来到刚才,梁嘉楠虽然没有大呼小叫,但一直掀着车帘一个劲儿地往外看,即便是无人的荒郊,也能看得目不转睛,足见这两年可是把他憋坏了。怎么现在来到这附近最大的县城,反而放下了帘子?

对于他的疑问,梁嘉楠只是将头扭到一边,并不回答。

天冬无意深究这位大少爷又在闹什么别扭,自顾自闭目养神。

车外飘来居民的议论声与羡慕声,间或还夹杂着几句“这位小姐好俊”之类的惊呼。想来,是这显眼的车队与当头鲜衣怒马的姜承昶,让这平静的小小县城生起了哄动吧。

然而听着车外传来的谈笑与欢语,梁嘉楠却像是突然转了性一般,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起先的好奇与向往,拿出最端正的姿势坐定,像是分毫不为俗世所动的世外高人。

车轮声声,直到人声渐渐远去、消失,梁嘉楠一直绷得紧紧的身子才像被抽了脊骨般,慢慢滑倒在软榻上。

为了照顾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小少爷,梁姨把什么都想到了,特意选了最大的马车,车厢里软褥高枕、茶水细点。一应俱全。

梁嘉楠抱着软枕,很没形象地趴在榻上,呆呆望着车壁,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将头埋在枕上。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把冲出口的喊声压了回去。

虽然不怎么有兴趣打探这位时时突发奇想地少爷的心事,但考虑到此行自己所扮演的身份,天冬还是很尽忠职守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梁嘉楠依然没有回答,也没有将埋在枕头里的头拔出来。天冬也不催促。

隔了好一会儿,梁嘉楠换了个姿势,用软枕挡住脸,声音隔着布料闷闷地传来:“如果换了你,会不会打我?”

“?”天冬再次确认。他的思维果然是异于常人地,极具跳跃性。

虽也注意到了天冬的奇怪,梁嘉楠却解释得不是那么爽快:“是说……我是说,当年我在先阳……那些事……你知道么?”

话说得乱七八糟,但好在天冬当年也算是知情人,听他这么一提,当即想起当初他那些“丰功伟绩”,便点点头。

见他点头算是默认,梁嘉楠不由有些感激。这两年来他虽然为了当年的荒谬行为过着形同软禁的生活,但特意从皇都梁府调来这边的仆役都是极知进退的。也不知梁无射究竟是怎么向她们解释为什么要将他安置到这里,但两年来,却从没有一个下人多过一句嘴。而当梁嘉楠回到皇都时,梁无射虽总是斥责居多。却也对此事闭口不言。

有时,梁嘉楠也不免疑惑,如果不是他还被关在那小镇子的小小宅院中,他几乎都要以为,当年的事是不存在地。

但那毕竟真的发生过,随着马车逐渐接近先阳,梁嘉楠深埋的记忆也一点点重新变得鲜活。HTtp://Www.16K.Cn回首那些岁月中的种种想法与作为,未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但是。所做下的事情,却决不是用一句年少轻狂便能打发过去的。加上后来特意打听到的一些事情,梁嘉楠如同在心中压了个包袱,沉甸甸的,却还没处去说。

而他之所以在见到天冬时会那么高兴,不单是为着对方带来自己可以出来“放风”的好消息。还有大半。是为着终于能有个人可以说说当年的事情。

“我……很对不起一个人。我总说他是小孩子,想把自己地想法强加于他身上。但其实。这么做的我,才是比他更幼稚的小孩。且不说我的想法究竟有多少是胡闹好玩地成份,单是一点:要成亲的是他,该做怎样的选择,应该由他来决定,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凭什么认定自己说的就是正确、还要对方照我说的去做呢?”一旦开始诉说,紧绷的神经便逐渐放松下来,那些深埋的从未诉于人前的话,便慢慢从口中倾泻而出。

“我后来打听过,因为我惹出那一场风波地缘故,他在那女子家的日子很不好过,外面也有议论的。当初我在时碍着我,那谣言还不怎么样,后来……我再回来时,听说他和那姓张的女子已从大宅院里搬出来,独门另自过活了。”

古代特有的宗族观念,与现代人很不一样。固然在一些农村,也会有小辈结婚后分家单过的情况。但一般来说,只要稍有身份地士族,无不以子孙满堂为大事。常常是血缘最近地一支同住在一家大院里,依着辈份高低,划定谁住南房谁住北院。HTtp://WWw.16K.Cn有些规矩严苛的家,甚至连买针线也要向统一地帐房报备,才能支了银子去使。

所以在这种背景下,所谓分家另过,其实与被逐出家门相比好不了多少。

梁嘉楠深深埋下头去。他一时兴起,苦的却是别人一世。

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做错了事却不自知甚至赖帐,而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却发现不知该如何挽回补救。

他该怎么做呢?难道借着自己的身份命令那家人再将她们夫妻接回去?但这不是一锤定音的强买强卖,往后过日子的是张小姐与郑泰,等他走后,天晓得她们会不会重新被赶出来;或者日日遭受白眼,反而比在外面更难过。

那么,冲到张家家长面前,承担下所有的责任?别开玩笑了。许多时候,谣言往往就是在时隔已久之后,突然有人出来较真,才重新变得火热。不用人工置顶,人民群众便自发自动日日念叨。盼着新进展好看戏。

想来想去,难道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其实,也不是没有。比如资助她们离开先阳,到异地另起灶炉。但这不但需要钱,也需要人力,并非梁嘉楠独力所能办到。退一步说,就算他可以求助别人,那么又有新地问题:这里并不是待遇好就可以随意去留的现代。乡土故里观念极重的古人,怎么会肯同意背井离乡呢?

总之,梁嘉楠找不出可以帮助她们的方法。如果能够帮助到她们,他尚能原谅当年无知的自己。但是,他没有办法。往昔地影子便一直盘踞在他心中,嘲讽而不屑地看着他,又带着一丝诱惑:像这样不是很轻松么,没心没肺,没头没脑,自然也不会有烦恼与内疚。为什么要改变呢?为什么要执意做所谓的懂事的人呢?

----天堂的道路那么漫长,它的门又那么狭窄,所以,魔鬼的诱惑便显得格外动人。

梁嘉楠已决心不再做一个被一时喜好所操控。完全不顾后果的人。可是,他找不到可以令自己解脱的理由。

天冬静静看着面色越来越苍白地梁嘉楠,许久,忽然说道:“你是在后悔愧疚吗?”

梁嘉楠点点头,又慢慢地摇头:“这些,有什么用呢?若是不能真正做些实际的事情,这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得以解脱的借口而已。”

“……”天冬看着使劲往钻牛角尖里钻啊钻的某人,沉吟片刻。忽然一把拉过他,“走!”

“哎哎!你干嘛!”冷不防被拉下车来的梁嘉楠脚下一绊,险些就来个以面抢地,“好好的拉我下来做什么?”

车行前方的姜承昶也注意到了后边的响动,勒马停步,回首用探寻的目光看向他们。

“殿下。我家公子有东西遗落。想要回去取。”

闻言,姜承昶微微皱眉:“什么东西?往后再置办就是。不必非得回去。”

“殿下,那样东西对我家少爷非常重要,而且是别处买不到的,还望殿下行个方便。”

姜承昶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口齿伶俐,毫不怯生地小侍从,口中说道:“但这去而复返,这半日的功夫,可全耽误了。”

天冬道:“不必,我带我家少爷骑马回去便可,至多半个时辰便打个来回,不会耽误了行程。”

“哦?你们会骑马?”姜承昶一个眼色,自有侍从牵过马来。只见这高大健壮的骏马,正喘着粗气,用蹄子刨地,一看便是生人勿近的模样。

“现在得空地马只有这匹,你若觉得自己骑得了,便骑上回去。”

这边的动静,已惊动了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梁府随行仆从。一见这阵仗,忙上来劝阻:“少爷,来之前东西都打点好了,检查了好几道,断不会有遗漏的,少爷您就别回去了。”

“是啊少爷,东西都齐备着呢,若真少了什么,咱再买再添就是,何必跑这一趟?”

“少爷您看这马,一看就知道倔着呢,您连马鞍都没摸过,怎么骑得了呢?”

一片劝阻声,天冬却充耳不闻,只向梁嘉楠道:“怎么样,要去么?”

“去做什么?”梁嘉楠到现在还是不太摸得着头脑。

“当然是去了结你的心事。怎么样,要去么?”阳光下,天冬玉色的脸几乎是透明的。但他的笑容,却比阳光还要夺目。

仿佛被这知颜盅惑一般,梁嘉楠不及多想,便将手递给他:“去!”

话音刚落,下一瞬间,他便觉得身上一轻。

在众人地惊呼声中,天冬轻松翻上有他半人多那么高的马背,一手提起梁嘉楠放在鞍前,一甩马鞭,绝尘而去,将所有人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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