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前夕
作者:青梅怀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86

穿着一身不起眼灰衣的宫女急步在夹道上走着,宫墙之间长长的窄道细长逼仄,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昏暗的天光中,寂阖而幽昧,宫女甚至可以听到软底的鞋履踩在地上发出的浅浅脚步声。

纵然已经走过这条路许多次,她依然无法挥却心中的惧意。如果传达的是好消息,那么也许还会高兴一些。但今日她带来的消息----

心急火燎中,长长的夹道总算走完。虽然回去时必然还要再走一遭,宫女依然长长松了口气。

熟门熟路地越过高大浓密的树荫,她敲了敲殿侧的小门,声音恰是一长两短。

守门人显然与她是老相识了,两人甚至不用打招呼,只一个眼色,宫女便如鱼一般,从闪开一条小缝的门中滑了进去。随即,上足了油的门轴迅速带起高大的红漆包铁门,悄无声息。

“殿下。”沿着走过许多次的路径,没有惊动任何人来到偏院的小小厢房中,宫女向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人拜下身去。

姜承昶吩咐她起来,注意到她神色不同以往,带着几分慌乱,便问道:“怎么了?”

宫女身体轻轻一震,那话有些不敢出口,但避人耳目急急赶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传达这句话么?

一咬牙,宫女说出了此行带来的消息:“殿下,今日皇上召来梁卫尉,在书房一直待到一个时辰前,随后御笔亲书了一道御旨。说是,说是……数日前宇国因水患派使者来借粮之事……昨日宇国又送来急信,说是宇国陛下思念好友,请梁家小公子与借粮使者一道前往宇国……皇上说,宇国与我国历代交好。两国子民亲厚无间。今次宇国竟遭水患而成荒年歉收,实令皇上叹息不已,又说此事治标不如治本,除了借粮之外,也该让人去宇国教教她们怎么修理河渠……皇上说,这两年我朝河渠有您治理,果然卓有成效,便让您……让您前去宇国。1 6 K小说网.电脑站www.16 k.cN指点一二。说是……不日便动身起程……”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有些发票。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立即深深低下头去。半晌,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震怒之声。

宫女不由惊异地偷偷向姜承昶看去,却惊异地发现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和刚才初见自己一般,冷淡自持,看不出悲喜。

大殿下这是……眼看夏至之祀就要到了,两位殿下正在为主祭之位争得不可开交。能得主掌祭祀地。几乎便是下一任君王的默认人选。虽说太子之位已然定下,但历来废立之事也不是没有。奇怪的是,历来对大殿下颇多倚重的皇上,这次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了这道旨意。此举显然是偏向太子的。殿下难道不生气么?莫非是殿下之前已听说过此事?不可能呀,不过是一个多时辰之前地事情,除非殿下在皇上那边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但谁能比她更快呢……

她正暗自思忖间,忽然听姜承昶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么?”

宫女摇摇头:“回殿下,就是这些。”

姜承昶默然片刻,又问道:“皇上召来梁大人之前,与谁在一起?”

“回殿下。早朝之后太子过来请教陛下政务,还同陛下一道用了午膳,然后便走了。之后陛下再未接见过任何人。”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屋中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即将消逝时,姜承昶突然问道:“借粮的使者。一路看小说网16K.CN是几时到达我国的?”

“回殿下。是十六日前。“宫女不假思索地答道。说完了有些奇怪:那日使者不是当着朝廷众官的面被带进来的么,殿下应当也看见了才是。怎么还要特地问问起?以殿下过目成诵的记性,不可能不记得啊。

这时,又听姜承昶道:“时辰不早,你先回去吧。”

天光已黯,屋内没有燃烛,宫女看不到她地神情,却从她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但她没有时间多想,只能轻声道了退,慢慢走到屋外,接过不知何时守在屋外的人递给她的钱袋,再次行礼之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屋外的人静静站了片刻,才推门走进来,取过火折将十三枝的烛台一一点亮。

明烛高烧,她清楚地看到,姜承昶正神色木然地站在一旁,跃动的烛光落进她眼中,照不亮那一潭幽明。

“殿下。”纪允然轻声唤道。

姜承昶这才如梦初醒般,露出恍然的神色:“你几时进来的?”

“刚刚进来。”

“哦。”

简短的对话之后,屋中再次寂然,只有烛泪流下地簌簌声与烛芯跳动燃烧的滋滋声。

不知过了多久,姜承昶忽然说道:“这次又得麻烦你。”

闻言,纪允然眼中有惊异掠过:“殿下准备出去?但且不说夏至祭祀近在眼前,此一去必然要错过。再者,今年还是三年一试的秋闱。殿下若真去了,那时定然赶不会来,岂不错失与天下士子交接的时机?”

“不是还有你在么?”

“但殿下亲自出面,份量自然与我不同。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我至今不过是个空有品帙地闲散官员而已,虽说行事方便,但毕竟身份上……读书人大多清高自许,只怕她们会觉得不够庄重。”

姜承昶道:“莫忘了,你是我从小的伴读,又是我的表姐,你的姨父、我地父亲曾是皇君。凭这层身份在。还敢轻视你的没眼色人,不必理会也罢。”

纪允然诧异道:“殿下?”姜承昶虽然心高气傲,眼里容不下半分沙子,但却从不会说这般冷嘲热讽几近借势压人的话。

默然片刻,姜承昶轻轻呼出口气:“一时忘形。”说罢。转身向外走去,“最迟明日,我便会接到圣旨。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会带雨笙一起出去。这边,万事你多担待。”

纪允然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一动,却终于没有出声。

殿下此刻最需要地,还是独处吧。纪允然无声地叹气。自从殿下不再如从前那般将不满形诸于色后。她反而心中越来越觉得不安。尤其是每次看到殿下虽竭力做得若无其事,行止却不受控制地反常之时。

其实,她也十分疑惑,皇上对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若说有另择择君地意思,每每关键时候又着力打压、有时甚至令人齿冷;若说是无意,那为何诸多封赏、并将许多事务交与殿下来打理?

这般自相矛盾的举动,真是……圣意难测。到进了内室,莫之问神情间仍带着不愉,理也不理屋里的另一个人。只一心一意剥松仁,一口接一口,咬得脆生生地响,似乎是在咬某人的肉。

见到心爱的相君这般模样。梁无射不得不一个劲儿地陪小心:“我错了,是我无理取闹,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莫之问冷冷瞥她一眼:“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地性子?难道我真是为这事儿在生气?”

见他终于肯理会自己,梁无射大喜,哪里还顾得上他实际是冷言冷语:“那你告诉我。在气什么?”

“哼,在气什么!”莫之问冷笑着,将刚刚收到地家书一把拍在桌上,“我在气我不能亲自照顾自己的儿子!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嘉儿他怎会被放到那荒凉地地方去、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吃了苦也没个地方说!”说着说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听他提起小儿子。梁无射也敛了笑容。顾不上安慰相君,先拿起信匆匆看完。才舒了一口气:“他不是说挺好的吗,报的都是平安。”

“平安?”莫之问怒道,“是啊,平安,年年平安,岁岁平安!一去两年都平安!直到去年他回来过年,才看见瘦了黑了!姓梁的,这也叫平安?!”

说到这里,梁无射也难得地冷下脸来:“但至少他懂事了!”

“难道你指望着他考状元做大官不成?!梁无射,你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

“那你要我怎么办?”梁无射冷着脸,心烦意乱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刚回来那阵,外头传成什么样子,你也不是没听见。要是让他继续待在家里,那他这辈子可真毁了!让他避一避风头,对谁都有好处!”

“那也不必让他去到那种蛮荒之地!”

“那他还能去哪儿?那里是边境,皇都的人从不去那边。而且他也在那边待了一年多,不至于不适应物候。难道你要把他放到什么熟人家里去,让对方明里暗里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莫之问语塞,半晌才说道:“但他就是在那边----在那边才闯祸的,你让他继续待在那边,不是让他日日不痛快么?”

“痛快?”梁无射冷笑,“我梁家的人,哪里摔倒的就得在哪里爬起来!若是不让他受够教训,日后他还要再犯!”

见莫之问面色惨然,说不出话来,梁无谢又放柔了声音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当初不是都将前后之事都仔细想过了么?他虽然仍在那边,却不再是住在城中,而是在附近的小镇上,并且已令他不得出门,没人会认识他;跟去地也都是仔细挑过的可靠人,不会有人乱嚼舌根。而且,只有在丢过人的地方,他才能一心悔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等避过风头,等旁人渐渐忘了这件事,再让他回来。到时嘉儿一定已变得懂事。这不正是一举两得么?”

莫之问摇摇头:“虽然如此……虽然如此……反正总是你有理。”

梁无射明白他地意思:一方面理智知道应该让孩子好好接受教训,一方面情感却又舍不得让他吃苦,所以才会如此无奈而矛盾。其实她何尝不是这样?但为了梁嘉楠的将来,她不得不狠心做如此决定。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来。刚刚回家就为莫之问的事夹杂了半天,后来他又生起气来,耽误这半天,竟连大事也忘了。

梁无射赶忙道:“之问,我刚刚被召进宫中,就是和嘉儿有关的事情。”

这句话果然有用,莫之问当即收拾起伤心,紧张地问:“皇上怎么会提起嘉儿、都说什么了?”

梁无射正要回答,这时,却走进一个人来将她的话打断:“母亲、爹亲,晚膳都摆好了,怎么还不过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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