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来日方长
作者:青梅怀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56

次日。

和风轻送,天清野旷。

罪人伏诛。

午门外,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谁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判这人斩立决。看她斯斯文文的样子,即使被捆缚着跪于高台之上,却依然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想来是个人物,却不知犯了什么罪,以致落得这个下场。

宣榜上只说此人罪大恶极,决不可赦,却并没有说明,她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是以百姓们都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原因,议论不休。

有人说是她诱骗了皇上的爱子;另有人说她是贪污了治理河渠的银两;还有人说她轻薄了皇上最宠爱的林皇君……

种种议论,不足而一。众人谈论着猜测着她帮过什么,却并不去想,她为什么要这样帮。

午时,阳气最盛,宜行刑。

黄土铺就的地上溅出大片的血花,早有人拉了新土来在一边候着。有人收敛首级与尸体;有人泼土掩去触目的血迹;有人回宫禀报人犯已经处决。分工明确,有条不紊。这个国家一如既往地运作着,上令下行,令行禁止,并不因为少了谁而罢工。

何况,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死的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

“你要走了?”乍听这个消息,梁嘉楠一时愣住了。

姬扬也有些不舍:“事情都办完,也该回去了。”

“再过几日便是立夏祭祀,听说很好玩,参加完祭祀再走吧。”

“哪儿有别国太子参加他国祭祀的?”

“那——可是……”

看着绞尽脑汁找借口挽留自己的梁嘉楠,姬扬心头温暖,笑着拍拍他的肩:“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若有机会,你也可以到宇国来找我,届时我一定倒履相迎。”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从此再没人与自己高谈阔论,梁嘉楠依然觉得十分不舍。

但再是不舍,该走的还是要走。临行的前夜,梁嘉楠苦求了梁无射,终于得到外宿的准许,到驿馆来为姬扬送行。

席上姬青也在,起先碍着这个外人,梁嘉楠还注意着言行举止。但酒过三巡之后,他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扯着姬扬的袖子,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从要小心SARS不要吃果子狸一直说到倒春寒不可轻视一定要多穿衣裳。

姬扬也带了几分醉意,顺着他和他一起胡说八道起来。

在被姬扬讥笑罗罗嗦嗦实在很贤惠很人夫可以马上出聘后,梁嘉楠怒了,大声道:“风雅的事小爷我也会!”

于是他开始背诗,从“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到“劝君更尽一杯酒”,到“孤帆远影碧空尽”。最后,梁嘉楠还高声唱起《朋友》。姬扬说没听过这曲子,梁嘉楠逮到这个机会便狠狠嘲笑他,居然连周华健也不知道。然后一句一句教起姬扬来。

唱完了歌,梁嘉楠又向姬扬表起决心来,他表示,一定会要在华国出人头地,混出个人样来,到时驾着八驾马的马车去看望姬扬。又问姬扬的愿望是什么,姬扬却只是笑,并不回答。这下又惹得梁嘉楠大大不满,一迭声叫着他赖皮,端起酒硬要灌他。

看着闹成一团全无男儿矜持可言的两人,姬青苦笑着屏退了左右,并吩咐他们切不可将殿下今日的“事迹”传出去。

折腾到最后,姬扬和梁嘉楠都是酩酊大醉,随意扑在桌上便沉沉睡去。姬青无法,只得将他俩移到榻上,除了外及靴袜,擦过脸,最后为他们盖好被子。

等到终于可以回房休息时,姬青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整日忙着打点离开的事情,临去了又陪俩小祖宗闹了一场,实在是乏得狠了。但累归累,她却是始终笑着的。

很久没见殿下那么开心了,若这位小梁公子可以和殿下一起回去就好了。即使是在宇国时,也从未见殿下同谁家的公子走得这么近呢。

姬青思考了一下请将梁无射的独子请到宇国去小住的可能性,摇摇头,一声“可惜”才说了半句,便沉沉睡去。

夜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当年姬扬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听说姬云飞回来了,欣喜地抱着小主人迎了出去。姬云飞带着倦意,却还是笑着接过儿子抱入怀中。同时,也没有忘了嘉许地冲她一笑。她当即涨红了脸,手脚僵得不知该往哪里放。

这都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已经只能在梦里重现了。

**********

年老的奉常最近忙得团团转。先是指导新上任的典客在迎送他国来使时该用何种仪仗。眼看着宇国太子要走,转眼又是立夏祭祀。两边的事情都要准备,都耽误不得。这几日两边的人便来回地往她的公署跑,直让她累得几乎要吃不消。

好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忙乱之中,不知不觉一切事宜便已打点妥贴。眼看宇国太子被恭恭敬敬地送走,第一次操办国之大礼的典客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觉千斤重担终于放下。

立夏那天,奉常看着大皇女殿下代皇上率三公九卿浩浩荡荡去到南郊,祭天奉地,又有宫中专门之人作八佾之舞。从头至尾一切井然有序,半点岔子也无。奉常真是陶醉不已。

祭祀之后,照例是宴饮。而今日宴席上的重头戏,便是赏赐。但凡有资格列席的,多少都得到了皇上的亲自封赏,人人俱是喜气洋洋,欢欣不已。

当皇上宣布,将离皇都百里之外的一处叫做泗水的地方赐予大皇女为封地时,不少人都向她投去了羡慕的目光。泗水草木丰美,单是每年的税赋便不是一笔小数,端的是一块宝地。众人纷纷向姜承昶贺喜,再偷眼看看因太子抱病未至而特意空出的那张席位后,心中开始悄悄盘算起来。

姜承昶对这一切却只是淡然处之,连皇上下旨时,也只是起身恭敬地道了谢,面上却不邮分毫喜意。让别人看见,不免又是一番“老成持重”之类的恭维。姜承昶也不说什么,只举杯回礼。

宴饮既毕,众人心满意足地散去。

回到宫里,纪允然看着姜承昶淡然的面色,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还在生气?”

姜承昶却没有回答。她出神地看着窗外一只蹁跹的粉蝶。似乎是没听到她的问话。

正当纪允然以为她不准备回答,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她的低语。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无意间脱口而出。

“……单只是这样了么,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给的太多,却始终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纪允然脚下顿了一顿,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那日犯人被处决之后,皇上立即昭见了姜承昶,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也即日着手准备主持立夏祭祀之事。

立夏祭祀,历来由天子亲自主持。有时也会让皇女代替。而被天子指派主持祭祀的皇女,便是默认的皇位继承人。这是从先代就流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

得知这个消息后,朝中大皇女一派的臣子无不欢欢鼓舞,个别人还借此敲打几个中立派,提醒她们“看清形势”。

但对这一切,姜承昶却并不显得受宠若惊,她甚至连一点欣喜的神色都没表露出来。

纪允然并不会像别人一样赞美殿下沉稳端方什么的,她只是隐隐地觉得,纵使得到了这些,姜承昶心中依然是不快乐的。那么,究竟什么才能让她快乐呢?

纪允然不知道。

*

相比其他人的欢欣,太子所居的永安宫中未免显得冷清了一些。

太子依然需要静养。此时她正倚榻斜坐,持郑而读。许天衣坐在一边,手中也拿了一本书,却半天不见翻动一页。

许久,她终于放下手中的书,不满地喊了一声:“殿下!”

“何事?”太子闻声抬头,眼中既没有不耐,也没有惊奇。

看着她波澜不兴的表情,许天衣咬住了下唇:“殿下,您就这样算了?”

“怎样算了?”

“祭祀主持之位本来是您的,可如今——”

翻过一页书,太子看着书页,淡淡道:“难道天衣要我撑着病体强去主持?”

许天衣语寨:“可是……”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趣事,太子轻轻笑了一下,出了一会儿神,才对一旁气恼的伴读说道:“来日方长,慢慢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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