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章:祸变
作者:说书客王猴      更新:2020-03-10 20:00      字数:4036

和往常一样,明月坐马车进了城,不同的是,一路之上,车上的妇女都对她视若无睹,就是偶尔擦过视线,也是鄙夷。

有人啐了口痰,指桑骂槐,说了个农夫与蛇的故事。然后一个个都揪着毒蛇来谩骂,一边骂一边故意拿眼睛去看明月,似乎在问她:“你说我们说的对不对。”

明月只当听不见。

进了城之后,马车停下。明月下车的时候裙摆被人踩住,跌了一跤。身后是一片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也不气恼,拍拍灰土,朝着离去的马车盈盈一拜,大声谢道:“承蒙大娘搭车。”

她这次出来是替柳三娘办事情的。不知谁传说的,柳三娘知道老马回来了。她是出不去的,只有委托唯一有特权出入的明月替去置办白事。

花了一上午才办理完了柳三娘交代的事情。

在那破旧的屋内,简单布置了一个灵堂,案前两对白烛幽幽自燃,火盆内余烬未熄。

明月离开之前说了一句:“虽不知你是谁,但愿走好。”

出了贫民街,已是午时,自然要去那四方游客集会的名不符其实的客似云来酒楼。

还是那一间雅座,上演的已是新戏,才刚开场,看来来得并不太晚。

小二端上了热茶,躬身离开。

这是一出关于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的故事,戏名极其不雅,叫做“鸡鸣狗盗”,然戏却演得极生动。

鼓梆密敲,角儿唱了一曲,戏已进入高潮,孟尝君门下食客显神童救主。

这时,房门开了。

明月一回头,惊愣了一瞬,旋即起身行了个礼,道:“不知许总管来了,失了礼。”

他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这儿?难道……

许默忠坐下,看着下面的戏台,道:“这里确实是个闲适的好所在,难怪你每次进城都要来。”

明月道:“总管若喜欢也可常来。”

许默忠不说话了,静静看了一会儿戏,散场后方才开口道:“戏里面故事虽好,可终究是演出来的。”

明月道:“总管说的是。”

许默忠道:“看看戏不妨事,就怕动了当角儿的心。要知道,一个好角儿不是人人都当的了的。”

明月垂首道:“是。”

许默忠站起身准备离开,道:“主上让我告诉你,寻仇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是,用不着遮遮掩掩。”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你知道的,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瞒着他做事。”

明月跪了下来,道:“我知错了。今后我、我……”

许默忠看着她吞吞吐吐,摆摆手道:“主上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岂能不知你的毕生心愿。只要不违反园内条例,你大可大大方方的。”

明月叩首道:“多谢总管,多谢大老板体谅。”

许默忠走了,明月心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早就预料到了,她本就没打算真正隐瞒在客栈买消息的事情。

只是因为这并非她真正的目的,只是撒布出来的烟雾阵。

三十六计之一,瞒天过海。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她望着底下看客,小儿抱在怀里吃着瓜子儿,夫妻相敬如宾,口中低语如呓道:“毕生心愿吗,呵,那也得能飞出这牢笼才是啊。”

双眼渐渐朦胧,泪划过脸颊,眼前蓦然出现了遥远的淡淡的画面,那是父亲母亲她,还有一只大狗。

尚司月才是她原本的名字,明月不过一段不可避免的不堪人生。

她忍辱负重,不惜牺牲一切,宁愿把自己变成一个受人冷眼唾弃的自私无情女就是为了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了,她才有机会找到一个人,一个切齿难忘的人,然后亲眼见到他死去,完成报仇的夙愿。

这个人就是谢乱,一个两次毁了她生活的卑劣恶贼!

第一次惨剧发生她尚年幼,记不太清,但十三年前夏季却刻骨铭心,时常化作梦魇。

夏日炎炎,蝉了啾啾,鼓噪得人心好不焦躁。大道上只见日光昏沉,空气看来都已融化。行人一边不停拉扯领子扇风换气,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咒骂这鬼日火的老天爷。

只见一赤膊大汉于白灼日光下舞刀弄棍,起手落招,飒飒威风有神。

旁边有一小亭,绿蔓缠绕其上,满盖勃然生机,于这滚滚热浪之中别有一片清凉。

亭中挂一秋千,有一垂髫少女摇坐其上,一只大黄狗吐着舌头趴窝在一边,似已睡去。

那大汉耍完一套棍法,浑身大汗淋漓,肌肤在灼日之下闪闪发亮。

少女晃着小脚拍手欢快,道:“爹爹好厉害!”

一青衣妇女切好冰镇后的西瓜,将最中心的那一瓣给了少女。提了一桶凉水替汉子擦汗,道:“瞧你这一身汗,天儿这么热也不知歇歇,费得着天天练这劳什子武功。”

那汉子只是哈哈一笑,擦干净身子穿上衣服,将小女儿抱在膝上,道:“练好了武功,以后谁敢欺负咱家月儿,把他打个鼻青脸肿。你说好不好啊月儿。”

月儿西瓜吃得满嘴都是,几个黑瓜仁贴在脸上,青衣妇女坐在身旁,用帕子擦拭着脸蛋儿,道:“全然没个吃相,哪儿像个女娃娃。”

月儿嘟着嘴道:“跟爹爹学的。”

那汉子一口刚咬下一大半,摸头傻笑了笑,拍了拍月儿的头,道:“小丫头什么都赖你爹我身上。”

绿影荡漾,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在秋千上,大黄狗呼哧呼哧啃着西瓜;月儿躺在父亲温厚的怀中,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妇女斜靠在汉子身旁,看夕阳渐落,漫天一片红花朵。

大黄狗忽然警觉地站了起来,嗅了嗅鼻子,嘴里发出低沉的嘶鸣。

那汉子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对妇女道:“月儿睡着了,你抱她回房间吧。”

那妇女才把抱起女儿,大黄狗突然冲着院角落吼叫起来。

月儿被惊醒了,揉搓着眼睛问道:“阿黄怎么了,它好像很害怕。”

妇女并不知道大黄狗为什么会这样,对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角落狂吠不止,拍着月儿安慰,喝道:“阿黄,别叫!”

那汉子把妇女推出亭子,道:“你先带月儿出房间,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妇女这才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一阵抽搐,颤声道:“是不是他来了。”

月儿道:“娘,谁来了啊?”

那汉子满面怒容,咬牙道:“来得正好,省得去找他了。”

妇女的手已经开始有些发抖。

汉子用力抱住她的臂膀,道:“别怕,有我在!你先带月儿回屋去。”

妇女只得点了点头,道:“你、你小心一些。”

忽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道:“这次还能让你走了吗?”

院内忽然爬出许多的蛇来,有青色的有红色的,圆头的三角的,从四面八方朝着凉亭爬来,满院都是“嘶嘶嘶”的吐信子声音,叫人不寒而慄。

那妇女腿软坐在地上,半哭道:“你已经毁了我一个家了,还不肯放过我吗?一点儿往日情面都不顾,定要赶尽杀绝吗。”

月儿这时候才看见有个人站在墙头,背着阳光,道:“往日情分?从你拒绝我的那一刻起,你我就形同陌路了,还谈什么情分!”

那汉子戟指道:“闭嘴!你这大逆不道的恶贼,还有胆儿露面于世!”

那人冷笑一声,用充满鄙夷的语气道:“这就是你后找的姘头啊,眼光越来越不行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明明我比他帅气得多嘛。”

那汉子怒从心起,气得须发皆张,跳到院中,几脚踢飞满地的蛇,拿了刀架上的一把刀,道:“今日就那你性命替娇妹报仇雪恨!”纵身一跃,两条臂膀胀冒青筋,双手握柄,举到过顶,望着那人劈下。

那人不慌不忙,道:“让我来试试你功夫较你大哥如何。”双鹏展翅一跃而下,脚下连环朝大汉胸口踢去。

来的这人便是谢乱了。他拜在月儿外公尚老门下为徒,与尚梅娇朝夕相处,暗生情愫。

可尚梅娇却爱上了月儿的亲生父亲李知年。

尚老也对李知年十分满意。

谢乱是个气量狭隘的小人,他向师傅提亲被拒绝,便认为是师傅瞧不上他,把尚梅娇嫁给了李知年是因为贪慕虚荣。

他甚至还幻想他和尚梅娇是两情相悦,是尚老在从中作梗才让一段良缘坠毁。

他不甘心,他要把尚梅娇抢回来。

于是乎他偷袭暗算了自己的师傅,怨恨他白生了一对眼睛看不到他的优秀,于是活生生将师傅双眼抠了出来。

李知年被下了毒武功不到五成,不是谢乱的对手。

尚梅娇拼死抱着月儿逃了出来,那一年月儿不过才三岁。

之后为了躲避谢乱的追杀,月儿改名换姓,跟着母性尚。

尚梅娇又寻了个好夫婿嫁了,本以为自此可以平淡下去,没想到谢乱又找上门来。

谢乱这些年学了一些旁门左道,武功又精进不少。与大汉交手不过一百招,双指如钩钩破了大汉的脸颊。

大汉起初不以为意,还讥笑他武功是跟娘们儿学的。

他哪里知道谢乱指甲上涂了毒药,大汉的伤口迅速溃烂,一张脸变得乌黑,手脚也没了气力。

月儿看见只大哭不止,被娘死死抱在怀里。

数百条毒蛇蛇围绕在她们身边边不过一尺的距离,不让她们有机会溜走。

谢乱踩过大汉的尸首来到尚梅娇面前,道:“你找的两个男人都不如我,为什么偏偏不肯答应我?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可以不杀你。”

尚梅娇吐了口浓痰在他脸上,道:“白日做梦!你杀了我吧,我会去阎王爷哪儿告你的状!”

谢乱果真心狠手辣,毫不犹豫就杀了曾经心爱的女人。

他看着嚎啕大哭的月儿,举起的手放了下来,他想到了个更好的主意。

他要把月儿卖给寻春楼。

寻春楼从名字上来看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了。

这是一家妓院。

月儿被卖进去之后学习吹拉弹唱、诗词歌舞,不几年她就出落成了万人争抢的名妓。

在寻春楼待着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房间突然闯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那个男人一进来就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一句话都还没说明白就昏倒了过去。

月儿就替他处理了伤口,天明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桌下面那带血的破衣服,她还真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月儿的名声越来越响,不仅是享誉京城,就连外省也有耳闻,闻名而来的人如过江之鲫。

直到一个佝偻的瘦老头出现在寻梦楼。

月儿来到了红梨园,凭借着惊人的面貌和不俗的才艺,迅速成为了花魁。那个时候胜雪和拜香还只是刚进来的小丫头,月儿很是照顾她们两个。

后来不知道怎么,月儿的脸忽然出现了变化,变得丑陋不堪,只有从花魁的神坛跌落,成了一个打杂的。

别人都替她感到可惜,可是她却觉得这是难得上天开眼的怜悯。有了这样的一副相貌,就不用在去做让自己恶心的事情,也因祸得福有了外出的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