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哲旭      更新:2020-02-06 13:07      字数:4207

心乱了,再有定力也无用了。因为对自己的信心淡了,控制就变成了掩饰,浑身上下立时就破绽百出。为政者最是忌讳这点,那些一有点事就吓得不行的,准保长久不了。女皇可就是个例外,这里边的缘由,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亲王今晚到底也没有在宫中留宿。原因他也说不清,只是他一看到女皇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却总是想起她登基后的所作所为,心就如渗了水般慢慢的冷下去;好容易忘掉这一茬,却又想起莉兹贝特抱着自己的胳膊喊饿的情景,心下又有些不忍心。自己进宫,莉兹贝特知道吗?亲王想,她该是不知道的。但那就能由着自己放纵吗?亲王觉得这不对;而假若她知道呢?平日里爱撒个小娇使小性儿的,这会儿怎么反倒不拦着自己呢?亲王且愧且忧,一刻也不愿多逗留了。

莉兹贝特正拉着艾格尼丝说体己话。亲王想的没错,的确是有起子小人爱拨弄是非,这些话也总愿意往女人耳朵里面飘。

“我现在好担心,又难受,睡不着了。”莉兹贝特拉着艾格尼丝的手诉苦。

艾格尼丝也不知道怎么劝,“夫人,不过进宫一次,没什么的。”

“可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天都黑了呀······”莉兹贝特欲言又止。

艾格尼丝想了想,说:“何必愁呢?凭她是谁,有多么好,老师总归会回来这里的,这里才是他的家呀!”

“我总觉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不会对拉尔多放心的。”

艾格尼丝好言好语地劝着:“反正现在我们都不做官了,老师也不管事,日子就这样过,不要去想了。”

“傻姑娘。”莉兹贝特终于有了点笑容,“他进了军中,那就是困龙入海,哪怕没了一官半职,这人望,这军功,哪一样不是眼中钉肉中刺呢?”

“像你这么想,那这儿可不就是龙潭虎穴了?”

“怎么,不耐烦啦?”莉兹贝特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打趣道:“这儿怎么是龙潭虎穴呢?我看埃里斯住的就挺舒服。”

“呀!你···怎么提他呢。”艾格尼丝变得有些局促。

“好啦,不提,不提了。希望我们爱的人都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也希望我们能与他们一同幸福地生活下去。”艾格尼丝补了一句,两个女人相视而笑。

首都是热闹的,人多,新鲜事儿也就多。哪家的小姐与诗人私奔,这种事儿已经司空见惯,吸引不了人们了,过一阵子却又传出来哪家的小姐又与乞丐私奔了。这可就炸了锅了,拥挤的小酒馆里,不时充斥着醉汉懒人们粗野声调的议论。

“怎么,今天又是哪家的小姐?或者说,哪个叫花子这样有艳福?”一个腆着肚子的大汉推开门就嚷嚷起来,大家顿时乱作一团。

“······好歹也是男爵夫人的女儿,真是太没教养啦!”

“管他什么小姐,到底是个女人嘛!”

“就是,就是······”

类似的不堪入耳的言论还有许多,传了几天后,不知为何人们就把吟游诗人与乞丐画了等号,对二者也统一使用‘叫花子’这一称谓。女皇前些日子便亲眼目睹了一个乞丐的奇遇,但她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乞丐与流浪者们的故事,会比达官显贵的庸俗故事有趣许多,也更加真实。但很快,一个夏天过去,人们再也无心谈论这些轶闻了,有一件更大的事占据了他们的心:旱灾。

没错,又是大旱。自从先皇过世后,靠着一班新锐与几个老臣,帝国还算是平静,谁也没想到,上天又与地上的人们开了个小玩笑。整个夏天,土地都晒裂了口,大片大片的河床裸露开来,许多熬过前些年大旱灾的人纷纷哀叹:噩梦再临了。

女皇为此去皇家陵墓祈祷多次,又带领百官举行祭祀大典,可还是没什么结果。女皇也曾向六侍神求助,但神官们给她的答复是:人力不可为。

“可···你们应是帝国法力最高的人了。施法降几场雨应该没有问题吧?”女皇几乎是在哀求了。

“帝王,你自己也会魔法,应当知道施用魔法是需要环境的配合的。如今到处缺水,我们强行降雨,维持不了多久。到时我们的法力耗尽,而种下去的种子又会被晒死,岂不是白白浪费吗?”老者语重心长地说。

“但···我曾听到一些···你们是拥有更强力量的人对吧?你们能够办到,是不是?”女皇一急,竟然掉下泪来:“只要能度过这次大灾难,您要我做什么都行!”说完,就要跪下,一旁黝黑皮肤的年轻神官连忙扶住了她。

“我们是守护帝王的神官,怎能让你来跪我们呢?不错,我们的确拥有神力,但使用这份力量,依旧不能持久。结果还是一样的。这世间没有全知与全能,只是因缘际会加上人力催化,才有了一次次的巅峰与辉煌。”一旁的一位女性神官沙哑着嗓子解释道。

“帝王,除了你父亲以外,无人知晓这个秘密。而你,虽然胆略不及他,但这份博爱之心,却是难得。我们虽然不能凭空解除旱灾,但却能以别的办法帮助你。”

“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我一定做。”女皇激动地说。

皮肤黝黑的年轻神官说:“我们身为神官,掌握着六件神器,它们各有不同的功能。帝王,你年纪尚幼之时曾碰触过神器,并未被神器排斥。所以我想,大概你可以当作仪式的献祭。”

“不!”一旁的中年神官顿时站出来反驳,“帝王尚无子嗣,如果现在就要启动仪式,帝国的传承就会断绝。”

“这也是命运的安排。既然这条路行不通,我想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我们六神官是没有信仰的,不比自然的精灵们可以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祈祷,从而获得帮助。如果说我们有信仰,那么就是帝王你,历任帝王都是六神官发誓效忠的对象。莫比乌斯一族是大地之神的后裔,后来因为战乱,原来的帝国首都被毁,大地之神的神庙也随之崩塌,后来新的首都建成,人们却遗忘了大地之神的恩惠,从而使帝国被神明抛弃。帝王,你可以先寻找到大地神庙,之后,或许你能够得到启示,这是神器带来的模糊预知。”老年神官说。

“我相信您,也相信神器的伟大力量,只要有哪怕一丝希望,我都会去尝试。告辞了。”女皇抹了抹眼角的泪,走出了这间神秘的屋子。

“寻找神庙遗址?这不是胡闹吗?”雪纳瑞将这番话对亲王说了,亲王不大高兴。

“陛下只告诉了我一人,命我保密,还暗示我,可以对您说说。”雪纳瑞看了看亲王的脸色,小心地说。

“糊涂!这种时候正需要皇帝在首都坐镇,怎么能去寻找那个破烂废墟?再说了,知道旧都在哪吗?现在那里是一片汪洋大海,周围还有海盗!怎么找?”

雪纳瑞叹了口气:“老师,神明显圣赐福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兴许这次能奏效也说不准。再有,我遍查史书,发现皇族确实是大地之神的直系后裔,只不过八百年前皇室内乱,后来继位的是一个远房亲族,所以这之后的血脉就淡薄了些。但传承还是有的。”

“我觉得不稳妥。想要去寻找废墟,那就只能调军队去,就凭女皇一人,就算我一起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怎么办?我看此事势在必行了。陛下似乎很有决心。”雪纳瑞有些担忧,“您是要去劝阻陛下吗?”

“啊,不,我想仔细了解一下情况,看是否有这个必要。”亲王正了正腰带上的刀,大步走了出去。

“陛下!维克托亲王求见。”内侍报告说。

“请亲王进来。”女皇正在批阅文件。

亲王大步走了进来,微微一礼:“陛下。我听说您要去寻找大地神庙?”

“没错。旧都的位置已经确定了,就在狂波海中。我打算带两个护卫一起去。”女皇抬起头说。

亲王挺直了身体:“我不许你去。”

女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说话。但她也没有生气,问:“为什么?”

“狂波海中海盗四起,危机重重。何况原来的旧都已被重重海水淹没,如何寻找?以我之见,应立即向臣服于我们的几个小国借粮,以解燃眉之急。”

女皇点着手中的笔,“这场大旱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波及范围极广,那些小国恐怕都会守境自保,怎有余粮借给我们呢?”

“既如此,我还有一策。立刻召集五十万大军,横扫南蛮。南方本就炎热,更兼土地肥厚,虽则少雨,却无碍产粮。如果打下南蛮,帝国领土将扩大一倍,到时册封一位陛下的子女为南蛮王,帝国将多一座天下无可匹敌的大仓廪,到时何惧旱灾!”

女皇摇了摇头:“远水不解近渴。况且劳师远征胜负难料,不妥。我们虽已与公国签署了停战条约,但如果境内空虚,这条约就是一纸空文。”顿了顿,她忽然嗤嗤笑着,低声问:“何况,我又哪来的孩子呢?”

亲王面上一红,但仍然坚持原来的看法:“我还是认为,不如从别处另寻办法。如果你坚持要去,至少要调兵护送。”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我最近新得了一件宝物,你想来看看吗?”女皇轻启朱唇腼腆一笑。见惯了莉兹贝特的活泼开朗,面对女皇的淡然之美,亲王不禁怦然心动。

“一片美意却之不恭。请吧。”亲王站起身来。女皇看着他腰带左边挂着的长刀,“刀鞘是什么皮子做的呀?”

“海鲨皮裹钢,最是结实。”亲王看了看腰间长刀,回答。

“好的武器正应当配英雄。”女皇略带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他顿时不淡定了,伸手想解下长刀。

“你这是做什么?”女皇好奇地问。

“前面就是你的寝殿,带刀进去恐有不便。”亲王解释着。

女皇捂着嘴笑个不停:“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规矩了?你忘了,我也是修习武技的。再说,你也不会杀了我吧?”最后一个字尾音拖得极长,中间还夹带一个媚眼儿。亲王定了定神,径直跟着女皇走进她的寝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但他仍旧感到新鲜。看得出女皇虽然精明强干,但对于生活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整个屋子呈现出一种简约舒适之感,既无贵族们的冗杂,也没有失了身份,都是很恰到好处的。看着窗边小桌上的那只鸢尾花纹瓶,亲王罕见地笑了笑。

“你还记得它吗?前几年过生日时,你送的。”女皇的长袍拂过他的身体,他不自觉地全身一颤。

“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个穷家伙,没有钱。刚刚得知奥格登的死讯,整个人都无所适从了。”亲王显得平静了些。

“你还记得吗?雪松城,那座晶莹剔透得像冰一样的城,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那里。你掉进了一个雪坑,是哈克玛尔将你救了上来。那时我刚到雪松城,不太敢相信别人,唯一信得过的城主大人,还为国捐躯了······”女皇说到这里,显得有些伤感。

亲王说:“是啊,若不是你与哈克玛尔,不会有今天的我。不过······我今天的一切,不也是你的吗?这爵位是你的,宅邸是你的,财富也是你的。等你不在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皇不知是激动,也不知是无所适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怎么了?”亲王难得的柔声细语。

“你还怪我吗?我明里暗里针对你做了许多事,你还怪我吗?”道格薇斜倚窗栏,看向远方,“也许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