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苏宛清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黎景烁在她的催促下，终于肯将更多的时间放回军营。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苏宛清早就想下床活动活动了。刚一穿好鞋，许世铭带着个女护士就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那护士手里的一堆医疗器械，苏宛清觉得脑袋都大了。虽然很想拒绝每天例行的检查，但为了能早点离开这里，苏宛清还是乖乖坐了下来配合他们。

“体温一直保持在稳定的状态，你很快就能出院了。”许世铭看了一眼温度计，带着欣慰的笑容同她说着。

“太好了！”苏宛清毫不拘束地伸了个大懒腰，释放了自己浑身的疲倦。

女护士将所有器械工工整整地收回药箱，先一步出去了。许世铭站在她身旁，偏头对她说到：“天天待在这里，怪闷的吧。”

“是啊，天天只能待在这里，都快闷出病来了，黎景烁又不然我出去瞎跑。”苏宛清噘起了小嘴，嘴上抱怨着黎景烁，可是一想到他，心里总能泛起丝丝甜蜜。

她这般真性情的模样，许世铭多久没见到了，流连在她脸上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末了，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感情，将目光转向窗外，阳光正好。“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真的吗？”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竟敢这样毫不顾忌地望着他，许世铭的心弦有刹那的震颤。

“走吧，我是你的医生，我知道什么样的治疗对你是好的。黎景烁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最后一句话带了几分调皮的意味，好像偷着玩耍的孩子。

于是，守在门口的士兵也没有理由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三少奶奶蹦蹦跳跳地出了病房。

沿着花园转了一圈，苏宛清见到了医院里各种各样的病人。或是身患疾病，或是受伤住院，尽管他们遭受着病痛的折磨，脸上却都洋溢着生的希望。她不禁感慨，生命脆弱又顽强。

“宛清，”两个人在喷泉旁的木椅上坐下，许世铭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苏宛清在许世铭脸上看到复杂的表情，直觉告诉她，他带他出来并不完全是陪她散步。

“我……”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吞吞吐吐半天，还是说到：“我有点小事想请你帮忙。”

“我？”苏宛清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许世铭什么时候开过口让自己帮忙，“是需要借用到黎景烁的力量吗？”

“不是，”许世铭连忙解释，“我爸爸不做老师后，就一直在经营书店，但是前几年，因为一些意外，书店也被迫关门。现在他做起了布匹生意，在这里加工了一些布匹后，计划销到上海那边。但是你也知道，货物要运往上海，最佳的运送路线就是水运。但是这只是小本生意，而且刚刚开始经营，码头的税费又很贵，我想请你帮忙，能不能将第一匹货放在苏家的商船中一起运出去？”

许世铭的话合情合理，苏宛清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找不到任何破绽。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开口寻求自己的帮助，许老师也算是自己的老师，苏宛清无论如何也是要帮这个忙的。“这个简单，你们家的货哪天要出，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带去码头就可以。”

“不用跟苏会长说一声吗？”许世铭口中的会长是指苏之国。苏宛清没有丝毫犹豫就答道：“这种小事，不必跟他商量。不过是几匹布，又不是什么违禁品。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去过码头，还是能吩咐得了朱宥的。”

苏宛清不经意的一句话，令许世铭一惊，但瞬间恢复了镇定，好歹事情算是解决一半了。从码头出发的商船，每一条都会严格盘查，尤其是在这样局势紧张的时候。但是在苏州，有一家的船有特别通行证，那就是苏家。所以许世铭唯一能够借助的力量就是苏宛清。“我的货后天出发。”

“好，到时候让你们家伙计把货准备好，我亲自过去。不过，”她忽然狡黠地一笑：“你得想办法让我后天出院。”

今天到很晚的时候，黎景烁才到医院来。一进病房，苏宛清就在他脸上看到了不悦，用脚趾头猜，苏宛清也知道，他不高兴一定是因为知道自己白天跟许世铭出去了。

“咳咳。”苏宛清故意干咳了两声，拿眼神瞄了瞄坐在沙发上故意不看她的黎景烁。

“咳咳。”她又咳了两声。

“嗓子痒不知道喝热水啊。”黎景烁的声音终于响起，却是带了几分不耐烦。苏宛清一瞥嘴角，撒娇到：“我够不着，”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去够桌上的热水，真的是一副够不着的样子。

“真是拿你没办法。”黎景烁坐到了床边，又替她倒了热水，她却趁机一把环住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我知道错了，不该不听你的话，自己跑出去晒太阳。”

“你是自己一个人吗！”

“哦，原来你是在吃醋啊。”苏宛清格格地笑着，黎景烁也被她感染了，原本绷着的一张脸终于松了下来，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医生说你后天就能出院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去了。我好想念银铃做的银耳莲子汤，还有小莲最拿手的糖醋鲤鱼……”她叽里呱啦地报着一堆菜名，黎景烁宠溺地摇了摇头：“原来我的老婆是个吃货。”

第二天一早，黎景烁刚出病房，蓝锐就神色紧张地过来同他汇报事情。待听清楚蓝锐说的事后，黎景烁皱了眉头，转身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苏宛清，吩咐蓝锐到：“明天早上我们亲自去一趟码头，安排好人来接宛清出院。”

发货的前一天晚上，黎景烁跟苏宛清言明，自己明天有事，不能亲自接她回去，让她一定要跟司机后面安全地回家。听他这么说，苏宛清反而欣喜，这样自己明天跟许世铭去码头就不会受到阻碍了。

翌日清晨，待苏宛清收拾好后，黎景烁才从医院出发。而他前脚刚走，许世铭后脚就赶了过来。两人匆忙赶去了码头，司机错过了苏宛清。

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声鼎沸。工人们将一袋袋、一箱箱货物运上船，码头上，戎装的士兵们严肃地检查着来往船只。

苏宛清带着许世铭直接来到苏家商船所在地。朱宥老远地就见到了苏宛清，一路小跑着到她面前，客客气气地叫了声“三小姐。”

“朱宥，这是许先生，从前家里的教书先生许老师的儿子。”

“许先生，你好。”两人打过招呼后，苏宛清便说到：“许先生有一些布匹需要运往上海，货量不大，只有三箱。我跟许先生是老朋友了，答应帮他这个忙，这批货跟我们家的一起运过去吧。”

“这……”朱宥有点犹豫，三箱货确实很少，但苏家的商船毕竟是不用经过检查就能出去的，怕只怕有人想借这份便利干一些不正当的事。

“你放心，这批货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你要是不放心地话，可以再查一遍。”苏宛清也察觉到了朱宥的犹豫，但这个忙她已经答应许世铭了，就一定会帮到底。

“既然三小姐都看过了，那自然是没问题。许先生，把您的货搬上来吧。”

于是，许世铭的货顺利运上了苏家的商船。等他的货装好后，苏家的船也准备启航了。许世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艘船，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安慰自己，只要出了港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手心里冒着冷汗，他东张西望，观察着码头的情况。

眼看着那艘船正准备起航，一群持枪士兵忽然围了过来，将苏家商船围了个严严实实。而这群士兵中为首的正是黎景烁。看到这个场面的一瞬间，许世铭的呼吸差一点就停滞了。

朱宥连忙从船舱内走到甲板上，黎景烁也迈着步子准备走上船。忽然，眼角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鹰隼的眸子里投来两道寒光，直直地打在苏宛清身上，还有她身后的许世铭。

黎景烁铁青着一张脸，调转了方向，走到她的跟前。“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世铭哥家中有一批货要运往上海，借用了我家的商船，我是过来打招呼的。”苏宛清声音有些怯懦，在这样的场合同他遇见，好像做贼被他撞见了一样。

“许家也做起了生意？”黎景烁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怀疑。

“家父最近开始做起布匹生意，这是第一批外销的货。”许世铭站到了苏宛清身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虽然不知道黎景烁是不是针对自己来的，但他一定不能露出马脚。

“是吗！”黎景烁一伸手将苏宛清拉倒自己身边，冰冷的声音对着身后响起：“蓝锐，上船查许世铭的货。”

“景烁，”苏宛清焦急地扯了他的衣角：“我答应了要帮他忙的，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布匹。”她以为黎景烁生气她跟许世铭在一起，故意要找他的茬。

黎景烁把她拉倒一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到：“你看过他的货？”

“我……”苏宛清压根就没看过，说话也少了先前的底气，不过，还是辩解到：“我看过，就是一些普通的布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他在一起，我答应你，以后不单独见他就是了，你别为难他了，放过他的货吧。”

“哼，”黎景烁冷哼了一声，放开了苏宛清的胳膊，亲自朝船上走去。苏宛清连忙跟了上去，许世铭站在原地，踟蹰不前，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他终于忍不住跑了过去。

许世铭的三箱货已经摆在了黎景烁的面前。他从腰间拿出佩刀，刀鞘拿掉的一瞬间，刀柄发出夺目的白光令苏宛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好像那锋利的刀刃是要剜她的肉一样。

“别了，景烁。”苏宛清还是想制止黎景烁，可他冷冽的目光投来，她就连抓他胳膊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撬开了第一个箱子。

看到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布匹，苏宛清暗暗松了一口气。黎景烁拿刀尖轻轻挑起最上面的布，下面露出来的依旧是布。继续将刀尖往下探去，忽然受到了阻碍，有硬物挡住了去路。当然这一切只有黎景烁自己清楚。迅速撬开另外两个箱子，遇到了同样的情形。

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高兴的苏宛清，黎景烁犹豫了一下。敏锐的目光捕捉到站在人群最后面的许世铭，他垂在腿侧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眼神却有视死如归般的决绝。

他勾了勾嘴角，将刀收了回来，忽然换了语气，“误会一场，这些货都没有问题，耽误你们发货了。”说这话的时候，佩刀被他收回了腰间。脸色恢复平常，淡定地走出了货仓，而那些士兵们也跟着走了出去。

许世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听见身后朱宥吩咐手下将那些货重新盖上。

众人集结在了码头上，苏家商船终于在汹涌的江水中开出了码头。

“送少奶奶回去！”他不容置疑的声音令苏宛清起了鸡皮疙瘩。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吩咐人几乎是把她绑了回去。

黎景烁在码头寻找许世铭的身影，但这里早已不见了他。转头的一瞬间，有个黑影消失在墙角。

许世铭赶到了接头的茶馆，事情已经顺利完成，他需要让组织知道。刚一上楼梯，一个硬物突然抵在了他的背后。不敢说话，一如既往地走上了二楼的包间。所幸，这里并没有人。

“许世铭，你到底是什么人？”黎景烁把枪往桌上一拍，露出凶狠的一面。许世铭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他。

“或许我现在是你的敌人，但我更希望能够成为你的战友。”

“呸，敌人，还妄想成为我的战友！”

“你完全有可能与我们站在同一条革命战线上。”许世铭抬手，邀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我的敌人，就永远是我的敌人，有一天也许还会成为我的枪下亡魂。”黎景烁满脸鄙夷，端起茶来一口喝光。

“你知道我送出去的货是什么，但你没有说出来。”许世铭的眼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自信。

“我那是为了宛清。她不想让你难堪，我也不想惹她不高兴。”许世铭又给他添了一杯茶，同样被他一饮而尽，却还是无法浇灭心中的怒火。

“黎景烁，你的父亲想做一方霸主，他表现得那么明显，我不信你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么难道要我们的国家恢复之前辛苦推翻的帝制吗？你还妄想这天下姓黎吗？你忘了曾经挂在嘴边的民主自由了吗？”

“你凭什么在这说三道四！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他的眼里充满了戾气，站起来劈头盖脸把许世铭骂了一顿，宣泄着被人窥中心思后的不满。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杀不了，也杀不完千千万万个和我有着同样信仰的人。今天我死了，明天他们就可以垫着我的尸体，离我们的信仰更近一步。”他挺直了胸膛，面对生死毫不畏惧。

“我从没想过做天下之主。”黎景烁重新坐下，给自己又添了杯茶，饮酒般将茶喝了下去，“为了你们的信仰，这样拼死拼活值得吗？”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许世铭轻笑一声，黎景烁一直是他们忌惮的势力，同时也是他们争取的目标。“也许有一天你走进了我们，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滚！”黎景烁的语气又变得凶狠，“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跟她在一起。”

许世铭走过他的身边，站在了门口，“不想让别的男人靠近她，就把她看好了。”

“啪！”桌上杯子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原本完整的东西，空余一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