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往事 纪城&秦音
作者:弥晅      更新:2020-02-02 01:47      字数:5669

七年前。

平城,夜,小雨。

严萧已经离开一个礼拜了,秦音今晚才从她妈妈那里得到消息。

“他妈妈刚过世,他心情很糟糕,出去走走挺好的。”秦音望着窗外淅沥的小雨,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散心?他是去读书的,听说学完后就要出国。”

秦音没再说话,却听见她妈问:“他都没和你商量吗?他要出国,那你怎么办?”

“什么叫‘他要出国’我怎么办?”

赵明珍哼了一声,“你们也不用瞒我,谈恋爱就谈恋爱,认识这么久了,还怕我不同意吗?”

秦音看着她母亲的妆容精致的脸,不由地想起什么,脸色立刻就变了:“你在说什么?我没和严萧谈恋爱。”

“那你说说你没回家那个晚上去了哪里?你别和我说你不是在严家,不是和严萧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严家?”

秦音一直以为瞒得很好,而且她绝对相信严萧,可现在赵明珍居然知道了,她一时茫然,心里更是厌恶起来,“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这毫无敬意的语气显然也让赵明珍大为光火,“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啊,我还不是为你好,别到时候被甩了才回来找我哭哭啼啼。”

赵明珍自顾自地甩手出门,秦音跌坐在沙发上,她当然知道,赵明珍不会吃饱了闲着没事,相反的,她很忙,但很忙是在忙什么?忙着交际应酬,忙着逢场作戏?

雨渐渐大了起来,湿气弥漫到屋内,像侵入了人身体里,让秦音浑身淌着寒意。

她静静地想,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看不惯赵明珍的呢?大概从懂事起,她就不太喜欢吧。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知道妈妈很漂亮,可她也敏感地察觉了妈妈不喜欢她。

赵明珍逼着她学钢琴,赵明珍很少对她笑,赵明珍喝了酒还会骂她……每当这样的时候,秦音就会想起从幼儿园同学那里听到的一个词,叫“爸爸”,他们说每个人都有爸爸,但秦音就没有。

秦音没见过她爸爸,她问他爸爸去哪里了,赵明珍就告诉她,她爸爸不在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是当时的秦音不是很懂,实际上她的感觉也并不强烈,多数时候只靠着一点好奇和朦胧的想象,还有偶尔的羡慕。

只是在见到纪城和严萧之后,这种羡慕出现的频率就多了起来。

在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进了严家的宅子,让她印象深刻是后院里姿态万千的花,她觉得那些花很美,不像她妈妈。

她伸出还带着婴儿肥的手摸了一把,不知怎么还大起胆子给摘下来了,抓在手里看了好久,其实她根本叫不出花的名字。

“哇,你摘了我们家的花?”声音是来自八岁的纪城,“你完了,你完了,你要留在这里当洗碗的小丫头了。”

秦音面对突如其来的纪城,怔怔地,低头看看花,有抬头看看他,嘴一扁,眼眶里打转的水聚成了两行泪,手往前一伸,要把花递给他。

纪城当然没接,事实是,他被吓到了,没想到惹上了个爱哭鬼,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流泪。

“阿城,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严萧走进一看才发现还有一个小女孩,还在哭鼻子,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把人家弄哭了?妈妈说坏男人才会让女孩子哭的,阿城你是坏男人哦!”

纪城一听,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强行狡辩:“我……我没骗她啊,我爸说我要是摘了花就得去帮兰姨洗碗,还不能吃饭呢……”可越到后面越是底气不足。

看着秦音的眼睛像开了阀门的水龙头一样,眼泪哗哗地流,纪城不知如何是好,他一点儿不想当一个坏男人啊,听着就很讨人厌。他环顾四周,下一秒竟将剩下的花都给摘了下来,然后跟秦音说:“你看,我也摘了花,大不了我们一起洗碗嘛!”

没想到秦音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虽然他平日里最看不起人哭,可那一刻却不知为什么觉得很难受,因为他好像真的要变成坏男人了,要不然那个丫头怎么哭得那么大声呢?

纪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小声地说:“要不然……要不然,我帮你的那份也洗了,好不好?”

听完这话,秦音倒是收了声,肩膀一抽一抽地啜泣。

最后还是严萧说话安慰她:“他骗人的,你别哭了,我可以跟爸爸说,不用让你洗碗的。”

秦音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可爱,眨着被泪水浸润后的大眼睛,问:“你爸爸这么厉害吗?”

“嗯,我爸说的话纪叔都要听。”

“我也想要有个厉害的爸爸……”

可惜这句话被迟来的大人们的声音给淹没了,听严萧说了事情原由,都被逗笑了,罪魁祸首纪城竟也嘿嘿地傻笑起来,仿佛刚刚弄哭小女孩的人不是他。

赵明珍牵着秦音的手要离开的时候,秦音没有马上走,而是挣了她妈妈的手,又把花扔到纪城身上,说:“花还给你,我以后都不要了。”

纪城愣愣地看着人离开,看着躺在地上被无情抛弃的花,不知为什么突然生出了委屈。

事后的很长时间里纪城和严萧都不清楚这个女孩是谁,可她却经常出现在他们家,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三个孩子都长大,严萧离开家去上大学了才算有了变化。

可是说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三个孩子一直都记忆犹新,长大了还不时拿出来开玩笑,尤其是在纪城又无缘无故地惹毛了秦音的时候。

秦音一直觉得她和纪城两人一定是八字犯冲,要不然怎么会一呆在一起就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比起纪城调皮使坏的个性,严萧就显得温和平稳得多,何况他还对她那样好。

那样好,是怎样好呢?

可以在她练琴的时候,陪着她枯坐几个小时;在生气难过的时候,不指责她无理取闹而耐心地哄她;去看她的每一场表演,认真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所以在那多愁善感,朦胧美好的年纪,秦音不能说她没有对严萧生过幻想,隐秘又大胆。

可惜这一切又怎么逃得过另一双怀着同样爱意的眼睛呢?

在秦音一次次像女朋友一样地向严萧撒娇,一次次为了给严萧惊喜绞尽脑汁,一次次为了严萧和别的女生亲近而嫉妒又难过的时候,纪城只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仿佛这生活就是老天给他排的一场八点档狗血电视剧。

“阿萧,你今天就跟兄弟说句老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阿秦?”纪城是个冲动的性子,心里根本憋不住事情,严萧稍微一探,他纪城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当然喜欢,”严萧笑:“可是这不是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如果我爱她,我就不会让你站在这里问我这些的话了。”

“我就知道……”纪城喃喃了一句,他们两个人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喜不喜欢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可正因为这样,纪城对严萧放任秦音误会的做法更愤怒,语气颇重地说:“那你应该明白告诉他,你没看见她傻傻地在背后流了多少泪,既然不喜欢,就别吊着她。”

严萧冷笑:“你觉得我是故意吊着她?”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照顾这个女孩子是自己的责任呢?严萧想,也许是他妈妈偷偷告诉他要对那个小妹妹好一点,那个小妹妹没有爸爸,没有人能保护她的时候,他就开始上了心吧。

这么多年过去,人非草木,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他知道秦音对他根本就不是爱,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可以让她全身心地依靠。他亲眼见过赵明珍如何因为她表现不佳恶狠狠地训斥她;见过她为了赢得比赛关在琴房里练到双手脱力了也不出来;她爱哭,却又忍着不敢在他面前哭,只因为怕他觉得烦……

严萧叹气:“阿城,你叫我要和她说清楚,那你自己呢?既然有心追求,你就正经些,好歹得让她看出来。”

纪城还能说什么,点点头就跑了。

也许是严萧真的和秦音把话说开了,秦音许久都不曾再来严家,纪城当然也见不到她的面,她不来,他就只好自己找过去。

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只有秦音和纪城两个人,纪城问:“最近忙练习吗?好久都不见你了。”

秦音给他倒了杯水,嗯了一声,兴致不高。

“和我出去走走呗,老闷在家里会发霉的。”

纪城不在意地笑着,起身就要拉她走,却被秦音甩开了,“我不想出去,你自己去吧。”

纪城复又坐回去,“那我就在这陪你。”

“你回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行不行?”

这下子纪城着实是忍不住了,“你这样是要让他看吗?你以为他会不知道?”

秦音腾地站起来,气得拿眼瞪他,话都说不顺了:“对……对,你们都知道,都知道他不喜欢我,我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是不是很可笑?”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秦音觉得自己就是学不会忍住不哭,她没能长成坚强倔强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受不了委屈,眼泪也总是比她先行一步,可是谁让她想哭就哭的,是严萧和纪城,他们对她好,却不愿意一辈子对她好了,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她没办法,她习惯了有人可以依赖。

看到她的泪,纪城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跟前,伸出手替她擦掉眼泪,动作温柔,而后轻抬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说:“别哭,哭得我都心疼了。你怎么就只看见他,都没看见我呢?”

秦音愣愣地,“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喜欢你的意思啊!”

秦音显然是不相信,还有些生气:“你就只会捉弄人,有你那样喜欢的吗?”

“是是是,我改,我改还不成嘛?那你呢,愿不愿意给个机会?”

秦音摇头,“我才刚失恋……没心情!”

听完话,纪城却放下了心,笑得眉眼含光:“没关系,我等你。”

那一年,秦音十八岁,纪城二十岁,没有轰轰烈烈、非他不可的的爱恨,他们的世界还是伊甸园。

***

那一年严萧离开了平城到外地上大学,秦音在本地的学校继续学音乐,而纪城不喜欢读书,留在严家当司机,原来的三人成行变成了两人作伴,说日久生情也好,移情别恋也罢,秦音还是答应了纪城,两人越走越近,近得惹来了赵明珍的怀疑。

赵明珍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虽然出身一般,但因为她长得好,惹来了不少关注,认识了秦音的父亲秦风和严铮,她一直属意于严铮,可奈何严铮对她总是淡淡的,并不亲密也不排斥,而那时候秦风正是追她追得紧的时候,她辗转不得就答应了下来,两人也确实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可不知秦风何时发现当初她对严铮有意,两人大闹了一场,分开了好一段时间,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怀了孩子,细想之下决定和秦风好好谈谈,谁知秦风在回来的路上因为天气原因出了车祸,一夕之间就是天翻地覆。

最后她不得不去管理丈夫留下的生意,独自一人抚养秦音,可是因此她却得到了严铮的照拂,以前的那点求而不得的劲又翻起来,时时上严家走动,即使她知道严铮娶了个温婉贤淑的妻子。

而对秦音,她却是矛盾的,看着女儿长得越来越像故去的秦风,她怎么也平静不了,尤其在她还没对严铮死心的时候,仿佛秦音就是秦风的眼睛,看得她无处遁形,所以她任由秦音和严萧日渐亲密,她一直以为秦音会和严萧走到一起,却忘记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那个花匠的儿子纪城。

赵明珍看不起纪城根本就无需多问,因而她偶然发现之后,就对秦音和纪城两人的关系格外注意,几次旁敲侧击被秦音应付过去后才算作罢。

秦音自然也知道赵明珍看不起纪城,可她才不在乎,现在还不到时候,摊牌得太早,纪城又得多受羞辱,她可舍不得。

两个年轻人继续享受这种隐秘的爱恋,直到严萧放假回家,他们才能喘口气,又可以光明正大的一起了。

可那段时间严萧的母亲萧敏已经重病,严萧一直留在家里,所以纪城和秦音也常常在严家见面,独处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有时亲密过头了也就控制不住,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得发生了。

秦音只是没想到赵明珍把这帽子扣在了严萧头上,她依旧不解,为何赵明珍会知道。

后来那段时间萧敏病逝,严萧一直心情很低落,对她也很冷淡,她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在意,却不知道其实都是另有原因。

一年后,在严家,秦音听见了严铮和赵明珍的对话,才知道一切迟来的解释。

怪不得严萧对她如此冷淡,连离开台湾都没和人说,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跟她说话,有谁会跟一个破坏他的家庭害他妈妈离世的人的女儿说话呢?

“他肯定后悔以前对我那么好……”秦音坐在纪城身边,低着头双手掩面。

纪城没办法,只能轻拍她的背,安慰她:“你是你,跟你没关系,阿萧他不是黑白不分的人,你别哭。”

就是那天纪城说了许多话才送秦音回家,被赵明珍看见,母女之间又是一场大闹。

前尘往事全都翻了出来,两个人根本不像母女,倒像仇人,彼此看不起。

秦音越想越在那个房子呆不住,她已然没办法忍受着和赵明珍生活在一起,那天晚上就跑了出去。

就是那个混乱的夜晚,葬送了她和纪城的五年时光。

***

秦音独自一人走在灯光昏黄的街道上,跑出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地方可去,路过一家酒吧,只一秒就踏步进去。

酒吧这样的地方,什么人都有,秦音在吧台上和闷酒,有不少人来搭讪,可她就是自顾自喝酒,一句话都没说。

借酒浇愁愁更愁,不一会儿她就开始难受了,所以有人搀着她离开时她也没反抗,出了门被冷风一吹,意识清明不少,才发现自己身旁还有个陌生男人。

秦音甚至还说了声谢谢,推开他要走,却被抓住不放,她挣扎起来,可酒喝多了,人有些无力,那人的笑声格外可怖,秦音此时才害怕起来,却为时已晚。

秦音被抵在墙上,面前人胡乱地亲她,让她恶心得想吐,她想喊出声,嘴却被严实地捂住,她只好抬脚毫无章法地踢,大概是被踢疼了,那人一下子脱了手,骂了句脏话,秦音没走出两步就被拖回来,这次甚至直接被摔在地上,那人欺身而上,秦音本能地往地上摸,抄起东西就往人头上砸,那人闷哼一声捂住后脑勺,秦音连忙要起身却被扇了一巴掌,她偏过头看见地上的酒瓶,大概是从那一刻开始疯狂的。

可是等到纪城找到秦音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人已经救不活了,秦音清醒完全吓傻了,躲在纪城怀里,一个劲的颤抖,纪城紧紧抱着她,四下看了看,没有监控,这么晚了,也不一定有人,他像几个小时前安慰她:“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纪城是去自首的,他没想逃,这一点让人出乎意料,因为他不能再冒风险把秦音卷进来。

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秦音担心,害怕,后悔,只能给严萧打电话,严萧当时刚好去临风看叶舒,却不得不赶紧回来,找律师去见纪城,律师只带回了一句话:“照顾好秦音。”

可是死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两方都在使力,最后还是严铮出面才让事情平息。

后来纪城还是被判了5年,秦音流了数不清的泪,一病之下才发现自己有身孕。

那一年,纪城二十二岁,秦音二十岁,他们的故事戛然而止,但万幸的是,他们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