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徒母往事
作者:原木司      更新:2020-01-21 16:41      字数:4709

石国,曜石城。

决定要去昆国后,兰陵一刻不敢耽搁,先回到曜石城找徒湖问清来龙去脉。

羽贸属组建,林青集结大量物资离开曜石城没几天,国主坤达明贵便派了‘律楠威’和‘徒漾’前往昆国首府‘立昆都’。名曰两国贸易之物的出使交流,可实际并非如此。

要说这事,还有‘章水之’一份功劳。羽国回来后,他沾了徒湖的光,在国印司官升一级。此次打探到,律楠威还带着国印夫使‘元启时’亲拟的另外一份出使文书前往昆国。那便是介绍羽贸属组建之事,希望借此照搬此例,与昆国也达成新的合作。

徒湖心里清楚,没有国主授意,元启时定不敢这样安排。而这些准备,也都是在守相府和国卿夫史府上忙于准备大婚事宜的期间,进行的。

徒湖住所,古水居。

兰陵想起章水之这个人,不自觉笑道,“上次羽国出使一趟,真是值得呀,章大人看来被徒湖你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了。”

若论在人族的年纪,兰陵与徒湖同龄,或许是因心中默默认下这个朋友,徒湖再不许兰陵称呼自己公子,或是大人。兰陵改口倒是也快,‘徒湖、徒湖’叫得朗朗上口。

虽是初入官场,但那些阿谀逢迎的人,徒湖见识得不胜枚举,其余,则是敬而远之的姿态。身为守相之子,他从未奢求过能有真心相待的人,但自从决定入殿执事,从前混迹市井时还偶尔肆意妄为的轻松自在,如今也被一身官服隔绝在身外了。

兰陵一句调侃章水之的戏言,令他爽朗大笑了一阵。

好不容易止了笑,徒湖道,“章大人确实暗示过,想来羽贸属帮我。不过...我仍是人微言轻,下三方官吏调动可是说不上话的。况且他暂时留在国印司,也是...好的。”

“嗯,章大人为官多年,以他的性格,这次放弃一贯的明哲保身,愿意追随你,想必是出于真心。”

兰陵这句,也是出于真心。

徒湖点点头,喝口茶若有所思。他在朝中,确实根基太浅,只一个林青,一个章水之,怕远远不够。

“这律楠威究竟是什么号人物?”兰陵突然切入正题。

“他是史文院掌事官员‘律易卜’大人的儿子,现任‘国印司’左文侍,跟右文侍‘孔离’一起,负责国印司一干事务,是国印夫使‘元启时’的左膀右臂。”

“这律楠威...竟然跟他父亲的官职一般高?!”兰陵有些惊讶。

“确实!律楠威这个人...很不简单!他能文能武,年纪轻轻就受国主赏识,接连提拔。不过,他为人处事实在阴狠。有些事,连律易卜大人,也看不下去,所以父子俩关系很不好。”

徒湖很少这么直接表达对某人的反感,他虽语气平淡,字里行间也听得些他对此人的厌恶。兰陵问道,“你看来也不喜欢他?!”

徒湖吹吹茶,突然提到往事,“我徒央兄长在世的时候,这个人屡屡与兄长作对,手段毒辣凶狠,不留后路。听闻,他父亲的妾侍和腹中孩儿,是被他活活烧死的。只不过,律易卜就他一个儿子,此事被压了下来,府中人也不敢再提。可那件事后,律楠威也从律府搬了出来,父子俩除了上朝,再不说话。”

徒湖讲述得平淡,对此人行径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兰陵却听得心惊,诧异道,“这!这不是连畜牲都不如嘛!”

“他认定那妾侍害死了自己母亲,就下了毒手。此人暴虐,眼里容不得沙子。只要是妨碍他的,即使是他的父亲,都未必手软。”

兰陵惊骇道,“这样的人渣,竟然在朝中位列高位!”

徒湖笑笑,“倒也不是全无优点。他对国主忠心不二,对他的妹妹也十分疼惜。”

“妹妹?”

“没错,他妹妹名叫律楠音,是离石城主的侧妃。”

“国主派这样的人去昆国,对你何意呀?”

徒湖手指不停摸着茶杯上的图案,悠悠看着杯中轻漾茶液,说道,“我猜不透国主此举的真正用意。若是昆国官贸也能新定,对石国自然有利。只是派了律楠威和徒漾...若是真的让他们功成,回国后必然打压我...”说道此处,他突然笑道,“我派了路辰过去。”

兰陵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也是微笑起来,“他本事大,若是能安心留在公子身边,一定对你锦上添花。”

徒湖点点头,“他和郭竹应已扮成一对经商夫妇,在立昆都安定下来。他毕竟做了多年‘肩人’,想必这些天应有些收获。律楠威一到,他就传来消息,说使团已入住昆国‘使召馆’。他和郭竹就住在‘昆光客馆’,已是有些天没有消息了,你到了立昆都,可以联络他。”

“那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出发。”兰陵又想起一事,犹豫着说道,“徒湖,我在艺石城的这些天,也在一直调查关于我那‘兄弟’被君漠青所抓的事情...”

“哦,那可有线索?”

“目前还没有,但机缘巧合下,却...却了解到一种名为食脑蔓的药材。”

听到这几个字,徒湖果然神情复杂。面部突然冲动一下,掺杂痛苦和伤感。兰陵有些后悔,自己或许不该提起。

徒湖却缓缓问道,“你想问什么,就说吧。”

“当时你年幼,可还回忆得起一些细节?”

那是他心中的隐秘和逆鳞,犹豫许久,他佯装释怀喝茶,眼神却是苦涩,说起六年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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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徒湖已经许多天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不仅如此,府中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

家中长母,也就是徒漾和徒波的母亲,将他叫到身边,面无表情说道,“徒湖,你母亲的罪名已经查实,她用毒害死了康小母。国主已经下令...”

徒湖泪眼清澈,带着惊恐,突然叫道,“长母!我母亲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她那么善良,还时常教导我要...”

长母打断他,严厉道,“她自己已经认罪了!况且毒死康小母的药,是从昆国带来的陪嫁。那药材名贵至极,非高超医者,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就连咱们国殿的医官都不懂此药理。谁人不知,你母亲的医术,远在那些医官之上,试问整个石国除了你母亲,还有谁懂得用此毒害人?!国主命人遍查医典,才在一本古记中寻得了线索。那药治疗肺肾虚损,但若孕妇长期食用反倒会令肾脏肺腑难以承受,渐亏而亡,就连腹中胎儿也会滑落。你母亲本想借此谋害康小娘,谁知那药处理不甚,竟变成可食人脑的毒虫,这才露出了破绽。你母亲,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徒湖忍着没有大哭出来,跪坐在地上一语不发。他或许想问自己的父亲如今在哪里,可他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知道父亲既然让长母告诉自己这个结果,或许是因为信了这件事而怨恨母亲,甚至都不愿意再见到他这个儿子。

想到这里,徒湖没有问出口。

家中长母有些惊诧,眼前半大孩子,听到这样的消息,竟没有哭闹,心中需是多大的城府和隐忍。他定是知道这是国主下令,无可改变,竟连句帮自己母亲申诉,或是哭求见见自己父亲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眼前徒湖,这位长母并没事先跟夫君商量,便说道,“徒湖,你和你母亲的院子怕是要被查封一段时日了。康小母从昆国带来的那些婢仆,想必不会善待你。偌大院子,人多口杂,我也顾不得面面俱到。仆人们若是背后嘀咕什么,想必你听了也不好受。你虽还有两年才成年,但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一下,允你提前独立开府,只希望你不要受此事影响,日后过得随意开心一些。”

徒湖的头,低得贴在地上,哽咽道,“谢父亲和长母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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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湖讲述得平淡。

兰陵沉默着,男人间想说几句安慰之言,总是有些难以开口。

或者可以鸣句不平?似乎也不合时宜。

徒湖竟笑谈起来,“我那位长母...不一般吧。”

“确实。她允你提前开府,定是临时起意。之后再告诉守相大人是你自己提出,守相若有一分惜子之心,想必也不会阻挠。你家长母,算得准呀。”

徒湖喝口茶,道,“她呀...就是怕我长成后,在父亲面前抢了两位兄长的风头。这些年,她任凭我贪图享乐,我建那净湖净亭的时候...”徒湖得意笑笑,“就是找她要的财石。”

“哈哈哈...想必她现在正咬牙切齿,想着怎么不降场瓢泼无根水,将你的亭子淹了呢。”

“哈哈哈...所以,我选了个高地势。”

“不过..."兰陵言归正传,“你是否确看那位康小母的嫁妆礼单?”

“哎,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那些好友,不乏高官子弟,他们帮着我打听了些当年情况。但是医案和殿卫司的记录,包括我母亲的口供和指印,都没有破绽。虽然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但苗尔的话,还是证实了...”徒湖强颜欢笑道,“罢了,过去了这么久,人该向前看。如今我也成家立业,活出了个正经模样。”说着,他挑挑眉,摊摊手,一副长官架势,说道,“我那位长母有句话说得对,人要过得随意开心一些。”

兰陵配合着,“徒大人豁达,兰陵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刚端起茶杯,‘咣当’一下,门被踹开。霸道之气,似曾相识。

兰陵惊悚地看向门口,有种见到克星的紧张,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说芜儿大小姐,怎,怎么都贵为人妇了,还这般豪放!我正跟徒大人商谈要事呢,你怎么也不敲个门。”

占芜白他一眼,“没看见我端着夜宵嘛,哪里还有手敲门!”

“没有手,可以叫一声嘛,你这踹门的习惯可不好,万一被当成刺客呢!”

“刺,我也是先刺你!湖哥哥每天公务繁多,已经够辛苦了。你回来就回来吧,干嘛大半夜来烦他,他都不能好好休息!更可气的是...”占芜将菜碟轻轻摆在徒湖面前,却将兰陵那份砸也似的端给他,凶狠狠说道,“更可气的是,你倒是成了贵客,我还得伺候你用餐!”

兰陵噗嗤大笑起来,“这就叫...风水轮流转。谁叫你不愿当占家大小姐,偏要当徒府的乖巧小媳妇呢。既然当了,就得有个温良娴雅的样子。我如今可是湖大人面前红人,身为他背后的女人,你也只能勉为其难,对我假装客气点吧。”

说罢,他端起饭,大口吃起来。

占芜说不过兰陵,‘你!你!’了半天,竟是反驳不出什么。徒湖只顾看热闹,也不帮忙,占芜便更是来气,打算撤走兰陵面前青菜,生气道,“你就干吃米饭吧!”

“别呀徒大夫人,我可提醒你,徒大人一定会把他的饭菜让给我。你舍得?!”

“你!”占芜又将菜碟丢回,嚷嚷道,“快点吃!”

三人看看彼此,皆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饭饮间,徒湖又讲了许多羽贸属的趣事,兰陵听得津津乐道,“公子好手段呀,短短日子,将那群人收拾的这么听话!”

“真听假听不知道,总之他们消停些时日,我才能腾出手计划后面的事情。”

“好了好了...”占芜不耐烦道,“怎么上吃个饭都是公事呢!兰陵,你还让不让湖哥哥休息了!”

“好好好,公子你今天就饶了我吧。再聊下去,恐怕芜儿小姐又要将我抓回去,给占大人当厨子了,哈哈哈...”

占芜不屑道,“你想回占府,我还不乐意呢!”后又有些后悔,放低些小姐脾气,说道,“不过,我还真有一事要请教你。那火锅的配料,我怎么也拿捏不好,你,帮我看看吧。”

“芜儿小姐,这成了亲,竟变了个人,还真的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哪那么多废话,你帮还是不帮。”

“帮帮帮!”兰陵告别,“那公子,我先去了。”

“去吧。芜儿,你别忙太晚,我再看下公文,就回屋了。”

占芜笑笑,“嗯。”

兰陵跟着占芜一出门,两人似乎各有心事,沉默起来。

眼看着接近厨房,兰陵突然止步说道,“芜儿小姐,想问什么就问吧,厨房,就不用去了。”

占芜已不是刚才的趾高气扬,“你,你怎么知...”

“方才我与公子对话时,芜儿小姐早就在门外了吧。”

占芜低下头,流出眼泪。

兰陵慌张起来,“你,你别这样,这被府里人看到,以为我招惹你了!”

占芜低诉着,“我,我知道湖哥哥心里苦闷,从不敢提起死去的婆婆,他也从不与我说起。刚才也,只听得大概...”

兰陵微笑道,“不管他心里曾经多么苦闷,如今有了你,我看得出,公子生活的很开心。”

占芜猛地抬起头,“兰陵!如果有机会,一定给湖哥哥一个真相!好吗?”

兰陵感动,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