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最先有动作的，不是武哲谦，却是那个拿着手杖的少年。不过他却没有去攻击石像，而是缓步靠近了武哲谦。

“有什么事吗？”武哲谦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你好，我叫巫朝华。”拿着手杖的少年微笑着伸出手，武哲谦却并没有打算同他握手，反而躲得更远了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所以才想和你做个朋友。”巫朝华笑得很坦诚，仿佛没注意到自己指缝里未擦干净的血迹。

“你在这里谈朋友？”武哲谦皱皱眉，“你一个巫家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比赛只会有一个胜利者吧？”

“我当然知道。不过那是正常情况下罢了。而你和我们不同。你是注定不会有资格成为巫祖的继承人的。”巫朝华心平气和地说了一番事实，虽然说出来的话很像在挑衅。

武哲谦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过了好半天才伸手过去用力地一握。其他人离他们有几丈远，都在等着看好戏，期待着巫朝华把武哲谦给瞬杀，或是武哲谦把巫朝华的一只手给烫伤。

但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你会大人大量地饶我一命？还是说，‘狡兔死走狗烹’？”武哲谦紧紧地握着巫朝华的手，仿佛自己是一条电鳗，可以下一秒就放出十万伏的高压电。

“我会让你成为‘六煞’之一，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巫朝华的眸子黑得发亮，笑容认真而诚恳。

“贱命一条，我就信你一回吧。”武哲谦缓缓地抽回手，正要蓄力发动攻击，巫朝华却轻笑着摆摆手：“你站到我后面来。”

武哲谦犹疑地走到他身后：“你就不怕我偷袭你？”

“不，我信你。”巫朝华轻声答道。

武哲谦瞥见他嘴角的笑意，澄澈明朗，一点也不像他此刻手里的动作，暴虐嗜血，骷髅手杖上钻出了一堆亡灵，竟是这一路被撕扯利用过的亡灵碎片，形态残缺，却还被巫朝华指使着去冲向前方。与此同时，那些石像也开始快速移动起来，模糊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

巫朝华伸手抓住武哲谦的手腕，带他钻入了地底。这是武哲谦出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土系魔法，手忙脚乱地差点没能呼吸过来。

“放轻松，你可是‘光之子’。”巫朝华的声音透过土层传来，闷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武哲谦嗤笑了一声：“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并没有。你会有这般境地，只是因为你在这里罢了。你若是喀兰族的，肯定……”

“小心！”武哲谦凭直觉一个躲闪，推了一把巫朝华，躲过了别人穿入土中的攻击。武哲谦跟着手里亮起了光芒，在空中织出了丝质的光网，将近身过来的人都给灼伤了一大片。

巫朝华手里也没闲着，手杖利落地挥来挥去，竟是渐渐与武哲谦形成了默契。

“哼，别以为你们两个联手就能打过我们这么多人！”

“就是就是！”

“先把他俩解决了再说！”

余人都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纷纷把矛头转向了他俩。

巫朝华嘴角微勾，脚下步履突然一个加速，竟如鬼魅般绕到了其中一人的背后，手杖一划，那人已然头颅落地。旁边几人还在愣着，又有一人被手杖的末端捅了心脏，又是被瞬杀。

“你是恶魔！你就是恶魔！”有人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巫朝华闻言，不气反笑，手杖一挥，尖叫的那人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古斯族有这样一个传说，三巫祖中的第三人殒身后吸收了万千亡灵，化为了恶魔之身，可与他订立契约来换取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你不会是和恶魔有什么交易吧？”有人怯弱地开了口，声音都在发抖。

“对付你们，用不着那种程度。”巫朝华口中念念有词，周围五人很快又被他变成了失去意识的走尸，开始胡乱地攻击其他人，没多久就死在了石像与他人的攻击之下。

巫朝华有些遗憾地自言自语道：“亡灵之法看来还是不如傀儡好用啊。”这些走尸只能凭着死亡前最后一点攻击的意识去行动，根本撑不了片刻。

武哲谦咬了咬唇，只觉这人又可怕又厉害，又疯癫又理智，实在是无法自然地对待他。

“怎么，你怕了吗？”巫朝华仿佛察觉了他的想法似的，忽然回过头将手杖扫了过来。

武哲谦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躲开，身后偷袭他的一个人就应声毙命，倒在了他的脚下。

“——确实有点。”武哲谦没瞒着，深吸一口气，语气淡然地开了口。

“我不是说了吗？做个朋友就行了。”巫朝华叹了一声，语气似乎有点无奈。

两人没再聊天了，纷纷蓄力继续防范攻击，直到场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是站着的时候，才疲惫地卸了力，瘫坐在了地上。

武哲谦向周围瞥了几眼，发现巫朝华找人死穴找得特别准，几乎是次次击中别人要害，一击毙命的那种，正要暗自感叹他的狠辣与果决，就见巫朝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将那些尸体收拢了起来，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竟是冲着他们鞠了三躬。

“下辈子，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了。”巫朝华喃喃低语道。

武哲谦愣住了：“你这是在为他们祈祷？”

“怎么了？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样的人是毫无同情心和怜悯心的吗？”巫朝华的笑容里带了一丝苦涩，“我还没伟大到要为了慈悲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他说着，又高举手杖，将那些尸体绞成碎片，同亡灵一起被骷髅头吞入腹中。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我除了尽量减少他们的痛苦，别无他法。”巫朝华低头看着空荡荡的地面，“我会尽最大可能利用环境与他人来给我铺路，这也是最高效率的办法了——不过，这里真的不是天堂。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不要再来这里受苦了。”

武哲谦愣住了，他压根没想到巫朝华居然是这么想的。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巫朝华歪了歪头，笑得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年。

武哲谦扯了扯嘴角，脸上溅的血迹中漾开了一丝微笑：“你的名字，很好听。”

“谢谢。这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巫朝华走过来，在他的身旁坐下。两人就这样望着尚未开启的出口，闻着萦绕周身的血腥味，开始聊起家常来。

“听起来，你的名字倒更符合‘光之子’这个名头。”武哲谦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巫朝华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我是不祥之人。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杀害了，据说好像是流窜的杀人犯。”

武哲谦一愣。

“我的爷爷也早就去世了，家中亲缘比较近的亲戚都一个个地遭了毒手。”巫朝华语调淡然，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武哲谦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该表达怎样的态度。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随便对付一下，日子怎么样都是过。”巫朝华叹了一声，“可我不能死，我的奶奶还活着。我就是被她带大的。现在她已经不太清醒了，还患了病。可有一味缺的药，我没有足够的权限。所以——这次比赛，我必须要赢。”

话音刚落，武哲谦就翻身一个后滚，以为巫朝华要杀了他。可巫朝华的手杖对准的却不是他的方向，而是自己。

“看来这个无人穴只有检测到只剩下一个活人的时候，才会开启这扇门。”巫朝华笑了笑，撕开胸前的黑布，露出了一只水母形状的纹身，“我学过闭气停息的方法，还请你等一下帮忙把我也拖出去吧。”说罢，他就把骷髅头往胸前的水母图案上一磕，黑色中泛着血红色的液体就从骷髅头的眼窝中流出，填满了水母图案的空隙，巫朝华全身的血色也朝着胸前汇去，竟是很快就变成了一句灰白干瘪的尸体。

武哲谦正惊疑地盯着他，就见那三角形的标记亮了起来，出口的石门缓缓打开。他一咬牙，没再犹豫，伸手把巫朝华一拽，就把他轻飘飘的身子扛到了肩上，快步走出了这扇门。门后原来是通向另一个洞口的甬道，随着前进的步伐，脚下的寒冰也越来越厚，到了洞口时，已经是结了有一尺厚的寒冰。武哲谦往右手里哈了哈热气，随即攥紧了拳头，朝冰层上狠狠地凿去，刺眼的光芒立即将冰层烧出了一个大洞。武哲谦吃痛地收回手，又是慌忙开始哈热气。

一般来说，修习风系魔法的可以给自己降温，修习火系魔法的可以给自己升温，而修习水系魔法的可以控制自身体内水分的温度，所以这三类人可以很方便地应对温度的大幅变化。而其他主修魔法的人就只能靠增减衣物以及“一身正气”了。

作为一个光系魔法的纯种血脉，武哲谦其实对此地的严寒相当束手无策。天知道他浑身上下是贴了多少层御寒的魔法贴，穿的也是加了御寒魔法式的衣物，但之前在那水里浸了一回，已经是颇为吃力了。这么一来，他觉得手骨都冻得要僵了。

不知何时，后背上的重量变了很多。等武哲谦反应过来时，巫朝华已经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还撕下了黑袍的一角给他裹住了手。

“你没事吧？”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不禁大笑了起来，震得头顶的冰棱都碎了几块。

“我还好，虚个几天就没事了。你呢？”巫朝华眨眨眼。

“大概需要几个烤红薯来拯救一下我吧。”武哲谦笑着答道。

巫朝华点点头，抓住他的袖子：“要潜行了，抓紧我！”

武哲谦只觉眼前一黑，就已被巫朝华带入了地底。他无数次想象过若是在地底潜行，会不会有各种土壤里的爬虫撞到脸上之类的很反胃的事情发生，但事实上并没有。他觉得那一瞬自己好像是不存在的，似乎与这土壤融为了一体，亦或是在同样的地方叠加了一片空间一般。

就在他胡思乱想了之时，已是到达了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巫祖圣陵的门口。这在地面上只能看到一个不到五米高的尖顶，可进门沿着阶梯往下走，就会觉得豁然开朗。

“你们就是这一次被选中的孩子吗？”

站在圣陵门口的那人穿着单薄的长袖长裤还戴着帽子，露出的手与下巴苍白得有些过分，看来是长期在地下生活所致。他掀掉帽子，冲二人微笑着打招呼。他似乎对于巫朝华的出现毫不惊讶，但却小小地对武哲谦多分了些打量的眼神。这人无疑就是上一届的巫祖继承人，巫观泰。

“是他。”武哲谦很自觉地往一旁让了一步，把巫朝华往前推了推。

“哦？”巫观泰的眼神和语气都有些玩味。

巫朝华郑重地向他行了个礼：“巫祖大人，我想举荐他填补六煞的空缺。”

“这个实力确实可以，但你有什么他特别适合的理由吗？”巫观泰反问道。

然而巫朝华的答案却让武哲谦大吃一惊：“他的实力，很适合做卧底。”

武哲谦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不错，他是万中无一的基因变异，该有的暗魔法没有，反而是有了纯净的光系血脉魔力。可这不代表他就对古斯族没有任何眷恋。

他深知自己骨子里流淌着古斯族的血脉。哪怕这份血脉再怎么凶狠暴戾、再怎么残忍噬杀、再怎么阴暗卑鄙，那也是他所拥有的。

“说得不错，是这个理。”巫观泰却轻而易举地松了口，“既然如此，明天起你就来圣陵这里接受锤炼吧。朝华，你跟我来。”

“是，师父。”巫朝华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跟着巫观泰消失在了地面上。

寒风暴雪中，武哲谦站在原地，只剩下包裹着右手的黑布在猎猎作响。他愣了好久，才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入了那风雪中未曾封埋的圣陵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