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鸡鸣一声。坚硬的木板床上空无一人，单薄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靠墙的那一边。

楚泽推开破旧的木门，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伸了个懒腰，缓缓走到院子里。

右手边的院子里，依旧长满半人高的野草，随着晨风轻轻摇曳。

转头看向左边，楚泽发现隔壁的小院里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弯着腰，一手拿着一个木瓢，再往菜地之中浇水。

小镇里，穷苦人家的小院里大多都开辟了一块菜地。

楚泽一眼就认出这个身影，隔着篱笆和矮墙，冲着院子里轻声喊道：“锦儿姑娘，早上好呀。”

听到声音的少女抬起头，抿嘴一笑，同样打了一声招呼，“你也早上好。”

旋即少女又微笑道：“今日你怎么起的如此早，那个每天来叫你的讨厌家伙，这会恐怕还在闷头睡大觉吧。”

被王质一直朝思暮想的薛锦儿无异是一位标志的美人，即便年岁尚轻，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皆带着一种青春的魅力。

看见少女的笑靥的楚泽羞赧的低下头，挠着脑袋道：“今天早起，是想要练练爷爷留下的那套拳法，锻炼身体。”

薛锦儿对少年竖起大拇指，赞许道：“还是你知道奋发图强，不像某个五大三粗的家伙，仗着有两分力气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听到少女如此的评价，又想起自己昨天下午逃学跑到道观里睡觉的事情，原本就脸皮薄的少年更是把头埋低，羞得说不出话。

好在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薛锦儿摘了几片菜叶，便走回了自家屋子。楚泽也乘势摆好架子，端起马步，按照记忆中那有些模糊的画面，开始吐纳运气。

在楚泽的记忆力，自己有一套家传的健身法门，听说是从山那边神仙住的山顶上流传下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练过这套健身法门的少年的父亲，也被征了兵役，死在了他乡。

少年一直不肯修行这个法门，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因为此。

而让少年重新拾起这套健身法门的原因，则是因为昨天少年听到的那些消息。

那些忽然间涌入村子的陌生人给了少年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虽然在楚泽的印象里，前些年也有过这样的状况。听说是因为村子背靠的兰溪山里有神仙，还有天材地宝，所以每年都会在固定时间有一批人来寻仙寻宝。

可心思细腻的少年心中仍是隐隐觉得不对，尽管再三告诉自己是昨天的梦境带来的错觉，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少年还是早早就起了床，决定修行强生健体的家传法门。

哪怕在真正对敌的时候能加上一厘的胜算，那在楚泽看来也是有用的。

听自己的爷爷说，这个法门原本是供神仙修行的玄妙法子，后来化繁为简，逐渐演化，形成了现在由内到外，由静至动的四式。

第一式为内息吐纳之法，有个古怪名字，叫做“积尸”。

楚泽的爷爷解释道，自古阴沉之地，常聚集尸气，尸气聚而不散，形成茫茫气海。发明这种方法之人就是通过积尸地产生的灵感，将全身十数个巨大主要的窍穴当成积尸地，聚气于身，最后汇入最大的“养气之地”丹田之中。

“积尸”法要是修行大成，可以刺激窍穴，壮大肉身。同时在受打击之时，还能通过窍穴之中聚气的元气分担伤害。虽然比不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外家功法，却也独成一家。

当然，这也只是少年听到自己爷爷说的一面之词。

匆匆修行了几十遍“积尸”之后，少年并未感觉到爷爷说的那种真气在体内流动的玄妙感觉，反倒觉得自己的肚子好似在“咕咕”直叫。

往日都是王质来拍门之后，少年才会起床。今日突然起的这般早，没想到最先不适应的反倒是自己的肚子。

抬头看一眼才慢吞爬过屋顶的太阳，少年摸着自己的肚子，推开自己家的院门，走了出去。

每日去学堂早课的时间大概是在辰初卯末，在此之前，落魄的少年还要去做一件事。

在村子里，就算家里种了菜，能去湖里摸鱼，可没钱终究还是活不下去。虽说楚泽在学堂里读书的这些年来，先生一直没有收过钱。可光靠读书，显然是没办法填饱肚子的。

楚泽这些年找过许多活计，给村里为数不多的捕鱼人打下手，采莲蓬，挖莲藕，给药铺的老掌柜进山采药。而少年现在在做的，是给村里住着的几个孤寡老人挑水，每挑满一个水缸，便有两文钱的报酬。

穿着草鞋的少年走出一步巷，一路小跑，重新来到大柳树下。

柳树是村子的中心，以此为原点，分别向村子的四个方向射出四条道路。

少年一路跑向村子南边的登堂街，今日比平时早上许多，登堂街里的人也不多。

楚泽穿街入巷，经过百尺巷的时候，看见水井边上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挑水了，有男有女，但大多是女人。

整个村子分了七街二十八巷，唯独在村南边的百尺巷和村北边那些大户住的春风街上才有两口水井。

说来也怪，大家也不是没有凑钱打第三口井的想法，可任凭在村子的任何一个地方打井，最后必然无功而返。

久而久之，这种吃力不讨好，劳民又伤财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

楚泽先去了宋老头的家里。

听人说，这位宋老头原本也是住在村北的大户，不知为何家道中落，最后搬到了百尺巷里，一个人住了下来。

兴许是年轻时没干过重活的缘故，正是宋老头第一个找上楚泽，让少年帮忙挑水的，随后才有了少年现在干的这份活计。

楚泽推开虚掩着的红木院门，向来早起的老宋头今日也不例外，正站在院子里，练他的“太极”拳。

听说这是一门用来修身养性的拳法，是取“阴阳混沌”的意思，修炼目的也不是用来对敌。在楚泽看来，这套拳法慢吞吞，倒确实是适合老宋头这样急躁性子的人来练练养气的功夫。

站在院子里的老人看起来气势上下，精神矍铄，即便练拳时候看起来全身放松，也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老人看见少年进门，淡然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楚泽走到水缸旁放木桶的地方，轻声道：“今天睡不着了，所以起早了一些。”

老人点点头，便不再言语，口中吐出一口浊气，身形缓缓而动。

少年不敢打扰老人练拳，提着两个木桶，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木门。

就在木门关上的一刹，站在空旷院中的老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这个微笑和之前撑船老艄公最后露出的那个笑容如出一辙，只是当时的楚泽没看见，这次也不例外。

老人嘴唇微动，望着远处的蓝天，轻声呓语道：“浮生百年，苦也是乐；一朝黄粱，梦也是真。”

此时提着木桶的少年已经走到了水井旁。

井沿高不过一尺，用青色的石块砌成，四周长满了青苔。

这口水井已经在百尺巷中待了上百年，资历比村北的那口水井还要老上几分，一路看着着村子的变迁，却从来没变过。

楚泽的爷爷时候喝这口井的水长大的，楚泽的父亲是喝这口井的水长大的，如今到了楚泽，也还是没有离开这口水井。

站在水井边的少年望着漆黑幽深的水井，又不由的想起有关这口井的诸多传说。

听闻这是一口人血井，当初打井的时候，一路挖到二十米深都没见出水，村里人都以为自己打错地方了，没想到有一夜，有个挖井人喝醉了，不小心掉到井里摔死了，等到第二天村里人发现的时候，井水已经没过了这人的头顶。

所以村里都传闻这口井吸了人血，要了人命，才将井水给了出来。

还有人说，这口井里沉了一件镇压村子气运的重宝，这件宝物一直镇压这村子里的邪气，守护着村子里的正气，这才让村子躲避过多年的战乱、山贼、还能与神仙为邻，生出许多天材地宝。

楚泽打满两桶水，甩开脑海里的这些念头，大步流星的朝着宋老头的家里走去。

管它是吃人井还是埋宝井，在少年看来，这就是他的吃饭井。没有这口井，他也许早就饿死在自己破烂的小屋之中了。

整整打了五桶水，少年才将宋老头家的小水缸打满。

接过老人用布擦过的两文钱，少年继续往前走，这一次，是赵家。

赵家在村南边算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这家人住在村南唯一的三进院落里，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丫头相依为命。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是村里人，还是住在百尺巷里的人，都很少看见这位赵老爷子推开院子的正门出来，倒是那个叫做赵慧的小丫头，经常会在村子里瞎溜达。

楚泽走到赵家大院的门前，大门是少年没看过的黑木做的，上面还有两个铜门环。

一如往常，门前放着两个木桶。

楚泽拿起一个木桶，发现底下压着三文钱。

在少年的印象中，之前自己无论第一次拿起哪个木桶，底下都必定放着两文钱。

这家人和宋老头家不一样，从不开门，两个木桶轮流打水，把有水的放在门前，拿没水的去打水。如果门前没了木桶，就说明不需要再打了。

依照惯例，少年收起三文钱，拿起其中的一个木桶，朝着水井的方向走去。

只是挑了三轮之后，大门前便没了空桶。

少年一边奇怪为何比平日了少了两轮，一边放下水桶，准备去第三家的时候。此时，常年紧闭的赵家大门却忽然发出一声“吱呀”声响，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少年熟悉的小脑袋探出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对着楚泽轻声道：“楚泽哥哥，我爷爷刚刚叫你进去。”

楚泽茫然的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名叫赵慧的小丫头点点头，肯定道：“没错。”

一头雾水的少年，看了看天空中的朝阳，思索片刻后，，提起水桶，轻声道：“那好吧。”

漆黑的木门，打开又关上。不带半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