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十
作者:兰女丑      更新:2020-01-03 15:57      字数:4069

陆诗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她的脚底一路往上冲到脸上,让她的脸颊仿佛发了烧一般烫了起来: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

傅箫不说话。他有点发凉却很柔软的唇瓣吻过少女的额头,接着是细长的眉,轻颤的眼睫,小巧的鼻尖——然后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温柔地落在了少女嫣红的唇上。傅箫忍不住用手去描摹她的唇形,似乎是欣赏够了陆诗酒的呆滞,过了好半晌才低声叹道:“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我今日才算是真正得见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陆诗酒的脑子早在他亲过来的那一瞬就嗡的一下炸了,她什么也没听清,就剩下一句话来来回回地响着:

他亲我了他亲我了他亲我了。

我的天啊我的命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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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天色渐晚,陆诗酒才不情不愿地和傅箫一步三回头地依依惜别。这股腻歪劲儿实在是让桃儿梨儿忍无可忍,两个丫头只好合伙把自己姑娘连哄带骗地给搀回了倚红楼。

陆诗酒一脸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一看就春心荡漾仿佛喝多了酒的表情,跟着桃儿梨儿鬼鬼祟祟绕到倚红楼的后院,蹑手蹑脚从后门溜了进来。她一把掀下幂篱,长舒了一口气,抬眼向前看的时候,冷不防一眼看见胭脂抱着臂站在后门这边的阴影里。

陆诗酒吓一跳:“姑姑!你怎么在这儿?”

胭脂拧着眉毛看她:“小祖宗,你这怎么搞的?喝多了?”

陆诗酒一捧脸颊,笑道:“我没喝酒。就是有点高兴过头了。”她凑到胭脂耳朵边去说话,“姑姑你可不要和王爷讲,傅箫今天亲我了……”她说道后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但是还是忍不住傻兮兮地笑出声,“亲到嘴了……姑姑,你闻闻我,你看我身上现在是不是都是傅箫的味道?”

“我的天啊,你是不是还嫌我事情不够多呢,”胭脂被她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我怎么知道傅箫身上什么味道,你是真不害臊。”

陆诗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好了,不准告诉王爷的啊。他肯定不高兴。”

胭脂看着她这副样子,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最后只叹了口气出来:“你……你自己拎清楚些。”

陆诗酒嗯嗯啊啊地应了,胭脂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几分真正听到了心里去。但是毕竟这位是楼里的祖宗,胭脂实在是不好多管她,只能赶紧拣要紧地同她说:“庄王府的世子爷现如今在咱们楼里,你一会避着他些,先到我房里躲一躲,等他走了,你再回你房间去。”

陆诗酒:“啊?”

胭脂又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怀王府那回的赏荷宴,王爷没同你讲吗?你去露了个面,人家就惦记上你了。”

陆诗酒想了半天,想起来雍王之前的确是和她讲过,薛子瑞说想纳自己为妾来着。她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就那个自己在上面狠狠摔了一跤的赏荷宴?这么糟糕的表现也会有人喜欢?她是真想不懂,难道现在的男人都比较喜欢笨手笨脚的姑娘吗?

她慢吞吞开口:“那就给我托个病,说不见他……”她看一眼胭脂的神色,原本一团浆糊的脑瓜总算灵回来了,“他见到云衣了?”

胭脂点头,一脸的咬牙切齿:“那蹄子可能是算计好了,就觑着薛爷来的时候下的楼,你是没看见,那位世子爷魂都快被她勾没了,当场就点了花灯——怪我眼拙,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贱蹄子是这么个货色!”

胭脂说的不甚清楚,但陆诗酒在这楼里早见惯了争风吃醋的事情,稍微想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枉她以往还觉得云衣还算是个安分的,没想到自己就只出去了这么一日,那姑娘都能在楼里搞出来这种幺蛾子。这楼里许多小有名气的姑娘都不敢不经胭脂的允许就接客,她云衣倒是真的好胆色。

陆诗酒轻轻“哦”了一声:“我晓得了。”她倒还平静,眉眼间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也挺好的,可能那位世子爷就比较喜欢这种弱柳扶风娇娇怯怯的姑娘,正好我也懒得搭理他。以后那位爷要是还来楼里,一律就让云衣接待了好了。”

胭脂看看她,一时之间也捏不住她心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能恨恨道:“那云衣这事,就这么算了?”

陆诗酒慢悠悠笑了一声:“我也没说就这么算了呀。”但是她这会转了些什么心思,她也并没有再同胭脂讲。她只是走上前去,挽住了胭脂的手臂:“姑姑,我今儿心情挺好的,你别让这点事情败了我的兴致。我们上你房间去打叶子牌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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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倚红楼最是热闹不过。

廊下早已点起了灯,打远处看过来也是亮堂堂的一片。天井里几个姑娘刚跳完一支舞,鱼贯退下了,又袅袅婷婷走上来个抱着琵琶的姑娘,往天井当中大大方方一站,曲肘折腰把琵琶反手抱住,她抬抬下巴,乐师便奏起热烈的胡旋舞曲,引得客人拍手叫起好来。

倚红楼内更是笙歌不断,打牌的喝酒的投壶的划拳的声音不绝于耳,姑娘们来往俱带着笑,酒气和脂粉香味混在一起,整个大堂都被包裹在甜得发腻的气氛里。

二楼里侧的一个房间里,也正传来打牌的声音。

“七百子,和了!”陆诗酒笑嘻嘻把面前的叶子牌一推,对着胭脂她们几个挨个道,“给钱给钱。”

胭脂把牌摊开,从手边的一堆银锞子里随手抓了几个扔到陆诗酒前面去,笑道:“我下一把得和你换个位置,你那地方牌运好,今儿净让你赢了。”

梨儿也笑道:“咱们姑娘又不单是牌运好,她脑子也灵光呀!哪回我也没赢过她。”

陆诗酒敲敲桌面:“哎,哎,别以为奉承了我,我就不管你要钱了啊?赶紧的,给钱给钱。”

梨儿把身前的几个银锞子一把揽在怀里,和她哭穷:“姑娘,真的都被你赢走啦,你看看我这里,哪里还有钱了。”

桃儿从面前拣了两个银锞子给陆诗酒递了过去,笑着对梨儿道:“我们的银子不也都是姑娘给的。你干脆和姑娘打欠条,让姑娘自个儿赢自个儿去。”

陆诗酒伸手指指她们两个:“瞧瞧,一个两个的小穷光蛋,还知道编排上我了。”

几个人正笑闹作一团,胭脂的房门这时候却被人轻轻叩响,众人不由都安静下来,一齐望了过去。就见门口一个小丫头走进来,表情有点为难:“妈妈,楼下现在客人多起来了,好几位爷问怎么今儿没见您……”

胭脂看一眼屏风旁摆着的刻漏,哎呦一声:“瞧我,光顾着和你闹了。”她伸手点点陆诗酒,“你个妮子一天到晚耽误我的事儿,行了我不和你打牌了,你自个儿玩会,等一会薛爷走了……”她转过头去问那小丫头:“薛爷还没走?”

小丫头刚摇了摇头,从门外又走进来个稍大些的姑娘。陆诗酒认得,这个是翠翠,常年伺候胭脂的。刚刚牌局上听胭脂的意思,她的两个丫头翠翠和阿翡都被她指到了云衣身边盯着,一边是为了在薛子瑞面前摆个花魁的谱,一边也是以防云衣对薛子瑞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翠翠向胭脂点点头:“薛爷刚走了。阿翡还跟在云衣身边,您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胭脂把手边这点银锞子全都塞给了陆诗酒:“你留着买点儿零嘴吃。”然后才漫不经心的抬头道:“云衣都和薛爷做什么了?”

翠翠笑道:“还不是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薛爷面皮有点薄,才学上也略微欠了些造诣,几乎是那云衣说什么,他便听些什么,倒是没出什么纰漏。”

胭脂站起身,也笑:“算那丫头识相。叫两个嬷嬷,把她先关柴房去吧。我得下楼去了。”

陆诗酒支着下巴听胭脂讲话,见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裳头发,又有点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就笑眯眯地和她摆摆手:“姑姑忙去吧,我这就回房间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胭脂对她素来放心,答应了一声,关了门,带着丫头下楼去了。陆诗酒看着房门被关上,立时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坐直了身子,吩咐桃儿梨儿:“幂篱给我,咱们去柴房。”

桃儿想劝她:“姑娘,这会儿楼下人多,你要不要等一等?”

陆诗酒:“天已经黑了,今儿这一宿楼里都得全是人,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赶紧的幂篱给我。”

“那至少和胭脂妈妈先说一声吧?”

“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现在要做些什么事情,还要先和姑姑禀报了?”陆诗酒不耐烦地挑挑眉毛,“别那么多废话,你们要是不跟我去,我就自个儿去了。”

这话就有点重了。梨儿不敢再反驳她,只能和桃儿相视苦笑,拿过幂篱给陆诗酒戴上了,跟着这位祖宗一起,小心翼翼绕过了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一楼正堂,黑灯瞎火地摸到了后院的柴房门口。

夜风还是有点凉,柴房的门闩拴着,门扉被风吹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陆诗酒侧耳听了听,隐隐约约听得见云衣在里面的哭声。她上下看看这柴房,叹了口气。

梨儿摸了摸胳膊:“怪瘆人的。”

陆诗酒自己动手拔下了柴房的门闩,说:“你们俩就守在门口,不管是谁来了,也不许让他们进来,听到没?”

桃儿问:“那要是王爷来了怎么办?”

陆诗酒笑一声:“大晚上的,他做什么要来柴房?”她手上猛地一使劲,吱呀一声拉开了两爿门扉,柴房里特有的味道混着灰尘迎面冲来,差点给她呛了个仰倒。陆诗酒只好在门外狼狈地咳嗽了好一阵子,等好不容易适应了,才提着裙子往里面走,却又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吓得桃儿赶紧伸手去扶她。

柴房里见不到亮,陆诗酒眯着眼睛好一会,才借着窗缝里漏进来的月光,看清楚角落里伶仃蜷着个人影。

她抬步过去,在人影对面席地坐下了:

“……云衣。”

云衣抬起头看她一眼,抽泣一声,没说话。

“哎,你先别哭。我问你,你看着也不傻,今天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衣哽咽道:“我怎么想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不成。陆诗酒在心里盘算,再这么下去,这话没法唠。她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云衣,你是不是现在看见我就特别烦,一点也不想和我说话?”

云衣想了想,摇摇头。

“那咱们不提今天这些事了,你就当我是来同你聊天的……阿嚏!”陆诗酒还想再说话,话到嘴边仰天就是一个喷嚏,“……不好意思。”

云衣目中含泪:“陆姑娘,你不必如此的。我生来一条贱命,原也无需让你这样费心。”

陆诗酒摸摸鼻子:“我也不想对你太费心,可是谁让你同我长得这般像?……说起来,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九了。”云衣低声道。

陆诗酒不动声色道:“这个年纪,你都可以做我姐姐了。”

云衣露出个极其苦涩的笑来。她轻描淡写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像是一记重锤一样一声声砸在陆诗酒心上:

“我就是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