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界·箭若神之眉 一百零六、西界关战役(十五)——沈长秋
作者:风镜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04

夜。

沈长秋策着马出营,在王旗下倚着吹箫。他的箫声不像雍那么温婉绵长,他的箫声在磅礴大气中多了苦涩高玄。

楚轩谣愣神地看着矮矮的帐顶。她孤孤单单地陷在漆黑的营帐中,只能感到小腹上沉沉缀着的枯血。

其实和秦雍晗也不过萍水相逢,然后被他推着向前走。只是他不在身边,便不止一次地惶恐。现在他永远不会在身边了,没人会推着她满世界跑了……原来,会那么觉得无依。习惯身边有他,习惯有事没事顶嘴,习惯看到什么就给他去错号,习惯很傻不拉唧地和他凑在一起讨论哲学问题,习惯看他捧着《诗经》使脸色然后唱难听的歌打扰……因为旅途总是太过疲倦与寂寞,触目到枯燥的伤逝里头,似乎他才是个惟一长存的活物。

她看到有人掀起一帷星空,然后坐到她身边,静默地握着一柄竹萧。她预感到他要说些什么了,就轻轻闭上了眼睛。周围看火塘里的火星辟辟剥剥地燃着。

“你想听真话吗?”他转过身来,背着火光。

楚轩谣不语。长久的静默后,有什么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像细小的蛊虫钻进了耳中,萦绕不散。

她微微仄歪了头,细细捕捉风中飘渺的歌声,突然间眼里闪过一道光,带着珍珠般的光亮。

“朝行出攻,修我戈矛兮奋刀;

夜宿荒茫,缓缓歌兮远望。

望断长空惟雄踞之可见,

草色绵亿去乡国之游方。

无畏兮存殇。她痴痴地笑起来,仿佛听到秦雍晗低冽的声音在雄关上飘荡。孩子似地瘪瘪嘴。暗自憋住眼泪,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颤巍巍的。.www,16K.CN.“你骗我!”

沈长秋兀自失笑,抬臂把一柄剑举到她面前。“我只是问你这柄剑是不是皇上的。你便寻死觅活,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楚轩谣不管不顾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却听到沈长秋调笑着说:“杀我,许我钦澜合家族地尊严与荣耀。”

倚塔,库里洒阖马,钦澜合。

杀我,许我钦澜合家族的尊严与荣耀。

她脸腾地烧起来。其实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些意思。并不知道最后的“钦澜合”是秦雍晗地真正姓氏,还以为只要是人都能通用。这下完了,万一沈长秋把这个当作英勇事迹传出去,那还真要在名字后面缀个那么长的姓?!“楚轩谣,小名暂时空缺,钦澜合”,好像还蛮好听地……那要给自己取个好听点的小名,曲风?硕兰?叫弥望海算了。嗯,就是“楚轩谣。弥望,钦澜合”。嗯,真好听……我呸!她痛苦地眯起眼睛。希图阻止那么疯狂的思维。

她想起刚才沈长秋的话,尴尬地想甩开那个话题。“呃。真话……为什么缘故。非要兵刃相见呢?”

沈长秋本还柔和的脸廓,忽而就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地纹路。摇着头轻叹一声。不知情的皇储妃尚且如此看待自己,那以后,所有人都会那么想吧?

他,已经被写在了贰臣的名册上,将永远黯淡在忠臣的金色光芒下。

“因为皇上和西华,都走投无路了。”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毕静樊花牧,枫简边南枯,这十姓柱国帮高祖打下了天下,高祖大封诸侯,却把十姓留在了帝都雷城,拜为公卿。十姓歃血,永生永世的子弟都是安答,都是兄弟。

只是不晓得,这个誓言还能存在多久。我们外人还替那些英雄们记着,他们自己却忘记了。

当年的毕氏先祖贵为朔北萨库部汗王,却为了高祖叛离了钦颜斡达哲家族,虽可与天子坐享四海,但思乡之情切切。毕越川晓得自己肯定回不去草原了,因为他们踏出草原的那一刻,就被草原永远地放逐。高祖念毕越川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又是草原贵族出身,就把连暮山以西、莫雷山以北的土地分封给了他。同时下封的,还有人口,还有当年盘骁骑地三个万人队。

出行当日,高祖竟不自禁抱着他的心腹爱将泣涕。这么多年,他最信任的仍然是毕越川。“若出不肖儿,卿可去而代之。”

楚轩谣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皇帝,对一个诸侯说,“卿可去而代之。”

沈长秋笑笑,这何尝不是一种手段。若是毕越川想要天下,又何尝取不到?当年秦倏地位子,是毕越川让出来,给他的二哥地。后来地年岁里,西华和王域、和雷城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密。其实毕越川也晓得高祖地意思----让毕氏守护秦氏的门户。人哪,一坐上皇位,心都慢慢变了。从此就有了“雷城十公卿,诸侯定十一”之说。只是雷城十公卿里,把“毕”换作了“秦”。守了一百五十年,本是各国马首是瞻的西华却一年不如一年。

你也看到了,西华的土地,能种粮食得太少了。流了多少西华人的血才建起来的拒鹿关啊!一百五十年里,多多少少的风鹞、龙虎南下,毕氏又有几次开口向帝都索援过?又有几个皇帝出兵、又有多少兵甲勤王军记得大夔的北疆在西华?秦倏给了句话,就要我们世世代代为他们卖命。可这几年西华难得的大旱,帝都拨下的粮款还不到晋国资补的四分!这样的门户,我们还怎么替他守……

王域年成也不好……楚轩谣讷讷地讲,好像做错事的是自己一般。

年成……到处都是饿死的人。为了混一口饭吃,不用征兵就有流民来应征。跨过西界关,就是几个富庶的郡了……他痴痴地笑起来,点燃了烟杆。我们有什么?那些流民削尖木棒,披着牛皮甲就去冲天下第一雄关了,因为谁都不想饿死。看上去我们西华军人数多得多,可是又有几个是吃饱了饭在打?又有几个手里还有刀?不还都是地上拾的!

太多人饿死了……他又无神地重复着。连九原城里都在饿死人。

其实,本来毕国主没有想过要走这一步。只是他去年九月上的请援折,到年关的时候才批下来,还只是大篇大篇华丽的文赋。那个时候我也在御殿里。帝都来的公公把那些辗转千里的熊掌、鲍鱼、鱼翅、燕窝,还有琳琅满目的药材一边念一边赐下来的时候,毕国主就忍不住了。当晚他就和我说,反吧。

只是我们几乎已经没有了粮草。光是筹备粮草,就花了二个月的时间。连来年的那些种子都没有漏下。

“你说,我们该不该反?是不是皇上逼我们反?”沈长秋说到最后竟然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楚轩谣咬着唇不说话。

远处还在唱着战歌。而这里,静悄悄的一片。

良久,她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皇上就在关上。你要杀了他吗?”

沈长秋转过头去,愣愣地看着火塘。他突然“扑哧”笑出声来,“但愿皇上不要把我五马分尸,那样子太丑了些……十四代了,真快啊。也算他有点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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