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玄之劫
作者:风镜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480

他的白袍如霜雪般铺开在冰冷的地上,仿若坐在月光下的一朵荧惑,白玉般光洁的面容却带着让人不自觉退避三舍的漠然。他的身边是凌乱的算筹,纤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游移着那些黑色的薄片,紧锁的眉慢慢张缓开来,就如同夜半退去的潮水,悠然,寂寞。

他听到“啪嗒”一声,接着就是衣袂掠过夹带的风声,虽然轻微,但他还是晓得又有贵客来了。窗外,凌厉的锋丝正裹夹着一个不速之客,他用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对似蛇般狠毒的眼睛。“不要再挣了,”白玄雷的嘴角带上一丝雍容的浅笑,“如果你还想活着回去。”

那黑影一滞,突然一声鸣谪,钉落那些危险地包裹着同伴的锋丝,黑影一腾便在空中翻了三个跟头,轻巧无声地落在地上。但机括也在他解开束缚的一瞬打开,霎时用包铁封住了三扇窗户,只余一扇低矮的门,映着惨白的烛色投在糊纸上。

窗外的两个人对了下眼色,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是的,恐惧。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二十一个人失手了。

持弓的杀手腾上屋顶,另一个疾如闪电般冲进屋里,一把锋利与危险的匕首在他掌间露出冰冷的锋芒,表面赤红,如同毒蛇的信子。白玄雷侧坐着,猛地咳嗽起来,以手撑地往后一仰,躲过了正对着他太阳穴的一击。可杀手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回划,只是一转手将匕首横握在手里,向他的咽喉刺去。其下,他的脚尖猛然发力,狠狠地朝他跪坐的大腿踢去,鞋尖探出一柄带着倒勾的铁刺。而屋顶上的刺客则小心翼翼地踏着房顶,突然沉身踏碎了覆瓦,抽出长剑猛地向下递出,正对着他的头顶。他并不期望踏进那个房间还能出来,那如瀑的剑势便盈满了力道,如飙风一般向他的天灵盖掠去。

底下的刺客突然觉得脚尖一滞。

他发现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再次打量眼前博雅的白衣人。

帝师坐的姿势、位置,无一不含着精当的力道,他是想……他慌乱之中想退后,可是继而他的猎物狠狠一翻腕,在自己的大腿处斜向上拉开一道血痕,遒劲的刀劲直没到肋下。那柄刀穿透他的身体,其上的血槽疯狂地泄尽他的气力。然后他瞪着眼睛倒下,最后一眼是那柄飞剑被一把斩断的图景。

白玄雷看着空中悬吊的人叹了口气,起身却听见门外一阵萧风。他抽出赤红的匕首在自己臂上拉开一道大口子,然后把“溟臾”甩到床底下去。

邢绎一赶到看到地上的尸首,又抬头望望空中被一柄长枪刺穿的杀手,摇了摇头。他突然看见白玄雷手臂上的伤痕,又看看赤红的匕首,不禁慌乱道,“毒……”

白玄雷摇摇头,“躲得慢了些——本来是要对着心口的。不过没有关系。”

邢绎不知道他说得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歉疚地把一瓶服平膏从怀里掏出来。可惜帝师的屋子里没有桌子,就只好摆在他面前的地上。“今天来了急报,一时没脱开身——皇上下落不明。”他皱着眉头细细检查起杀手的尸体,“白先生的机括真是好生精妙,不论什么样的杀手都挡得住。”

白玄雷淡漠地笑笑:“时景轻(帝都金吾卫统领)失了手下那么多精锐,暗得不成怕是要来明的。”

邢绎愤怒地一咬牙:“皇上不在,他就如此胡作非为。静公是要灭主啊……”

“他只是想皇上乖一点,听话一点,”白玄雷幽幽地看着门外,仲春的天气,这太学祭酒府里却刮着凛烈的寒风,仿佛是有不安于黑暗的魂灵在弹拨着箜篌轻轻吟唱。“皇上这么一来,恐怕就彻底撕开脸来,再也不可能相安无事了。”

“这样最好!”邢绎按着夜绝剑,让召来的两个从人整理起沾满血污的居室——他知道白玄雷很爱干净,有了这样血气的屋子,肯定呆也不愿意呆了。二十一个杀手,他换了十九间屋。

“还是早了些。”他起身走到屋外,“若是帝都动乱,你有把握平息吗?”

邢绎本就是做好了这个准备,镇定地说:“我手里的人马有点紧,只能保住紫辰宫。太学……”

白玄雷点点头,“能保则保。”

邢绎看着那一袭白衣往门口走去,按着夜绝的剑镡轻轻转了转,留下一抹汗渍。这个人真得什么都不看重吗?甚至命……

他俯下身去有看了看那具尸体,突然狐疑地盯着尸体的伤痕。尸首对门十尺远,是哪面墙上的机括得以劈开他的身体?他看了看弥漫的血迹皱了皱眉,带血槽的刀不可能有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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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的男子悠然地坐在树下饮茶,他放下杯盏,一瓣桃花轻轻地随风落到茶水中,羞涩地晕在青黄的温热里。他愣了愣,静静地看着那瓣桃花,用纤长而苍白的手指细细拨了拨仍露在杯盏外的小半花萼。一旁的林煜诚(太学生,路人甲)谦恭地上前执礼:“祭酒大人,要换一杯吗?”他晓得白玄雷不喜欢夹杂的东西。

但他却摇摇头,彻底把那瓣桃花没入茶水中,抬到唇边却停下了。那一瞬,他眼中黑色的冰块碎裂在仲春的阳光里,幽蓝得似一鸿春水。不过刹那,他已放下了杯盏,仿佛在等待什么似地看着幽深的月门。

他自言自语道:“东宫隐幽池边……大概遍开了吧。”

而秦矜汐这时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隐幽池边,皇兄们走了,风子走了,去沃雪原玩居然不带她去……都走得远远的,不用回来算了!她赌气地摇了摇桃花树,落下满地花雨,可最后还是难过地把怀里的刺绣绑在树枝上。她回眸一望,一片桃花林,半是粉萼半是锦绣。

只是没人来赏罢了……

楚轩谣一走白玄雷也不再来东宫了,他不会真喜欢那个整日抽风的家伙吧?!当时随口的一句,如今却像刺一样钉在心里,生根、发芽、抽枝、长出更多的刺……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楚轩谣那张嗤笑的脸:天下女人多得是,又不止你我,你怎么知道宫外头就没有他心仪的女子?

她叹了口气。现在她已经有一个不可遏止的习惯,就是凡事都会从脑袋里蹦出一个声音,用风子的口吻在那里絮絮数落她的不是她的愚笨。“等回来真该好好抽她。”她手里握着根桃枝倏啦倏啦抽着地,闷闷地想。

突然,凌月提着裙摆一溜烟跑过来,脸色雪白得连其下的青筋都能看到。“公主公主出大事了,不好了不好了……是祭酒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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