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帝陵
作者:风镜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26

第二天一早楚轩瑶敲开秦雍晗的房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什物整理得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她有些吃惊,敛起暗绿色坠叶绸裙匆匆赶下楼,揪住正从堂前走过的小二着急地问:“昨天住在天字三号房的人呢?”

小二被漂亮小姑娘揪着万分激动,抚着头“我想想、我想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起来。

“就是那个眼神很毒的男人!”

店小二“哦”一声会意,“清早走的,走时把小姐您的帐也给结了。”

楚轩瑶一把推开他,茫然着站在大堂中央,这家伙不会不声不响走掉,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外吧?至少留顿早饭先……

突然她听到堂外一声雄浑的马嘶,定睛一看,高大的骑手裹在黑色的斗篷下,腰上挂着一把轻弩和一柄长剑,被风帽遮住了半张脸。钢质的护臂一抬,拨掉了连在斗篷上的风帽。她不由得愣住了——身下虽然还是那席青袍,但她破天荒地很有跑上去要签名的冲动。他的眸子浸在微曦中,沉声道:“真能睡——还不快上来?”

结果她跑上去一张口就要了几个银毫,买了三客蟹粉小笼包在怀里,兴冲冲问:“要骑马啦?卫扬呢?”

秦雍晗甩下一鞭驰远,在街尽头转了个弯滚滚而来,周遭的行人都避让三分,楚轩瑶却站在原地兴奋地看他在马上腾越。当已经感觉到那匹马呼出的热气在头顶凝结成虬结的白龙时,她身下一轻便被揽到马上,一眨眼跃出三箭之远。

“现在马术那么好的人不多了,假以时日也是个人物。”打开城门的老兵看着一骑绝尘,颇沧桑地说。

“是吗?”另一个白脸兵搭着箭瞄准,“恐怕不是个好人,他怀里的姑娘可一直在喊呢。”

“哦?我耳背没听见。”老兵转身下到屯兵洞里头想去歇息,“喊些什么呀?不要是青楼里的姑娘被野兵劫了吧。”

白脸兵有些沮丧地看着他们驶离了射程,掏了掏耳朵。“好像是什么雍什么变的,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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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雍晗一勒马缰,骊龙驹长啸一声不安地踏着凌乱的步子在原地打转,口里吐着白色的沫子。他一跃下马就递上手臂,楚轩瑶颤巍巍地扶着他爬下来,连站都站不稳。秦雍晗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向前走去,抽出长刀劈砍那些拦路的杂草。而她则泛着发麻的、有罗圈腿嫌疑的步子艰难地跟着他进入丛山深处。日夜兼程足足两天,大腿两侧被磨得红肿,即使是再轻薄的丝绸都无法减轻步行的痛苦。她早已困得连眼都睁不开,半途上吐了好几次,也吃不下任何东西。秦雍晗虽然乖乖任她发牢骚,但一上马还是我行我素地赶路,时而露出“真没用”的表情。

楚轩瑶看着他的马靴把丛枝结蔓踩在脚下拧了拧,坐在一处树荫下抱着膝沉默。他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她,这让她不止是不安心。老师说他会保护自己,但是若真到了非要在两人之间选一个的时候呢?她怔怔地盯着脚尖,突然胃里一阵痉挛,低下头时透明的胆汁落在草丛里。

秦雍晗折回来解下包袱,把水袋丢给她,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又走开了。楚轩瑶看到扔在面前的水袋,捂着肚子安静地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机械的旋开水袋漱了漱口。鼻子却越来越酸胀,喉间也死死堵着一口闷气——这么没日没夜的苦行、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命定死期的日子,一直积压在心里,找不到出口宣泄。这时她听到秦雍晗让她跟上,应了一声又抹了抹早已发涩的眼睛,发现嗓音颤抖得如此厉害。

长刀被坎出缺口来之前,他如愿以偿地在山壁上找到了那个被青苔掩盖的苍狼和重剑的印迹。他把白玉扳指从怀里掏出来,嵌进狼吻处,轻轻一转,一道石门就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他站在原地等着楚轩瑶低头步到自己身边。看着她连奔两夜之后憔悴又悲苦的神情,转过头去解下披风搭在手臂上。“这里是帝陵,我要去里头拿一样东西,你一起去。”

楚轩瑶看着那个洞口,低下头揩了揩眼睛,越来越频繁。即使还在三步开外,她就感受到里头的阴森和鬼魅。“帝陵……不、不是在雷城旁边吗?”

秦雍晗异常耐心地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解释道:“五陵庙府只是贡奉牌位的地方,里面的棺木是空的。”

“为什么要找那么荒僻的地方?”楚轩瑶抚了抚脸,但还是疙疙瘩瘩地轻声问。

“因为……翻过这座山就是古戈壁了。”他抬头看看那处绝壁,知道其后还有很多座绵延的山峦,一直承接到日落之处。“他想看到草原。回不去,看看也好。”

“他?”

秦雍晗的眼神有些迷离,修狭的眸子盯着那被荒草湮没的痕迹,把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按在苍狼与重剑的图腾中。“他是草原的英雄,也是草原的叛逃者,他建起雷城入主辰德殿的那一刻,便被草原遗弃了。”

“高祖秦倏?”楚轩瑶对这个大夔的创立者略有耳闻。这个原本忠诚地为钦颜渠氏扫平烽烟的将门之血,在踏出草原的刹那与昔日的安达反目成仇。

“不,是瀛台倏。”他转身取出了白玉扳指,隔着衣袖拉过她的手腕,疾疾隐入那条干燥黝黑的阶梯上。

在他们踏入的一瞬,帝陵深处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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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脉山亘古的罡风中,星流千年不过是一局由神擘画的棋。人们笃信星演天运,曜辅人寰,只是真正可以演算群星轨迹并从中得到神启的人少之又少。他透过镂空的屋顶看着星空,脚下是凌乱的稿纸,身边有一架火铜色的浑仪。看他入神而又痴迷的样子,樊印尘叹了口气,把桌子上凉透了的红枣粥端出去,不一会又热气腾腾地端回来。

“好像有什么力量把星辰的轨迹改变了,”他回过头凛声道,“帝祚星在逆行……”

她听不懂,但隐隐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很早了,大概是高祖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樊印尘摇摇头。

风镜旋抚着浑仪磨得发亮的边框轻轻说:“他在等待。”

她轻轻一笑,“你是评书听多了吧,哪会有那么玄虚的事情——颙翔来的时候,有没有说皇上究竟要做什么?”

风镜旋把手指按在唇上轻摇了摇头,樊印尘嗔怪地瞥他一眼,又不告诉她。年轻的时候两人共事时就这样,他和湛玄有事总是藏着掖着,一被她逼急就一甩袖说她是一介武夫。

“不过有一桩事情倒真要你帮忙了——是苏木洛那孩子……”

樊印尘眼中浮起一丝怜惜,哀叹了一声:“本来十二岁就当统兵一方的人啊,就像狗一样被驱逐了出去,他恨也怨不得他。只不过……若是当年他肯叫你一声爷爷,也会少走不少弯路。”

“走再多的弯路,后悔也好、流泪也罢,至少不为自己可惜。毕竟现在还年轻,以后终会为一些事一些人停下脚步的。”

“我真得怕他再走下去……”她递上红枣粥,突然轻笑着眨了眨眼睛,抽出一支银白色的箭。“我就怕到时候有什么变故,所以留下了一支流鸿箭,其他的都让印炽带走了。”

风镜旋接过箭,苍老的手轻轻抚着其上应龙的纹路。“这倒也好,省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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