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昔相古锋 四
作者:风镜旋      更新:2019-09-16 02:19      字数:3870

一个高大的人影踏着飞马走近,晋印炽被那种威严和恐惧压得抬不起头,膝盖下的土层都已经被压出一个坑来。全//本\小//说\网膝盖骨碎裂的声音传来,他听到很多人在天边的烈焰中嘻笑:“既然拔了剑又害怕,那就留下吧,那就留下吧,那就留下吧……和我们在一起……做剑魂吧,做剑魂吧,做剑魂吧……”

晋印炽听到了那些嘻笑与焚烧,心里头突然就变得很安静。他想,这就是要死了啊。

可是娘还在家里等着啊……

于是他变得很难过。他想自己一直都是个懦弱的儿子。他还从来没有站出来为母亲说过一句话,而现在,他就要死了。

他看到了那匹大马的马鬃垂在前头。阔剑就cha在他面前,而马背上的人已然举起了战刀。

有那么一瞬,他那么想抬头去看谁斩落了他的脑袋,可他抬不起来。那些冤魂还在嬉笑着嚣叫,脑里耳里充盈着尖啸。战刀落下,直劈下跪伏的人的头颅!

晋印炽突然咬着牙抬起了头,头上渗出血来,正对着劈来的刀剑。他发出低低的吼声,想睁着眼睛看到自己的死去,却马上就因为那股大力失去了平衡,向后翻去,死死地钉在地上。

刀剑划空,他觉得右腿不在了。

他大大地睁着眼睛,空洞洞地看着暗红的天与刀剑。

这就是要死了啊。

大马又踏了几步,马背上的武士悠缓地举起长刀。冤魂在栗叫:“和我们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

晋印炽突然很赌气地别过头去。死就死吧。

侧目之时,那柄剑却仍然在手边几寸地地方。它是活的,它一直就在他的手边。头顶的血留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他想去擦,却抬不了手。

晋印炽突然滚了滚,凭着本能躲过了那木愣却盈满力道的一击,不顾一切地朝剑柄伸出右手!

右臂瞬时就被吸干了。可晋印炽感觉不到疼痛。他轻声地说:“我还不想死……”然后拉过剑横在胸口,整个身躯都几近干瘪。血色疯狂地向剑涌去。发亮的剑身挡住了上古武士沉重地一刀。晋印炽嚣叫着吐出一口血,“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让我死!”

皇帝皱了皱眉,他看到那些血纹从晋印炽身上褪下,慢慢汇入了古剑中。古剑沸腾般在他手心里震颤,幽光如同活物。

秦雍晗突然急跃,狠狠贯剑而下。只要杀了纯均的主人,咒印会立马出现。

那个人本来只是提着剑。木愣如同尸体。这时却突然横剑一挡,下半身地血纹还没褪尽,眼睛却已经很干净了。天都的劲力被击退了三步。

晋印炽动了动,急促地喘起气来,额头上满是冷汗。明亮的光焰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又回到了恢廓的殿宇,手心有灼伤的痕迹。他紧张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发现完好无损。皇帝却在这一刻出剑,晋印炽旋腰而避。动作轻盈地像一只猫。

他翻腕继续适应着那对他来说太过硕大的剑柄,敛下呼吸,默默盯着皇帝游移地步子。

他的心很静。

他不管对手是谁。

他只想活下去。

当星辰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重又回到,一百五十年的光阴突然被扯开了一条裂缝。纯均和天都,昔相古锋和苍狼孤血,这对昔日的宿敌默默地凝望着。渴血的剑魂在鸣啸中看到了当年。

在那些剑风掠起的虚影中,千叶银安菊与堇玫瑰的战旗猎猎作响,割据着万里江山。呼啸而过地风燃起乱世的烽烟——交替杂沓沃野的铁蹄与月辉,大地深处雄浑激荡的龙血,枪尖沥血的武士,摩云而飞的拜歌……那些断响地短笛,那些擎起的刀刃,那些斩不断的思惑牵缠,映衬着那段纷乱的岁月。

那段属于夔高祖瀛台倏,和青翼后主风凛羽的岁月。

银色与墨色的剑芒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流光般裹夹着两道飞身若电。他们攻如急湍,守若大山。在空旷的龙翔宫大殿上击起一阵阵金属的沉吟。

最后,青沉的剑“咣当”落下,在精致的金砖上印下一个烙印。少年捂着手臂失神地看着地上地重剑,然后不服输地顺着银色地剑尖望去。

那尽头是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薄削地唇一抿。

“果然是昔相古锋。听说,用纯均舞起的亘行之风,是世间无上的剑术。可是,你还是输了。

“很多年前我的祖先曾被这柄剑打败过,那时候帝剑也因它而断。”年轻的皇帝低冽的嗓音萦绕在承尘间,右手抚上银白的剑身,就像在抚摸着恋人的肌肤。“但是,三十年前它也曾经辅佐过我的祖父。若不是他死得太早了……

“风,真是可怕的姓氏啊,不是吗?”

皇帝甫又起身,垂下银白的剑尖抵着沉黑的剑身,就像在抵着敌人的咽喉。那悸动的鸣啸立刻静止了,纯均剑就像睡去一样,淋受着月华般光亮的剑芒。年轻君王失神地望着地上的纯均剑,唇边有了一丝飘渺的笑意。

而晋印炽那时捂着右臂,站在原地盯着纯均剑。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抹孤绝的影,在鲸脂里似是要焚烧起来。

他想,只要他能够拿到那柄剑,他就有把握在那个人回神的一刹那,用狼突和左中平将他腰斩。或者,起身用封刺撕开他的小腹。斜向上拉开一条口子,让血喷溅出五尺之外。

若是皇帝真要取他性命,他会。

可是,皇帝突然转过身去。少年伸掌,剑柄乖顺地落到了他地掌心。在起身之前,他听到流畅的收剑声——皇帝背身站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防备。

这次……你说。纯均会怎么选?

少年低头,沉默了良久。

最后。晋印炽按着剑柄说了一句话,很轻,也很重。年轻的君王跋扈一笑,走到大殿尽头打开了赤樨大门。外面是夜晚寂静的夜风,还有珍珠一样散落在视线中的群殿。

再向外是雷城。

再向外……

是天下。

“我信你的话。我等着十一国破,龙城尽灭的那一日。”年轻地君王回过身,平伸出掌。看着少年轻笑道。少年没有笑,他只是一掌击在君王的手心,然后握了握,干脆利落。

就像很久以前,那些来去如风地武士。

这是承平六年五月十三日,正好是他的十六岁生日。没有人知道纯均与天都的偶然相遇;更没有人知道,一个清瘦的身影已作下了此生最重的诺言。他投下了一抹淡淡的背影在史册间。

这是命运中的第三个人。

那个时候,秦雍晗轻笑着放过了那个少年。他想自己也不会比他做地更好些。他们两个都还不知道,手里握有寒冷的金属,有一天也是会燃烧的。帝晗看着辰殿影将军的眼,只觉得那里是亘古的静,除了静什么都没有,飘渺得如同夜色。

他不知道晋印炽在等待。

而那句很轻很轻的话。一诺作谶言。

“凡我吟鞭之处,皆为大夔之土;凡我所见之人,皆为大夔之民。”

【历史】

在长乐六年的秋天,辰殿影将军佩着他从不离身的重剑踏入了龙翔宫。入夜,他一个人步出了恢廓地殿宇,到内监去传报之时,发现年方壮年的皇帝已然阖目。短短几个时辰,发皆成雪。

正是亥时正。

此事在街头巷陌穿得沸沸扬扬,新君却对朝内非议充耳不闻。九个月后,人们蓦然发现。那个青布长衣的身影淡出雷城已经很久了。

时隔三年之后。终于有史官进言,质疑先帝卒崩之事。以及辰殿影将军的下落。《裂羽朝志》中,唯有这两个人的结局,也是最后的结局没有修订完。所有人都心中明了,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有人说,天都和纯均,这对不论取哪柄都能君临天下地剑,都已陈列在剑阁承霄之上,从此将天下安平,四海河清。

果不其然,“三十年兵燹”之后,中原朔方五十年再无战事。

年轻的昭文帝在朝堂之上含笑而默,最后懒洋洋地对众卿打哈哈。“有人闲传……将军不解风月,他嘴上不吭,心里还是十分介怀的。所以,一听说孤竹郡那里的堇玫瑰开了满满一山,他就一个人跑去看花去了——看看看看,人的心眼其实很小的。”说到这里,他有些憧憬地望着殿外瓦蓝蓝的天空,“老师比起训兵更喜欢养花,朕也没有什么办法。真想老师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国事兵法,问之则曰可,曰不可,干净利落,一点都不罗嗦……”

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话。作为中兴之主的昭文帝,其实从来都是个很漫不经心的人,懒洋洋的。可对辰殿影将军,他地战学老师,他向来崇敬至极。

史官交头接耳,觉得这段话太像野史,有辱一个“史”字。商讨五年,终于将最后一篇《辰殿影将军传》定稿。后世将《裂羽朝志》地最后成书戏称为——

“霸武之旗落,修文之世起”。

而,历史没有记载的,是那天晚上圣武帝最后留下地话。他看着暗沉沉的天空和碎玉般的星斗,漆黑的眼里有些灰翳。

“她说,人一生只能开一次花的……她开花的时候,和你在且末,在钦颜,在雷城弯弯曲曲的巷道里。我都不在。她那个时候是怎么样的?”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诚然他此后还遇到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或温柔如水柔美亮烈,或动如拖兔娇憨可爱,或文静若竹山水雍容。

只是,她们都不是她了。

她们,都不再是那个月亮一样的女孩子。

三千里路,良辰美景,一起并肩过的人,却不在了。

殿中,烛泪已堆红。

“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杀了你,如果那天我下手,天下会太平,我们都会过得很好。为什么我没有啊……”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居然比你还蠢。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有纯均剑,而是因为纯均选择了你而不是我……我居然就一直等着你倒下,我以为你倒了,我就可以拿到那对无双的剑。其实我一辈子都在等你倒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你偏生要活的比我们都久!为什么都选择了你?你本来什么都不是的,就是雷城里一个没有人要的贱种!可是你却什么都赢走了……那么蠢的一个人……”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风过,树叶片片落下来,铺在他的身上,就像咒文一样。“女人的心和剑的心都一样小,容得下一个,就容不下第二个了,真是可笑。”

随后而来的靖平元年,把一切难过和恩怨冲刷地干干净净。那个人解下了从不离身的剑,牵着他的白马,一个人走进南国的山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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