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穷极则变(下)
作者:姜尚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56

吴晨勉力提着铁矛,望向身后,就见张辽、徐晃的身影越来越小,转过一个山脚,终于消失不见,这才长舒口气。和张辽、徐晃相斗时还未察觉,此刻松懈下来,就觉浑身疼痛欲裂,只想从马上跳下扑到路旁长睡不起,但此时仍未脱离险境,只有硬撑着操控马缰,沿山溪向山中深处疾奔。

奔出数里,突然道旁草丛后有人叫道:“小贼……”

眼角余光中一人从路旁跃了出来,吴晨拉拽马缰,战马长嘶一声,再奔出数丈,停了下来,回头看时,那人正是钟惠。吴晨道:“怎么你在这里,他们呢?”钟惠道:“他们在前面……你,你还好么……”吴晨见她一脸关心的神色,心中一荡,正想说几句玩笑话,脚下战马突然低嘶一声,前腿跪倒,吴晨措不及防,从马背上直翻出去,在山路上滚了两滚才停下来,勉强支起身,只见战马倒毙路旁,鲜血混着白沫从战马的嘴角缓缓溢出,心中略一惊愕,随即明白。自己和张辽、徐晃相斗,三人的余力波及到战马,换作是普通的战马,早已毙命当场,而这匹大宛良驹却一直支撑到现在,足可称为神骏。

马背上的马铁此时已缓缓醒转,支撑着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吴晨低声道:“仲起,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马铁将头扭向一旁,说道:“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并州大人什么意思?”吴晨笑了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既有胆将大军的行踪泄露给曹操,怎么到了这里又没胆承认?”马铁突然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意思?我才要问并州大人是什么意思。大军突然被围,我落在后面拼尽全力才逃进山,正和曹军交战,大人却突然从林中跃出,将我击晕不说,还说是我透漏消息给曹操……”指着钟惠咆哮道:“她是钟繇的女儿你不知道么?她一直跟着我们,渡河之后她就离开大军,大军的行踪又怎么会不泄露出去。吴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想过救我大哥?”

钟惠见吴晨面色铁青,心头突然一热,开口道:“你说是我泄露了你们行军的消息,好,那你跟我发誓,若是是我将西凉军的行踪泄露给曹军,叫我不得好死,全家也不得好死。”马铁咆哮道:“我没出卖大军,凭什么要跟你这妖女一起发誓?”钟惠冷笑道:“你若是心中无鬼,发个誓又何妨?你向曹军透漏消息却又没胆承认,那也罢了,至多是个懦夫孬种。却又将那些事推到我身上,就只能说是卑鄙无耻了。”

马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睛突然一红,大叫道:“是,我是卑鄙了,我是无耻了,可我这么做又是为了谁?大军被围在泫氏,数万人昼夜攻城,泫氏迟早会被攻下。曹操对我说,只要我将吴晨领到并州,城破之日,就放了大哥和三弟的命……”语声一阵哽咽,顿了顿,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卑鄙了,我是无耻了,可是只要能救大哥和三弟,我就是立时去死,也心甘情愿……”

吴晨突然站起身,喝道:“不用说了,你走。”马铁怔了一怔,呆呆的望着吴晨。吴晨厉声喝道:“趁我还顾念和你大哥的结义之情,还不快滚?”马铁望了望吴晨,又望了望北面起伏的群山,泪水滚滚而出,悲呜一声,扑入林中。

钟惠道:“滥好人,你一心要去救马超,再看看马超的家人又是怎么对你的?”吴晨缓缓坐下,脸色木然,心中却如有万把尖刀不住攥刺,只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怎么喘也喘不过气来。钟惠见他一动不动,原本还想再说几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低叹一声,说道:“小贼,你又怎么了?”吴晨呆愣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撑持着站了起身,低声道:“走吧。”钟惠见他脚步蹒跚,咬了咬下唇,走了几步,突然说道:“小贼,方才马铁说我的那些话,你是不是也那么想?”吴晨道:“他说的哪些话?”钟惠道:“就是我出卖你……”吴晨苦笑道:“如果我认定是你出卖我,我还会救你么?”钟惠撇嘴道:“难说……”蓦地大怒道:“我想起来了,你还揪我头发来着,你定是和他一般心思,所以揪我头发……”吴晨苦笑道:“我可不是故意揪你头发,那时我右肩中枪,只能用左手救你……”钟惠怒道:“左手救我就可以揪我头发么?”吴晨苦着脸道:“那时你在我右手侧,我左手下探也只能探到你的发髻……”钟惠想了想方才的情形,突然转怒为喜,噗哧一声笑道:“算你了……”

此时晨晖淡淡地投在钟惠脸上,虽然脸上有些灰尘,却别有一番劫后余生的明艳,吴晨呆了一呆。钟惠笑道:“看我做什么?”吴晨低咳一声,扭头转向一旁道:“没,没什么……”忽然“啊唷”一声,道:“刚才马铁走的方向你注意到了么?他是向山下走的,如果他将战马已死的事告诉张辽,再逃就晚了。”钟惠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滥好人,都是你惹的祸……你伤势要不要紧,还能走么?”吴晨苦笑道:“无妨,死不了。”站起身,正要迈步,就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路旁的树林远远传来,两人相视色变。猛听的草丛一阵急响,一匹黑马电蹿而出,钟惠抽刀正欲挡在吴晨身前,吴晨已大笑着迎了上去,道:“赢天,是你。”赢天向钟惠望了一眼,纵身跳下马背,说道:“我听说大哥被曹军缠住,就急忙赶过来,幸好大哥没事。”吴晨道:“黄老将军他们呢?”赢天一脸得意地道:“都在前面呢。老黄忠不见了大哥,一直埋怨自己,听到消息,就急着来见大哥,不是我马快,差点让他争先了。”将乌鸦嘴牵到吴晨身前,道:“大哥上马。”吴晨摇了摇头:“不用,乌鸦嘴不是谁都能骑的。”

有赢天在旁,吴晨心中大定。一路向前,迎上几波兵士,转过一处山脚,来到一处缓坡下,坡上便是大营。黄忠全身甲胄,急迎出来,道:“使君……”吴晨摆了摆手道:“这事不怨老将军……”向一旁眼圈发红的小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向另一旁的诸葛亮道:“孔明先生,我有些事想和你商议。”诸葛亮一鄂,随即点了点头,吴晨向黄忠道:“黄老将军的布署极好,我和孔明先生商议要事时,大营的事仍由老将军处置。”向身旁一让,诸葛亮迈步而行,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山坡。

大营驻扎处是一处缓坡,位于群山拱峙的广袤密林间。坡顶得林木已砍伐小半,站在其上,正可俯瞰四周军情。走到半山坡处,再向前便是仍在砍伐林木一建造营寨的兵士,两人驻足停下。诸葛亮低咳一声,道:“这次大败实出意料之外……”吴晨沉声道:“这次是我大意了,并非先生筹谋不利。”诸葛亮静静望着吴晨,缓缓道:“使君未回前,我和黄老将军和赢护卫说起此次中伏,都觉不可思议。我们计划周详,而且原路返回时都有斥候先导,如果曹操不预先知晓我军的行军路线,决不会败得如此突兀……”

吴晨没有接过诸葛亮的话头,苦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道:“这次战败全是我疏忽所至,现下请先生来,就是讨论我军今后的行止。”诸葛亮静静望着吴晨,并不开口。吴晨长吸一口气,说道:“攻打河内渡口之前,先生曾讲过荀子的事,只是当时先生并未将心中的话全部讲出来,今天就是想请先生将心中的话全盘讲出来。”

诸葛亮道:“我心中的话并非不能讲。但我想知道使君经过前次大败后,又如何看待目下情势?”吴晨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地道:“如果继续向泫氏进军,我军有全军覆没之危。”诸葛亮神情丝毫没有波动,仍是全神聆听的神色。吴晨苦笑一声,道:“曹军实力雄厚,绝非我军能够力敌,而曹军谋士用谋之深沉,更令人防不胜防。这次大败,曹操对我军意图已是心知肚明,即便在王屋山暂时躲开曹军的追袭,如果还是以解泫氏之围为目的,曹军仍可以先一步掌握我军动向。如果再让曹军来一次围剿,我们绝不会如这次这般侥幸……”顿了顿,道:“目下的情势,是绝不能再去蹈泫氏之围,但如只是在河内河东外围偷袭以调动曹军,曹军自然也不会再中计。”喉头一阵哽咽,一个声音在胸口声嘶力竭地呼喊:“马超,我该如何救你,我该如何救你?”马铁向着泫氏方向大声哭泣的情景在眼前闪现,心中就像有万把尖刀戳刺,想说些什么,却再说不出口。

诸葛亮缓缓道:“关心则乱,使君如果和马将军没有结义之情,自然会知道该如何去做。当年汉阳之围,使君用兵灵活多变,即便当时形势恶劣,最终仍是击破钟繇,破去汉阳之围。使君为何不多想想当时的情景?亮觉得,此时的情势比之当年汉阳之战,使君的境况要好很多。”吴晨霍然转身,望向诸葛亮。诸葛亮道:“当年夏侯渊大军屯集汉阳外围以待使君,韦端,韦康屯集陈仓,魏讽为援。使君大军局促于吴山和渭水之间的狭小*平地,背后韩遂虎视眈眈,羌、氐虎视在旁,使君以无刃入于有隙,佯攻眉城,实取城关,攻槐里,调动韦端回防,逆渭水趋百里,以水战一举歼灭三辅主力,用兵之神,韩信复生,白起再世也不过如此。如今情势,虽遭新败,但主力仍在,陕津渡口以至新函谷关以西,有段明将军驻守,比之当年的侧翼羌、氐的威胁,不啻天壤之别。”</div><hr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