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最早的关于肉食野兽的印象约莫是在一年前，雪狼的出现着实让村民们战战兢兢了许久。在被封逐年猎杀后，山村周边又陆续地招来了些其它种类的小型牙兽。虽说这些凶兽们的智力不高，力量也不强，靠着一些简单的陷阱就勉强能够应付，但还是给村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入阶的野兽虽然也在猎人的管辖范畴之中，但是按照惯例，这些都是留给见习生们处理的。雪山以北连常驻的猎人据点都没有，更遑论有组织的训练营了。再加上掠食野兽的大量繁殖意味着此地猎物的丰盛，雪林村上一年的狩猎所得，甚至连作物的收成都比往期提高了三成。相当一部分村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猎神的馈赠”，迟迟不愿请动工会的力量出面清剿，一味地只靠自己和野兽们周旋，一来二去，也就逐渐习惯了起来。

“喔，如果雪山以南的那些村子也能学着像这样自力更生的话，大陆上猎人的工作至少能轻松一倍。”小洋吹了一声口哨道。

“重点不在这里！”团长瞪了他一眼，又朝小书士问道，“所以说，这一带的生态已经今非昔比了吗？”

“只是还不清楚，有没有达到足以让领主级怪物定居的条件。”陆盈盈轻咬了一下笔杆，心中思度着。

“已经超过那个限度了。”声音从门外传来，封尘风风火火地打开房间的门，“抱歉……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我来得还不算晚吧？”

“还在会议中，”卢修随手扔给他一份情报志，随即问道，“你刚刚那什么意思？”

“在赶来之前，我绕路去村后确认了一些事情。你们想不到我在松林中都看见了什么……”龙语者在方桌边寻了个位置，端起桌上村长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数秒后才喘匀气息道，“你们猜龙腔范围内，光是精灵鹿我就看见了多少？”

话一出口，封尘便讪讪地挠了挠下巴。年轻人回来得匆忙，哪有细数具体数目的工夫，他只记得龙腔视野中，象征生命的火苗连缀成片，燃满了山野，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世代养育雪林村的蓝松林，此刻俨然变成了驯养野味的天然牧场。少年时的封尘须得挖空心思才能猎到的一头猎物，在如今的密林中几乎唾手可得。

“这里的生态繁盛得已经有些反常了。”龙语者在蓝松林中长大，对于山间的生态状况再熟悉不过了。大雪山有它自己的秩序，就算在猎神最慷慨的年份，林间野兽的规模也不会超过一定的数目：“如今野兽的数量已经是往年的三倍了，或许还要更多——这还只是龙腔能覆盖到的区域而已。”

“没有天敌，气候也还算合适，还有满地的猎物予取予求，如果我是一方领主的话，这里就相当于顶级的豪宅了。”封尘叹了一声。

“见鬼，这种地方怎么会比金羽城的防护林都要富饶？”熊不二下意识地问道。

“呃……好吧，至少相当于一般的豪宅了。”龙语者尴尬一笑，“不过你们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雪林村迟早会需要一个常驻的猎人队伍的……吗？”贾晓语带惋惜地说道。

猎场上骤然丰富起来的物产，对领主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一旦蓝松林成为了掠食种们认可的猎场，今后就将有源源不断的怪物选择在这里定居。对雪林村和雪山以北的其它村庄来说，这就代表着梦魇的开始。届时这个世外桃源，将会和大陆上任何一个小型聚落一样，经受无休无止的怪物骚扰、领地争夺甚至兽潮的侵袭。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村庄都将变得永无宁日。

雪山以北越迟被怪物涉足，这片大陆就能越是长久地保留一片没有怪物袭扰的净土。在战争将至，怪物变得愈发危险的今天，这样的举动更多了几分象征的意味。此次的委托本是为小猎团众人一探莫林的底细而准备的，却不知不觉在那之外有了另一层意义。想到这里，场间的一众猎人面色尽皆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的，”秦水谣拍了拍手，将队员们的注意力拉到自己的面前来，“至少不是现在。如果这一带真的有新近迁徙而来的怪物，我们就找到它们，把它们引到别处，最好是回到雪山以南去。”

小团长的指尖从桌面展开的地图上划过，在某处点了点：“今天调查就从这里开始，降落后我们分成两组，和猎船分三路探索。在教官们赶来之前的这些日子里，尽可能地多覆盖一些区域。”

“我可以单独行动。”封尘提议道，“龙腔有几公里的探查范围，效率会高一些。”

“不行。”小团长摇摇头，“调查要持续很长时间，你的能力就算再强，也没办法一直维持下去吧？我需要你保持精力应付突发事件，况且我们还需要两个向导——”女孩朝封漫云看了一眼。白衣猎人承认过，自己对蓝松林的地形并不了解。离开家乡之前，他是村中少有的几个从未踏足过密林的孩子之一。

“我可以用龙腔在远处指路——”龙语者解释道，“还在鬼怒间的时候，我尝试过和上千个人同时沟通，也坚持了超过二十分钟。如今只有我们大家的话，我相信就算长期维持龙腔，也不会成为什么负担的。”

“如果在途中遇到了莫林，或是‘死神之眸’的人呢？”秦水谣反问道，“或是你在飞艇上察觉到的神秘危险呢？你也像上次一样，打算一个人应付吗？”

“我……”

“封尘，”见到暗影猎人张口结舌的模样，贾晓拍了拍同伴的背，好言相劝道，“在地下世界的时候，只有你自己能够照顾自己也就算了。既然回到了小猎团，你就没有单打独斗的必要了。队伍里还有我们在，你不需要把自己逼得那么辛苦的。”

“我也想和大家一起狩猎，不过若是能让我的能力发挥出最大的作用……”龙语者解释着，双眼祈求地望向秦水谣。

“笨蛋……”小团长心中暗暗骂道。她双手抱胸，面上却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封尘和我一组，就这么说定了——就算你不在委托书的名单上，只要还是小猎团的人，就要听从猎团的安排。探索持续到天黑之前，入夜后就地扎营，发现怪物的踪迹就用信号弹联系。远猎号已经准备停当了，我们二十分钟后起航——大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说实话，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双刀手摊开手道。刚刚经历了莱恩也鲁的事件，又是古龙种，又是王国级的灾难，之后的近两个月都在处理麒麟陨落后的烂摊子，让整个小猎团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这一次说到底不过是个常规的委托——长途跋涉，野营探索之类的。或许直到最后，连个怪物的影子都见不到一面。对小猎团来说，其实已经算是变相的休假了。”

“闭嘴吧……”熊不二白了他一眼，面色古怪地道，“刚刚酝酿了些紧张感，被你这么一说，又好像有点无聊了——除了拉网式的搜索，就没有更简单一些的办法吗？”

“这就是所谓的‘委托规程’啦，”小洋上下打量了长枪手一番，“就算枯燥了些，但也是无数猎人先祖凝练下来的完成委托的最好的途径。怎么，你能想到比那更好的办法吗？”

话音刚落，封漫云的肩头上，小梅可的耳朵突然一动。梅拉露在嘈杂的营房中酣睡了一早上，此刻才幽幽地醒转过来。小兽人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朝窗外望去，却似有所觉，登时一个激灵：“主人你看！”

两道红色的光芒从连绵的矮房后升起，在远处灰绿色松林的映衬下分外显眼。见到红光的一刻，小龙人纵使自知目力出众，此刻也难免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团长，这个……不会就是你说的信号吧？”

“是起降坪的方向……猫猫！”秦水谣的神色一凛，赶忙拍了拍肩头的女艾露。兽人倏地从主人身上跃下，跳出窗子，顺着墙壁几步爬到房顶上。艾露拉下头顶的千里眼，目力开到最大，使劲朝半山腰处远眺而去：“是远猎号的望台上发出来的，障碍物太多，我看不见那边的状况……”

“不用费神了——”小猎团众人鱼贯而出，在麦格尼尼的院中站定。封尘忙不迭地闭上眼睛，数秒后脸色一变，匆匆道：“见鬼……几公里之外，不止一个！”

“一个什么？”小晴儿怯怯地问道。

“还能是什么？”龙语者双手在身上各个关节处快速地一抹，机括一阵响动，全新的飞人猎装已经准备就绪。他回过头来，朝女团长飞快地说道，“陆行的怪物，群居种，不到二十只，速度很快……”

“喂！这里还在村子内部啊！”贾晓提醒道，“就这么发动飞人的话，会引起骚乱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封尘大声道，“那些家伙的行动轨迹……不赶快拦住它们的话，再过几分钟就要攻进村子来了。”

猎装的机关更换了动力，爆鸣声的确减小了一倍有余，但在静谧的村庄中，响声仍然宛若一道晴天霹雳。望见龙语者率先绝尘而去，卢修的双瞳也迫不及待地变得通红。龙人一步迈出六七米，“砰”地一声强行撞开院前的大门，紧随着一连串爆炸声离开：“等等我！”

“看见了吧？我说的没错，果然还有更简单的办法。”熊不二挥散眼前的气浪，自言自语道，“我们还没出发，怪物不就自动找上门来了？”

“贾晓，给猎船发信号，让他们马上升空待命。”战事在即，小团长也无心追究不听指挥的两人了，她赶忙收拾精神，快速命令道。沙如墨五人都在船里，不宜和怪物发生正面的冲突。起降坪距离雪林村太近，在情报不足的前提下贸然命令动手，恐怕会波及到村中的平民和设施：“猫猫……沙蝎在村子中还有留守的人员，想办法联系他们，组织人手指挥撤离。”

“明白！”艾露顺着房檐轻巧地滑下来，几个闪身隐没在院墙之后。

“剩下的人——”女猎人的目光在晴儿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挥手道，“都跟我来！”

聂小洋拔出腰间的双刀，放在手中挽了个刀花，喃喃道：“我就知道，小猎团的委托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

“怎么回事？”院旁酒窖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麦格尼尼从井下探出头，“没听错的话，刚刚那一声是爆炸吧？”

“麦格村长！”秦水谣还未跑出院子，此刻面上一喜，赶忙说道：“事情紧急，稍后再向你说明——雪林村里有能让村民快速集结的手段吗？”

…………

封尘正欲用龙腔指挥大家撤离，悠扬的钟声却抢先一步从身后响起。雪林村本没有避难的警报，那口钟本是村中的广场上用来召集祭典和宴会用的。此刻古钟急促地一连敲了十几下，在猎人的感知中，不明就里的村民还是朝广场上聚集起来。

奔行中的封尘舒了一口气，年轻人藉此得以省却大量的精力，投放在远处未知的怪物身上。周遭的景物快速飞退，猎人须臾间已经越过了起降坪。他暂且停下来，辨认了一番兽群的方向。

“在……陡坡那边吗？”随着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卢修也在他的身边停住脚步。特选猎人喘着粗气，循着封尘的目光处望去，果然在林木之间望见几片翻卷的烟尘。大地的震动声由远及近，兽群似乎并没有遮掩轨迹的意思。

“你居然能跟得上……”

“别这么惊讶，这些日子以来进步的不止有你一个人。”龙人一咧嘴。用身体力量强行跟上机械的步伐，似乎也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卢修目示着兽群的方向：“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我联系了远猎号的观察室，猎神保佑，是雪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