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狼丘送别4
作者:青山林暮      更新:2019-11-27 01:31      字数:10121

大漠残阳,照不尽,众生万相。

戈壁古道,走不完,百态人间。

却说这西北气候无常,一日三变。在这苍茫之地,满目贫瘠,只稀疏的有几株灌木在风中不断挣扎。猛烈的风沙日夜侵蚀着这片土地,好似千万把钢刀一片片刮下这里的血肉和筋骨,雄壮的山丘不久便只剩下几块孤独而扭曲的石柱,像一帮晚景凄凉的末路英雄仗剑而立,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的凝望着天际。这些巨大的身躯慢慢变小、变弱、倒下,直至最后一具残骸化成风沙随着最后一抹残阳彻底消失,无情而残酷。

在这片不毛之地,鸟兽罕至,更遑论人迹,然而也只有人类才能在这里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千百年来,一代代商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开辟出蜿蜒曲折的古道以便往来,古道的沿途会有一些集市和客栈,天南海北的路人聚在这里休整。

这里除了来往的商队和镖客,还有漂泊的侠客浪人以及一些朝圣的使徒,形形色色各怀心事。不远处有个商队正缓缓而来,领头的大汉扯开嗓子喊到:“大家伙休息休息,一会再赶路,咱们今晚在前面的集市过夜。”

“爷爷,还要多久才能到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歪着头问旁边的老人,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问这句话了。

“快了,快了。不要急,等到前面集市,爷爷给你买糖葫芦吃。”老人说完慈爱的摸摸小孙子的头。

“我们已经走了几个月啦,这个沙漠怎么这么大呀!”孩子眨着眼睛调皮的问道。

老人拿出旱烟,抽了一口,望着沙漠,缓缓说道:“还不够大,如果这个沙漠还能再大一倍,那来的人就会少一倍,我们赚的钱就会再多一倍。”

还没等老人说完,那小孩子就兴奋的喊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吃两根糖葫芦啦!”说完昂起头用劲嗅了嗅,仿佛从集市那边刮来的风都是甜的。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下去,把孩子身上的灰拍了拍,旁边一年轻人接话道:“糖葫芦,到时候你爷爷和你遭的罪可也得翻一倍了呀!”

小孩子看了一眼年轻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才不怕呢,我还要把爷爷那一倍的苦也拿来,让爷爷享福!”然后站起来翻了个跟头,攥紧小拳头朝自己胸脯捶了两拳,用尖尖的嗓子喊了一声“哈!”

这下把旁边的人都逗乐了,老人也把烟杆放下,从身上取出一个葫芦,再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土碗,往里面倒了半碗清水,小心翼翼的递给了那个孩子。那小孩痛快的接了过来,准备一口气喝个精光,喝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端着碗突突的跑到马车那去,把碗递给了一个马夫说:“给!你的嘴唇都干的裂开啦。”

这个马夫三十多岁,头上扎一条汗巾,眼窝深陷,皮肤黝黑,个子不甚高,平时很少与人交谈。他白天赶马,休息的时候也不离开马,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睡在马厩里。他抬头看了看男孩,接过碗说了声谢谢,喝完后把碗还给了男孩。男孩笑着说:“等到了集市我把糖葫芦也分你吃!”

商队又启程了,行不多远路过一片石林,领头的喊到:“这里叫西引坡,原先是一片山丘,因为风沙长年累月的刮,慢慢削成了一个土坡。我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的石柱上标记号,遇上风沙天气分不清方向,就靠这个辨路。不过这里的石柱上下粗中间细,不稳当,大家走的时候离远点!”

话音刚落,只听刚刚那个男孩在一块石柱下喊了起来:“爷爷快看,这里真的有箭头!”说完朝前指了指。老人不等他说完,赶紧朝那个摇摇欲坠的石柱跑去,边跑边喊:“快过来!快过来!”

他刚跑出几步还没到男孩身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回头一看一场风沙毫无征兆地铺天盖地而来,周围的人纷纷用衣服把自己的头脸都蒙起来,把骆驼和马拉倒在地,躲在后面,任由狂风挟裹着砂石疯狂地肆虐着这片石林。

只听轰的一声,刚刚的那个石柱被削掉了一块,眼看就要塌了,吓得石柱旁的男孩哇哇大哭。忽然他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然后几个翻身跳开了,刚跳开那个石柱就塌了下来。这男孩睁开眼看到一块石头朝自己飞来,然后被一掌震开,他仔细一看,原来是刚刚的那个马夫。

“踏破贺兰!”领头的大汉霍得站了起来。马夫没有答话,把男孩送回了老人那里。风沙这时慢慢停了下来,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摘下衣服,看着那个马夫。

那大汉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朗声说道:“千山十六掌,擒仙史三郎!刚刚那招就是十六掌中的踏破贺兰吧!”

旁边一人说道:“头儿,您没看错吧,他就是当年独闯三仙洞的史三郎史飞雄吗?”

那大汉说道:“不会错!踏破贺兰是千山掌中的第八掌,虽是掌法,掌力却自下而上由腿而发,自腰传力至双掌,据说练此掌法的人每天都会提两桶水扎三个时辰的马步,你看刚刚他站的地方,有两个深脚印,肯定不会错!”

众人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两个一寸来深的脚印,再看那石块,已被震飞一丈多远。旁边那人复说道:“头儿,这姓史的武功不弱,他在我们商队隐蔽几个月,莫不是有什么企图,或者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可别给咱们卷进去了。”

只听旁边一人说到:“近日江湖风传江南孤山寺天行剑被盗,印智方丈圆寂,而这事就发生在这人离开寺庙前夜,所以江湖各大门派都在派人追查他的下落,黑道也在悬赏他的人头,头儿,就他一个人,咱们不能放走他!”

“不行!咱们商队只做生意,不问江湖是非!我们赚的都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辛苦钱,不要打那些歪主意!”那大汉说道。

那人又说:“可是我们今天放他走了,以后传出去史飞雄是从您手上放出去的,只怕后患无穷呀!”

“千变万变,行规不变!不用多说了!”大汉道,“再说了,就凭咱们几个,能留住人家吗?”

接着转身对史飞雄说:“史大侠,三个月前你来到我的商队,身无分文,我以为你无家可归就收留你当马夫,没想到原来是个大有来头的人。我们商队里的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几口人都指着这趟货了,希望史三爷给条生路。”

只见那马夫缓缓起身,叹了口气说道:“多谢洪老大连日来的照顾!在下此番西行有要事要办,个中因由实在不便相告,为掩人耳目,只好混进洪老大的商队,还请见谅。”

那大汉道:“不敢不敢,只是阁下既不便相告,小人我也不便相留,只好请了!”

史飞雄叹道:“既如此,在下就先行一步了。”说罢便去拿自己的行李,刚一掀开搭在行李上的衣服,突然有条蛇腾空窜了出来,史飞雄手快,一把捉住七寸用力一捏,掼死在地。

洪老大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条剧毒无比的三色赤斑蛇,这条蛇额头前方微微隆起,上面一抹鲜艳的正红色,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变暗。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脊梁一阵寒意,知道自己的商队已经被盯上了,此刻他开始希望史飞雄不那么急着先行一步了。

史飞雄环顾四周,突然站定,抽出马鞭,拉开架势,卷起旁边一块大石,往前面一掷,大喝一声:“鼠辈出来!”

只见一个身影从沙子里一跃而出,顺势躲开了石块,同时又甩出了两条蛇朝他冲来,未及收鞭,却被旁边洪老大一刀将蛇斩成两半。

偷袭之人说道,“好快的刀!”

史飞雄打量这说话之人,只见他发顶尽秃,身形矮小,肚子滚圆,声音尖锐,眯着双眼,两只耳朵上装了大大的金属廓,活像一只肥鼹鼠。

只听那人道:“嘿嘿,留钱不留命,留命不留钱!”

洪老大道:“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个肥老鼠和几条死蚯蚓就想要我的命吗?我看你一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人听他如此挖苦,气的直跳,呜呀呀叫了两声,伸手便打。这人虽身形滑稽,武功却着实不错,只见他使出看家招数朝洪老大身上招呼过来,一招一式虽然诡异,却甚有章法,这边洪老大紧守门户,一连二十多招亦不落下风。

那人见久攻不下,到底害怕对方人多,于是心生一计,脱下外衣往地上一扫,卷起一阵沙尘,洪老大不防赶忙捂眼,那人趁机又放出一条毒蛇,洪老大伸手就是一刀,定神一看却是一条绳子,连呼中计。

那人却趁隙绕到身后就是一掌,洪老大被震吐血,又接连发了三掌,洪老大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就在那人准备再发一掌了结他时,突然感到后面一股强大的掌风逼了上来,连忙转身回掌,两掌相接被震退一步。

洪老大正闭目待死,睁眼一看,发现发掌救自己的竟是刚刚自己要赶走的史飞雄。史飞雄不敢托大,不待那人调息接连又发两掌,那偷袭之人见掌风强劲,知对方内功深厚,不敢硬挡。

二人互相拆了十余招,史飞雄一掌比一掌威力大,起初那人还敢硬接,后来就只有躲的份了。原来史飞雄所用的千山掌共一十六式,乃正统武学,层层递进,故而威力越往后越猛。那人眼见招架不住,自知不是这人对手,往地上一滚,一把抓住刚刚那个小孩,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那人说道:“嘿嘿嘿,相好的,再发一掌试试!”说完一把扣住那孩子的咽喉。

洪老大厉声道:“卑鄙!快放了那孩子,我给你银子!”

“银子老子想要有的是!”说完指着史飞雄对孩子的爷爷说,“你去拿把刀把这个人的双手砍下来!”

那老人满脸愁容,哆哆嗦嗦地拾起刀。

史飞雄突然大笑道:“哈哈哈,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个孩子不要自己的命吗?”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史飞雄竟会不顾这个孩子的死活。

那人刚开始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你少唬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虚伪至极,整天把舍己救人挂在嘴边,你刚刚不是出手救了这个领头的吗,我就不信你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孩死!”

史飞雄道:“我救这个领头的是因为我在他的商队里躲了三个月,虽然他不知道,但是总归对我有恩,但是这个孩子跟我并无关系。”

那老人一听忙道:“我孙子刚刚可是给了你一碗水呀!还要把他最爱的糖葫芦也给你呀!”

史飞雄冷冷说道:“刚刚风沙来的时候我已经救过你孙子一命了!”

接着对那偷袭的人说道:“所以我不欠那孩子的了!你要杀尽管杀!只是我提醒你,你说的很对,名门正派大多虚伪,我也不例外,所以只要你杀了这孩子,我为全虚名肯定要把你杀了!这孩子与其被你折磨而死,不如被我一掌震死来的痛快!到时候若是传了出去,人们只怕还会夸赞我,哈哈哈。”

洪老大道:“史大侠,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孩子死吗?”

史飞雄道:“难道你就忍心看我死吗?你觉得我死后他就会放过这孩子了?就会放过你们了?”

洪老大默默低下头,史飞雄又说道:“这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条无辜路人的命,今天我把他毙了,既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了仇,也为后来的人铺好了路,常言道杀一而救百,顾不得许多!”

洪老大道:“可是这孩子?”

史飞雄转身对孩子道:“乖孩子,你莫害怕,把眼闭上,想想你爱吃的糖葫芦。”

那孩子尚未明白,只知道掐着他的肯定是坏人,他起初很害怕,直到看到史飞雄刚毅的眼神和雕塑般的面容,他知道有这个人在,他一定没事,反而朝他笑了笑。

史飞雄叹了口气对洪老大说道:“洪老大,你我今日既无法保全这孩子,今后这老人就由麻烦您照顾送终了!”

接着拉开架势对着那贼人说道:“我下面这一招叫昆山玉碎,是千山掌里的第十六掌,之前跟你打我只使出三成功力,这一掌我会发出十成力!”

接着仰头大笑道:“师傅啊师傅,当年你教徒儿这招昆山玉碎,教导徒儿使出这招时千万不能投鼠忌器,徒儿今天算是明白了!”说着便开始运功。

那偷袭之人本就惧他武功厉害,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下一凛,再看他的脸色和刚刚的对话,不像是假的。正犹豫间,他已拉好架势正准备发掌,心想纵然对方刚刚说的话十分有九分假,只要一分真,那一掌下来,登时就得了账!

只见史飞雄运功完毕,大喝一声,掌随即发出。那人看掌风飒飒,已无法再收,心知不假,把孩子往前一扔,一个转身钻到沙里遁走了。

洪老大心知不妙,心想这十成掌力打到这孩子身上还得了,一个起跃抱起孩子,接着那史飞雄一掌落在自己身上。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那掌力落在身上的时候已经没了力道,好似有人从背后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沙子一般。

一时间洪老大连连捡回两条命,不由冷汗淋淋,略微定了定神,只听史飞雄道:“洪老大请放心,刚刚那掌实为虚发。洪老大舍己为人,实在令人敬佩!”

洪老大道:“惭愧惭愧,是小人技不如人!江湖传闻千山掌刚猛无比,摧金断石,有发无回,我都已闭目待死了。”

史飞雄笑道:“洪老大过奖了,在外人看来千山掌确实有发无回,那是因为掌力一旦发出,犹如洪水出坝,一泻千里,所谓覆水难收,若是硬收回去势必伤及自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发掌之人绝对不会收掌。”

洪老大道:“那您的身体?”

史飞雄道:“不碍事,不碍事。在下曾得遇高人,教会我如何做到收放自如,请放心。”

洪老大点点了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头不答。

史飞雄明白他的心思,说道:“洪老大一定在想如果那人不放怎么办?估计还在怪我不顾孩子的死活。”

洪老大道:“不敢不敢,是小的孤陋寡闻,不识史大侠的盖世武艺。”

史飞雄道:“洪老大过谦了。这求财之人最怕一个死字,他们劫掠无数,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享乐?有一日风流便风流一日,让他们死,他们哪里会舍得这花花世界?所以他们在最后关头一定想着保命为上。”

洪老大道:“史大侠武艺高强,心思缜密,难怪能够以一己之力独闯三仙洞,在下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史飞雄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一时间他的眼神变得非常深邃,似乎藏着无穷的秘密和悲伤。

洪老大见状便不多问,把那孩子递给了老人。老人千恩万谢接过孩子,轻声叫道:“乖乖,别睡了,坏人跑啦,爷爷带你去买糖葫芦吃去!”

一连几声,孩子却还是不醒。洪老大赶忙检查,果然在那孩子脖子后面看到一处小伤口,大骂道:“死老鼠!居然对一个孩子用毒!”

史飞雄惊道:“他什么时候下的毒?刚刚那人到底什么来头?”

洪老大道:“史大侠初涉漠北,有所不知。这人是附近一个土匪窝黄沙寨的头目,他在寨中排行第三,外号沙飞天,上面还有老大沙通天和老二沙漫天,他们兄弟三人个个身手了得,以打劫过往商队为生,要是被他们盯上了基本没有活路,所以我们这些商队大都结伴而行,互相能有个照应。”

史飞雄点点头,把孩子抱了过来,仔细一看,脖子处有个极小的伤口,伤口四周微微发紫,和刚刚咬他的那条蛇的蛇冠上的颜色相近。只听洪老大说道:“是赤斑蛇毒,只怕这孩子撑不了多久了。”

史飞雄听罢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个小瓶,瓶身是羊脂玉的籽料,通体圆润,上面画有山水,还有一行小字。史飞雄从瓶中倒出一粒蓝色药丸,喂那孩子服下,复又小心翼翼将药瓶收入怀中。

洪老大惊道:“这可是三色清露丸吗?据说这药丸共分紫黄青三色,紫丸能增内力,黄丸可延青春,青丸善解百毒,三仙洞各配一丸,江湖罕见。”

史飞雄道:“不错,只是这药虽善解百毒,却难尽除,这残留的毒素在我们习武之人身上月余便可除尽,可是这孩子尚小,又没有内功底子,只怕常久积蓄,侵入经脉,以后再难练武了。”

那老人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恩公呀,求求您行行好呀,这孩子自幼命苦,生下来母亲难产死了,他父亲在这条路上被劫匪杀了,小老儿没法只得把他带在身边,这孩子听话,悟性好,又孝顺,您救救他吧!”

史飞雄赶忙扶起他,说道:“老人家快起来,我已经尽力了。”

缓了口气又道:“这毒素已除去九成,命是保住了,只是以后不能练武了,其实不能练武又何尝不好呢?遇见厉害的不会忍不住跑去较量,遇见柔弱的也不会逞英雄去救人,置身江湖风波之外,安安稳稳过一生,这是多少江湖中人所梦寐以求的。”

洪老大道:“史大侠所言极是,只是这江湖风雨又岂是躲能躲得了的,倘若这孩子的父亲有一身武艺,又怎会命丧这帮三流劫匪之手。习武之人难免好勇斗狠,只要我们引导的好,未必不能行侠仗义。我看这孩子性格纯良,是一块好材料,难道您要让世上少一个忠厚的侠士,多一个碌碌的马夫吗?”

史飞雄把孩子抱了过来,放在怀里轻轻摇了摇,摸了孩子的头发和脸蛋,又递了回去,叹道:“我只怕他越是忠厚,越是容易卷入风波。”

那老人道:“不如大侠收他为徒,日夜教诲,那样就不会被骗了。”

史飞雄苦笑道:“老人家,您以前对您儿子的教导只怕不少,可是他都照做了吗?您父亲在您年轻时候对您说的话,您又照做了吗?人都这样,不管别人怎么说,路最后还是自个选。如果都能按着前人的经验照着来,世上就没有那么多让人后悔又让人无悔的事了。”

老人听后想起了他的儿子,他曾告诫他跟队的时候凡事莫出头,可终究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忍受不了强盗对妇女的欺凌,白白送上了自己的命。他又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老父亲告诫他不要和风尘女子厮混,可是最后却被一个窑姐儿勾走了魂,抛下了青梅竹马的表妹整日醉生梦死,气死了老父亲,也搭进去了自己的一生。

史飞雄话刚出口想起了老人刚说过他死去的儿子,心下不忍,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碎瓷片,递给洪老大道:“你听过欲摧城吗?”

洪老大点头道:“听过听过,欲摧城离这里七日路程,城主莫啸风当年凭借自创的北风十三剑横扫大漠,威名远扬,无人不知!”

史飞雄道:“你认得路就好,你带上这块瓷片,领着这孩子去见他,把情况和他说,他会教授这孩子武艺的。”

洪老大接下瓷片,激动的对那老人道:“哎呀,大造化,这孩子有福了呀,我听说这莫城主剑法甚是精湛,这孩子拜在他门下,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说罢看了看那个瓷片,原来是个瓷环,仔细一看却像个被平切下的茶盅杯口,切口十分平整。当下不免心中疑虑,只是他心知史飞雄此等人物自然不会骗自己,便没有多问,顺手把东西塞到了那孩子的衣服中。

史飞雄淡淡道:“那这孩子就交托给你了!保重!”

洪老大知他要先行,赶忙道:“且慢!史大侠难道忍心看我等命丧此处吗?那黄沙寨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还请史大侠再送我们一程吧,等到了前面集市,我们再找其他商队一起,定然不拖累史大侠!”

史飞雄道:“我的身份已经暴露,跟你们在一起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麻烦。这里离前面的集市也就半日路程,你们现在走可以赶在天黑前到那里,到那里就安全了。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能远送,请多保重!”

说罢又抚了抚那孩子的小脸,转身走了。洪老大知他去意已定,便不强留,领着商队又出发了。

离开商队后,史飞雄继续朝西走,他这次西行是为调查天行剑被盗一案。半年前,他因三仙洞之事心中苦闷,秘密拜访孤山寺印智禅师。

这印智禅师乃当世高僧且成名甚早,年轻时便敢一人独挡前来寺院挑衅的魔教教众,并重创魔教左右护法纵横二仙,除他外寺中尚有觉字辈“生老病死”四位神僧日夜轮值把守,此四人武艺皆不在住持印智禅师之下。因此一代宗师武之圣人武千源老前辈三十年前把天行剑放在孤山寺保管江湖中无人不服,也没人敢动心思。

谁知在他即将离开的前夜,印智禅师突然圆寂,四位神僧中毒,天行剑被盗,现场只大殿佛像的右臂上插了一支钢针,上面别着紫黄青三叶花。

史飞雄刚看到的时候也大吃一惊,这三叶花自然是三仙洞的独有之物,只是他心里清楚这事绝非那个人做的,更何况以她的功力也不可能将钢针打入金铸的佛像中,而整个寺院除了印智禅师和四位神僧外,只有他有这个功力,再加上他和三仙洞微妙的关系,这一切自然疑心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他心知不妙,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他也不愿意解释,因为对方既然能栽赃,当然已经部署好把他的解释定为狡辩的局了。于是他连夜启程,离开孤山寺,只是这一走,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离开寺院后他便启程西行,他虽然知道剑不是她偷的,但是这三叶镖毕竟是她的贴身之物,找到她说不定可以顺着查出到底是谁偷的剑。

之后的几个月他为遮掩身份混迹西行的商队,却始终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而此时,江湖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天行剑新的消息。

当日傍晚时分,他找了一间客栈打尖,坐下不久进来一黑衣男子,史飞雄见他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心知此人武功不弱,便低下头以防暴露身份。

那男子进来后径直走向拐角的一张桌子,刚进门小二就一溜烟的跑过来招呼,边倒茶边用惯用的语气说道:“这位爷今儿辛苦了,咱这小店有闻名的高粱酒,给您上两碗解解乏?”

他眼皮都没抬,用极生硬的口气说道:“给我准备一间上房,先来半斤牛肉四张饼,再准备一斤干粮。”

不一会小二就把东西上齐了,随口说道:“屋里没风,这位爷热了吧,我给您把大衣拿下来晾晾。”说着便伸手去脱他的大衣,突然一声嚎叫,只见小二在地上不停的打滚。

掌柜的跑近一看,只见他手背上兀得插着一只竹筷,鲜血直流,唬得掌柜面无血色,连连赔罪,赶紧吩咐人把小二带下去了。这男子仍是眼皮都没抬,略饮了一口茶,冷冷说道:“叫厨房把饭送到房间”,跟着便上楼了。

这小二虽待客老到,却哪里想到有这一劫,只得忍着痛连滚带爬挨到镇上的跌打师傅那里去。这小二却是药铺常客,才进药铺,那师傅便说:“今儿是偷了厨房的香油了还是翻了哪个客人的包袱了?”

原来这小二平日里手脚不干净,经常趁厨房没人的时候偷东西回家,还有时候趁客人喝高了迷迷糊糊的时候翻行李偷点散碎银子,成事之后转身便去赌场,不到一晚又输个罄尽。那客栈老板是个宽厚的长者,又知他家里有位老母亲,便不予计较,只有几次被客人逮个正着,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或是赌场输了钱耍赖不走,也免不了一顿打。

那小二听他故意打趣,便说道:“哥哥哟,可别说了,今儿店里来了一个爷,进门了我看他还穿着大衣,怕他热正准备给他换下,我还没碰着衣边,就给打了。我本来想给他灌两壶黄汤,喝醉了好捞点,结果自己先挂了彩。他奶奶的,那人出手可真快,您快给看看,我这疼的厉害!”说完不住的一声接一声哎哟哎哟的呻吟。

那师傅也没听他说下去,拿出药箱开始查验伤口,这一看果然不假,那伤口血淋淋的,筷子插进去足有半指深,正待上药,旁边一人眼尖,一把抓住小二的手厉声问到,“你的手是谁戳的,他长什么样,人在哪,快说!”。

小二见其势凶,不敢不回,便哆哆嗦嗦答到:“是今天来我们店打尖的一位大爷,中等身材,骑着一匹马,听口音不像本地人,穿着一件厚大衣,这会应该还在客栈,选的是三楼靠里的上房,小人不敢说谎。”

这人听后又仔细的看了一下伤口,松了手转身坐回去,轻声向他旁边的人说道:“二哥,你看会不会是他?”

小二这才注意到屋里的这两个人,刚才向他问话的那个人二十出头,仪表不俗,坐他旁边的是一中年男子,身材削瘦,不住的咳嗽。这年轻人又说道:“看手法多半是他,可是以他的功力,肯定是给戳个对穿,难道他也会手软吗?”

那个中年人摸了摸胸口,咳嗽了两声,说道:“你在江湖上几时听说黑袍客鬼手肖手软过?他定是前日与大哥恶斗时受了内伤,因此掌力不济。”

那年轻人点头道:“这鬼手肖出手狠辣,招式阴毒,唉,不知大哥此时吉凶如何。”

中年人安慰道:“印智禅师圆寂后,咱们兄弟三人受孤山寺觉生神僧之托追踪天行剑下落,从吴中一路追到大漠,不曾想中途碰到了这个煞星。一个月前大哥留书说有音信先行一步,相约下个月会合,前日在路上看到的打斗的痕迹,看来大哥一定已经与此人动过手了,不过大哥既然没留下暗号,就是人还没事。”

那年轻人点点头,忙说道:“那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虽然受了内伤,但你一个人绝非他的对手,,况且近日来我旧疾复发,我们还是先盯着,给大哥留暗号,等大哥来了再说。”中年人说完又咳了几声。

那年轻人听后说道:“好,那你先在这抓几副药休息一下,我去客栈看看。”当下便换上夜行衣,准备出门。那二哥突然叫住他,缓缓喊了声:“三弟。”

那年轻人回过头来,只见他二哥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欲言又止,眼神犹豫:“怎么了,二哥?”

那人顿了顿,又咳了两声,缓缓道:“没事,切记只可盯梢,万不可动手。”年轻人道:“放心吧二哥,你安心养病,我打探好很快就回来。”那人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去了。

到底年少,只一盏茶的功夫,那年轻人便来到客栈前,四处打量了一番,纵身跳到后院的一棵树上。那少年定睛一看,只见屋内灯火闪烁,却有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其中一个人影看身形十分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在屋里走来走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房间里传出争吵的声音,突然灯光一黑,传来一阵破门的声音。那少年也不顾二哥劝告,一个起跃破窗而入冲了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人,走进一看差点晕过去,躺着的竟是他的大哥,已经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那少年抱起他大哥,叫苦不迭,大声喊道:“大哥!大哥!你怎么样!快醒醒!快醒醒!”连喊几声没有丝毫反应,他冲出门往外看,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正难过间突然大叫:“不好!二哥!”只得将他大哥放在床上,赶忙朝药铺跑去,到了药铺发现门口躺着两人,是跌打师傅和刚刚的小二,已经断气。

他疯了一样冲到里面,只见他二哥口吐鲜血,躺在血泊里,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他连忙扶起,喊道:“二哥!二哥!”

那人悠悠睁开眼,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说道:“当......心......”第三个字还没说出便已气绝。

那少年心肝俱碎,放声痛哭,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他往外一看,只见客栈的方向火光通天,于是负起二哥往客栈飞奔,待赶到,大火已经将整个客栈烧了起来,纵有天大本事,也救不出里面的人了。

他把背上的二哥放下,望着大火,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