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曹兴兵张勋远来
作者:素衣瑶琴      更新:2019-11-26 23:16      字数:4113

汉兴平元年,三月。

粮草新刈,甲械齐备,曹操遂以“为父报仇”的旗号,亲起五万大军,二伐徐州。

曹军素旗缟衣,挟恨而来,志在复仇。因此一路高歌猛进,所经之地,必是一番腥风血雨,寸草不生。只数日,连下五城。

苍鹰高翔,俯瞰这徐州幽幽千里,竟是尸横遍野、黑烟滚滚,连一丝生机、一隙哭喊也是寻觅不着。

那条贯穿徐州、哺育着数万百姓的泗水河流,因为积堆了无数的尸骨,如今也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别样艳丽的赤红之色,水之浓,已不再潺潺流动,而是有了渐渐凝固干涸之势。四周整片区域,恶臭阵阵,虫蝇肆虐。

可惜了这再也不是当年孔子站在岸边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样喟叹的泗水河了。

四月芬芳,可对于徐州的黎民百姓来说,此刻,却恍然成了人间地狱。

……

明月高悬,偌大的宅院,两名侍卫护卫在侧,朱门紧阖,楣上竖着一块黑色匾额,借着飞檐下挂着的两串大红灯笼,依稀辨得上面银钩铁划地书着“孙府”两个大字。

“虎威将军归府!”遥远传来一声嘹喝。

府外两旁的护卫神色一正,训练有素地展臂扯住门上狮首嘴中的铜环,奋力推开。

“吱呀~”笨重的杉树木门缓缓打开,却在此时,早有一匹快马见隙而入,只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待得府门洞开,有顷,马蹄轰隆,又是十数匹骏马鱼贯而入。

黑夜,街道再次陷入了沉寂。

孙策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一旁的小厮,走了两步方想起什么来:“吾母亲大人睡了么?”

“启禀将军,两位老夫人还未安歇,并嘱托小的您回府后便去通报声!”小厮不敢有瞒,卑躬答道。

一听如此,孙策收回了脚,又转身快步直奔向后院。

来到门前,但见里面火光摇曳,清晰地将两个沧桑的身影照射在油纸窗户上。

孙策忍不住差点流出泪来,立马取下兜鍪,搓了搓疲惫的面孔,推门而入。

“孩儿给娘亲请安!”孙策纳头便跪。

“策儿,你可回来啦!”两位上人面色一喜,急忙上前将他搀扶起身,细细打量几眼,又面露怜惜:“你说你,这么晚了,还来请什么安!真是!”

“累了吧?”吴氏来到儿子跟前,轻抚其首,满面慈祥。

孙策动容,千般委屈悉数涌上心头,却还是一面拭着眼角的热泪,一面扯出因为勉强而略有些难看的笑容:“孩儿不累!”

父亲早亡,留下一帮老弱家属,自己在袁术帐下也是饱受排挤冷落,满腹壮志不得舒展,一连串的厄难重任,齐齐压在了孙策这个年未弱冠的少年身上。

说不累,那是假的。

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孙策难得眉头舒缓,心间慢慢安逸下来。

他是凡人,所以也会累,也会伤心。

可无论是心智上,还是性格上,都决不允许他软弱,尤其是在自己母亲的面前。

有些路,即使注定孤身一人,我孙伯符也会一直走下去!

“好了,娘都知晓!”吴氏轻抚他的后背,温语安慰。

一语中的,好似千万枚钢针插在心脏上,孙策的脸色终究有些难看起来。

旁边的陈氏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插言道:“伯符,不是二娘说你,你说那个袁术是什么人?他真能有这番好心?当初急着派人将我们这一大家子请来住这豪华宅子的时候,二娘就看出来不对了!”

孙策更为羞愧,闷头回应:“二娘说得是,伯符无能,愧对父亲大人在天之灵!”说到后来,情绪控制不住,竟连声音都显得有些撕扯起来。

原来,当初孙策被闲置在寿春数月,未几,便传来曹操复取徐州的消息。袁术犹未从击退曹贼的喜悦中回过味来,便再次陷入了惊慌错乱之中,得亏旁边的杨弘提醒,城里面还住着孙伯符这一员少年虎将呢。直到此时,袁术也才意识到,孙策的重要性,立马加官进爵封他为虎威将军,派人送去符印,并将其一家老小接到自己为夏日乘凉而特地建造的山庄中。

与其说是殊荣,倒更像是对死士英勇赴义前的激励。

对于袁术的意图,孙策心知肚明,可他终究无力抗拒。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令他无法适从,也深深地刺激到了他,这正是英杰少年所独有的自尊心。

红尘万丈,多少人碌碌无为,归为尘土。可是他孙策不服,势要杀出一条自己的血路,最后哪怕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

少年不自觉捏紧了双拳,漆黑的双眸凌厉如刀。

“策儿~”母亲的呼唤,似远似近,竟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吸引得怀里的孙策徐徐昂起了头。

“知道么,其实在你爹和娘心目中,你是一个大英雄,一直都是!”母亲的微笑,格外亲和,分外美丽。

孙策呆滞。

“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你一个孩子身上,的确有些残酷。也怪娘没用,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成了你的累赘。不过,策儿,你记着,无论你走到哪里,做些什么,我们这一大家子,都会在后面一直默默支持你的!还有那些自始至终都跟随着你的好朋友、好兄弟,你也莫要辜负了大家的一片赤心才是!”

孙策目光炽热,重重的一点头:“嗯!”

“你爹在天之灵,会保佑咱们的,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至于袁术那边,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好坏!你呀,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就行了!”

吴氏一掌轻拍过去,却被孙策俏皮地躲开旁去,母子对视一眼,不由同时笑出了声。

吴氏颊露酒窝,只要孩子们开开心心,他这个做母亲的便没白当。

“好了,你没回来前,娘看陈先生、郭先生都挺急的,还有一位来自平阿自称姓张的将军,也在客厅里面等你许久了,看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寻你,你还是快些去吧,千万莫要耽搁了才是!”吴氏细心地帮儿子整理好发髻,这样看上去也更精神些。

“张将军?张勋兄长,他怎么来了!”孙策眼眸一亮,既惊且喜。

“娘,孩儿还有要事,先告辞了!”来不及唠叨,孙策拔腿便冲出了屋子。

“慢点儿,小心摔跤!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身后,传来母亲的亲切关怀。

……

彼时的张洪彰,已足足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多钟头。

只见他背着双手,在呢绒毛毯上闷头来回踱着步,一抬头,向漆黑的院落张望了几眼,嘴唇翕动,侍奉在侧的奴仆同时开口想将预先的答复再复述一遍。

谁料张勋倏忽转身端起桌案上的茶盅,热气腾腾,却已是侍仆沏上的第三杯了。

“兄长~”正在此时,一身戎装未得脱卸、伴着军靴“沙沙沙”的踩踏声,孙策风尘仆仆、大步流星而来。

“伯符老弟,哈哈,你可算回来啦!”张勋快步迎上前去,亦是金盔银甲,军容未除。

“兄长不辞辛劳、远道而来,弟弟招待不周,甚感惶恐!”孙策笑颜揖手。

张勋大手一挥,豪迈洒脱说的就是他:“老弟快别客套了!”

孙策却隐隐听出了不对,这才整容肃目:“怎么,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若非十万火急,张勋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平阿城星夜赶回来面见自己。

“确是大事!”虽是肚子喝的鼓鼓的,张勋还是捡起身旁的茶盅,咕咚一饮而尽,方道,“我此来,是有两件要事相告。一则,曹操挟五万精兵,剑指徐州,旨在一鼓吞之,这事儿想必老弟也早已知晓!”

“自然知晓!”孙策冷哼一声,在兄长面前也没多忌讳,“若非那个曹阿瞒,弟弟我也不会受此殊荣,住上这般大的宅子!”

“可老弟可想过,主公授你勋爵,独独又不将你派往北方前线,是为何?”

“这……又是为何?”孙策剑眉微起,还真想不明白。

“我也是偶然听主公身边的人说,一则,是主公并未完全信任于你,二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大事了!”

“何事?”孙策逼近几分,生死攸关,不得他不认真。

“庐江陆康,早已觊觎我寿春久已,此番曹操出兵,他深知我主兵力不足,到时会陷入一番苦战,所以一直蠢蠢欲动,意在趁火打劫,分一杯美羮!”

孙策垂眉沉思,听起来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可于它而言,并无太大的干系。

“所以袁将军,是想让我出兵扼守关要,防止陆康趁机发难?”

“确是如此!”张勋一口气讲完,也慢慢平下了一颗心。

“呵,袁将军多虑了。陆康小小一个郡守,能有多少兵力,侵扰周边的百姓尚可,若说攻取寿春并占据了它,实在是谬谈了。何况如今曹孟德一心攻打徐州,短时间也抽不开身来与我军复仇开战,杞人忧天,不过如此。”孙策跪坐在圆毯上,捧起侍仆奉来的新茶,细手慢行地浅啜了一口。

张勋摸了摸脑袋:“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样,老弟身体无恙吧?”张勋毫无顾忌地在孙策身上上下翻弄,似真要找出个毛病来。

正在品茶的孙策一愣,抬头看向张勋,一脸迷糊:“兄长何出此言?”

“不是你派人传话说受小人陷害,危在旦夕,让哥哥我托病,速往你府上来一趟么!”张勋停下了手,盯着孙策的眼睛,表情渐渐转为严肃。

“竟有此事?”孙策猛然直起了虎躯,面容严肃认真起来:“简直一派胡言!小弟我在此发誓,绝没派人去给兄长传过话,更没有骗兄长来寿春孙府的意思!”

“你先别急。”张勋按下孙策的肩头:“想来必是有人假借你的名义,想把我引到这儿来,至于是何人,有何目的,将传令之人捉来一问便知。”

事情确实很严重,不仅影响到自己在兄长心目中的形象,同时若是袁术追究起来,本来无恙的自己恐怕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孙策怒火难遏,冲着厅外断喝:“何人传的令,给本将带进府来!”

有顷,两名侍卫挟着一人匆匆赶至。

来人但见两位将军端坐高堂,四双精目射来,不由扑通跪倒,喏喏不能言语。

“可是此人?”孙策问。

“不错,两日前,到我府上传话的,便是他!”张勋言语笃定,却并未表露太多的情绪。

孙策“啪”地一拍案几:“说,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将张将军骗来,用以又是何在?”

“冤枉啊,将军,这一切,都是郭先生叫小的做的,小的就算有一百个胆,也不敢假传帅意啊!”小卒声嘶力竭,大呼冤屈。

“奉孝?”孙策斜顾张勋,终究也没了先前的怒气。

“郭奉孝何在?”

门外立马走来一人,躬身而拜:“回禀将军,郭先生酉时便出门了,说是散散心,方未归府。”

“出门散心?他倒是好雅致!”孙策冷哼一声,回对张勋拱手,“兄长先在鄙府少歇,待小弟查明此事,再来请罪!”

“老弟严重了,还当谨言慎行,切莫起了误会才是!”张勋连摆手,一脸不以为意。

孙策点头,恶目瞥向跪着的士卒,冷言道:“若真是有人心怀不轨,小弟也不会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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