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孝廉，自其分也！

——曹丕

“什么？败了！”曹操满面惊诧地回头瞪向那名单膝跪地的小校。

彼时正在洨县的他，刚刚获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三万雄狮对战一万残兵，能不胜么？

陶谦的军队，明显是临时凑足的，士卒散兵游勇不说，就连装备也参差不齐，简直不堪一击。

这也说明了他陶谦已是强弩之末！

丢失了洨县，陶谦再无山险可守，他曹操大可长驱直入，直奔广陵。也就是说，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这场战争，曹操已经赢了。徐州千里沃野，也如探囊取物般。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令他最为放心的曹洪后方，出了意外！

“是……是的。”此时的报告兵，深埋着头颅，动也不敢动。

“如若我舍功回援，这数月打下的徐州土地，数万将士的舍身征战，将会顷刻间付诸东流！而若我弃子廉不顾，直捣广陵，又会如何？”

只片刻，曹操心思百转，后世枉称“奸雄”的他，此刻却纠结不已、以致不能决断。

“曹洪一败，龙亢空虚，若袁军趁机北上，直奔我军本阵，兖州数郡必然难以抵挡。兖州一丢，到时我军后有袁术、前有陶谦，腹背受敌，必败无疑！况就算我军先破了广陵，丢失东郡根基，徐州新得，兵困民怨，亦难再战！”曹操身后，一人执礼而谏。

曹操回首，但见其人宽额凤目、薄唇美髯，皙面若敷粉、颀身似长松，头负委貌冠、身披襜褕服，端得好一位风流俊书生！

要问是谁？

正是当年弃孙策而去的荀彧荀文若！

当时曹操青州平乱，天时地利，独缺人和。所谓人和，便是如荀彧般名重一时的谋士政客。闻听荀彧来投，曹操大喜之下，竟不顾倒屣相迎。二人一见如故，曹操笑抚其手，叹曰：“君者，吾之子房也！”即用为『司马』。

荀彧善识人，后又接连向曹操举荐了戏志才、程昱、毛玠等大量人才，皆为曹操所重用。

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混杂着浓烈的硝烟和腥血的味道，竟不由让曹操整个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那是从面前的书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可笑，一个智谋百出、杀人于无形的谋士，居然会抹香！

「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

荀彧好熏香，这是世人皆知的，同时也让男妒女慕，甚至后人以「留香荀令」借指美男子。

当然，荀彧称得上当世美男子，并且绰绰有余。

所以当他站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时，竟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也让人不由有些不寒而栗！

“文若此言，确实在理！”曹操浓眉微沉，言语间已有了决断。

曹操重人才，又善纳谏，荀彧因此死心相随。

“那——就撤兵吧！”寒光乍闪即逝，【倚天剑】收入鞘中。

诸将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回身各自整备军械，准备撤军。

“等等！”眼看那来报的小校刚起身，曹操手一抬，“击败子廉的，是何人？”

“是……是孙策！”小校察言观色，看了眼自家主公的脸色，方才结巴地开口，“曹将军本已攻下平阿，不料孙策率众从背后偷袭，将军因此重伤，我军大败！”

“孙策？”曹操折首，扫了眼身旁的荀彧，心底的疑惑不言而喻：“一个小小的孙策，就能把我的八千精锐瞬间击溃？还伤了子廉？”

身后众将议论纷纷，也是不信。

“打伤厉锋将军的，是……华雄！”

“华雄？”曹操更惊，原本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可是董卓帐下那号称『西凉第一猛将』的华雄？！”立马有人上前质问。

“正是！”

“哗～”

举军哗然。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就算没死，又怎会随着孙策出现在平阿，还帮着袁术这狗贼与我军为敌？！”

“不对！”立马有人会过了意，急道：“当年华雄与孙坚鲁阳一战，我们也只是知道华雄兵败被俘，却并未听闻他被孙坚处决。只是在世人眼中，以华雄与孙坚的仇恨，想当然的觉得孙坚会杀了他。眼下董卓已授首，西凉势力土崩瓦解，再加上华雄随孙策一同出现在平阿，现在看来……”

“是了，小……小的本也不信？可厉锋将军一口笃定伤着他的就是华雄无疑，弟兄们也就都跟着这么说了！”小校急忙辩解。

“兄长，子廉曾与华雄数次交手，相信他不会看错的。仁更相信，他不会仅仅因为畏惧军法而特地编出如此荒诞的理由！”眼见事态严重，曹仁出面解释。

曹操抬手，阻止了曹仁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也同样相信曹洪！

“孙坚！孙策！华雄！”一连念出三个名字，曹操冷笑：“夏侯惇！”

这一声乍喊，震人耳膜。

“在！”

远处，一人大步流星而来。

一身乌黑油亮的鱼鳞铠，每走一步，伴着铃铃金属撞击的声音，就像从天而降的凶神恶煞，却如此自然的跪在曹操的跟前。

“命你领一万【青州兵】，携我将令，前去接替曹洪，势必拿下平阿城！”

青州兵，本为青州黄巾匪徒，聚众百万，贼势猖獗。曹操日夜不舍、拼死恶战，又一路追残兵至济北，纳降三十余万。后择其精锐，只留一万健壮者，号为【青州兵】。

由此可见，这【青州兵】是何等劲旅。而曹操索性将其悉数派出，又是何等重视平阿的战果！

又或者说，他已愤怒到了何等程度！

“还有——”曹操去而复返，“带回孙策与华雄的人头，再来见我！”

“是！”从始至终，夏侯惇没有多一个字的拖拉。

“父亲～”

远处马声嘶鸣，一名少年翻身下马，矫捷地跑了过来。

“昂儿？”一见来人却是自家的长子曹昂，曹操讶然。

少年伸手随意的一抹脸上的污渍，也顾不得难看，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父亲，孩儿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曹操皱眉。

他更期望自己的子女能学礼从文、谋兵用道，将来也好为官从政、治理国家。而不是只懂得上阵厮杀，一味的逞匹夫之勇！

“父亲莫要忘了，孩儿与那孙策曾有一面之缘，我二人当时虽年幼，却也有一语相约，若来日各有成就，必争高低！如今孙坚已死，孙策一人在外，正是风生水起，孩儿虽已从军多年，却仍旧碌碌无为……”

“所以你心里不平衡了？”曹操语气怪异，听不出喜怒。

“不！孩儿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孙策差，如若夏侯伯伯真的将孙策的首级带了回来，那孩儿这辈子也没了这个机会。所以无论胜负，孩儿都想去亲自会一会孙策，求父亲大人成全！”说罢，曹昂拱手而拜。鹰目中，流光溢彩。

凝视着长子那闪烁着希冀神色的双目，曹操缄默。

并非犹豫，而是愤怒！

“我堂堂一州之牧、一万精锐，如此劳师动众，就是为了让你这畜生去解私怨、泄私愤？！”说着曹操一脚踹在曹昂的胸口。

曹昂并未躲避，翻身栽倒。可他依然倔强地再次起身，一如之前般工整跪好。

曹操愈怒，便要再踹，幸得诸将上前劝阻。

曹操冷哼，呼哧呼哧地喘着怒气，斥他：“我辛辛苦苦打的这些仗，为的什么？为的我自己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说着，拨手怒指。

“你这畜生倒好，不想着替为父分忧倒也罢了，成天只知道好勇斗狠、争名逐利！你是家中长子，就应该担起长子的责任，给弟弟们做个表率，将来也好继承为父的家业！现在看来，要让你来担此大任，还为时尚早了！”

曹昂乃是他结发妻子刘氏独子，当初曹操犹未发迹之时，刘氏便已一心追随，可谓同患难、共糟糠。可惜，还没来得及享上片刻的齐人之福，刘氏便病故了。曹操哀恸之余，自然将对她的愧疚和关爱转移到了这孩子身上，并让如今的正室丁氏代为抚养。曹昂自幼聪慧，且性情谦和，看着他渐渐长大，曹操仿佛看到了昔日自己的影子，因此对他格外疼爱。没想到，这几年军旅生活下来，这孩子却越变越乖戾了！

曹操自言自语，一转身，见曹昂还跪着，不由怒极。

“怎么，还要让为父请你起来？还不快滚！”

曹昂抬头，面对父亲那尖锐以至无人敢于对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孩儿愿放弃长子的身份和嗣爵的权利，只求横刀立马、建功立业，死亦无悔！”

“好！”曹操大手一挥，转身便走。

没有人注意到，他嘴角的一丝笑意，还有眼中那满满的欣慰。

“谢父亲大人成全！”向着曹操的背影，曹昂稽首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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