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承君令翁叔远来
作者:素衣瑶琴      更新:2019-11-26 23:16      字数:4093

从袁术的府邸出来,孙策便一直沉默不语,只一个劲的赶路。

众人看出端倪,闷头跟着,却无人敢开口询问。

冷不丁地停下脚步,孙策转身,扫了一眼大家伙儿:“袁公路令我在三天之内替他去丹阳招募三千新兵,只有这般,他才肯将程叔他们还给我!”

“三千新兵?他也真要得出来!”一听到大概,宋谦第一个嚷嚷起来。再一看孙策一脸严肃的表情,宋谦难以置信:“策哥儿,你不会已经答应他了吧?!”

孙策点头。

“这……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办成的事啊,他袁术摆明了就是想找个完不成的任务为借口,也好打发了策哥儿你!策哥儿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答应呢?”宋谦便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好了,这事儿公子也是身不由己!”明眼人陈端早已看破一切,“那现在公子有何打算?”

“大家都看出来了,袁术并不甘心就这么放手程叔他们,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这一次,他把我单独召到府里,就是想看看我的态度。既然答应了,丹阳,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过,袁术为什么偏偏下了这么个奇怪的任务,想必肯定有它的难处,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刚才这一路上,我就在思考,现在,我已经决定好了。既然袁术如此刁难,那我们就两手准备。秦松、宋谦、华雄,还有周泰,你们跟我一同去丹阳;孙青,你去成德找程叔、黄叔他们,跟他们说明我们的处境,主要是看看弟兄们是什么想法……”

孙策说得行云流水,一旁的孙青面色却渐渐难看。他的确有些为难,自己虽然追随策哥儿最久,可毕竟年轻,又从未单独外出过,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怕是会处理不好。这丢了性命倒是小事,耽搁了策哥儿的计划可就死不足惜了。

看出孙青的不对劲,孙策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为难,可如今时间紧迫,程叔那里只有你最熟悉,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人选了!”

“对啊,孙青,公子派你去,也是想锻炼你。”说着,陈端凑到孙青耳畔,悄语道,“你想啊,这么多人,他为什么独独派你去?你跟了公子也不少年了,以后公子若是成了一方诸侯,你不想混个将军太守什么的?现在可就是机会!”陈端一捣鼓孙青的胳膊,挤眉弄眼。

“我知道策哥儿是想磨练我,给我学会独立的机会。”孙青一摸后脑勺,愧疚地笑着,“可我这个人天生就是笨,除了打仗别的什么都不会,恐怕要让策哥儿失望了!”

“你……”陈端无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公子,让我去吧!”未想,倒是新投的吕范站了出来,自告奋勇。

孙策点头,看向孙青:“嗯,不过你的模样程叔并不认得。这样,带着孙青,你二人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甚好!”孙青、吕范相视而笑,算是圆满。

“剩下的诸位,就请安心的留在寿春,等待我们凯旋归来的好消息吧!”孙策环视余下的众人,他们的表情,却无不忧虑和失望。

忧虑,是担心自家公子的安危;失望,是不能随公子同去建功立业!

孙策看出他们的心思,微叹一口气,对着郭嘉与陈端道:“我知道二位先生不放心,可陈叔您年纪大了,郭先生又体弱多病,您二位能愿意不顾风雨昼夜、跋山涉水地随我从曲阿跟到寿春,已是对我孙策最大的恩惠了。此去丹阳只是募些新兵,何况我还带着文表,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所以还请二位留在寿春,安心养好身体,顺便帮我监视袁术的一举一动,以防家母有什么不测!”

“也罢~”陈、郭二人拗不过,只得奉命。

“还有你二位——”顺着孙策的目光看去,赫然正是乐进和陈到。

原来,三年前,乐进奉了孙策的令,将荀彧与桓阶送入了长安京城,在返回途经汝南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在此等候孙策多时的陈到。当时陈到为母守孝期满,自然的,也到了与孙策约定的期限。乐进看着这位昔日的对手就这么木讷地杵在城门口,明白其中缘由的他,不由玩心打起,上前戏弄了番。最后,当然是一起到曲阿面见孙策。

“九江寿春是袁术的地盘,两位先生在这儿,我孙氏一家老小又还在袁术手中,因此我并不放心,所以想留下你们,来照料两位先生和尚在囹圄的老幼,保证他们的安全。二位身怀武艺,皆当世豪杰,将你们留在寿春,我知道你们必然会心怀不满。特别是乐进,跟随我这么久了,什么好处没捞着,却一直被我派去干苦役,有不满,也是应该的。可两位先生对于我们的将来而言,实在太过重要,就算有人拿着千军万马来换,我孙策也会当场拒绝。”

“公子抬爱了!”陈、郭连说惭愧,心里难免欢喜。

“还有家中母弟,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孙策实在无法独存,她们就是我活下去、努力拼搏的唯一信念!”

“所以你们的责任,比我们大家任何一个人都要沉重。当然,责任越大,功劳越大。只要你们保护好他们,就是对我孙策最大的贡献,也是我们当中最大的功臣。日后封赏拜爵,你们便是首功!”

“多谢公子!”孙策的一番长篇大论,终于解开了他二人的心结。

“记住,无论是谁,想伤害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只有一个字——‘杀’!”

“诺!”二人应声。

“好了,各位,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吧!”孙策迈开步子,众人紧随。

“公子且慢!”遥远传来一声呼喊。

众人回首,且见一位皓首老者提着衣角,急匆匆追来。到了孙策跟前,居然率先躬身行礼:“想必这位便是孙策孙公子吧!”

“客气了,不知老先生是……?”

“在下马日磾。”

“原来是太傅大人,失敬失敬!”陈端一惊,赶忙回礼。

“什么太傅不太傅的!”马日磾苦笑,“现如今老夫身陷寿春不能自已,早已沦为他袁家的阶下囚了!”

“大人说笑了,您贵为当朝太傅,袁公又怎敢强留。想必是他心疼您老人家远来,一路上奔波劳累,故而挽留几日,也好沾沾天子的威德!”陈端道。

马日磾听了,有些恼怒,拿眼觑他:“这是何人?花言巧语,颠倒黑白,圣上身边就是尽是你等这些污言碎语的小人,天下方才落得如此大乱。孙公子,你听老夫的,斩了他,方可正听保命。否则日后有此等小人在身边,如蔽耳目,贤臣远离,忠义寒心,到时身败名裂,悔之不及!”

陈端被他指责地愧疚难当,一时竟低下了头,不敢言对。

孙策知晓陈端并非什么小人,也知道他这么说,是担心马日磾是袁术派来试探自己的。毕竟,马日磾现在在袁术手下做事,而袁术,也一直忌惮自己。孙策有心袒护陈端,悄然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太傅大人教训的是,回去我自会处置他!”孙策的话,里外圆滑。

眼前的这位毕竟是当朝太傅,虽然言语有些过激,不过毕竟是位贤臣义士,一心为了朝廷和天下苍生,身处在这般黑暗的环境下,有些顽固,也是理所当然。

“这般最好!”马日磾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老夫听说,你曾是张俭张元节的徒弟?”

“是,张老先生正是家师。”

“好啊,我与元节结交三十四年,这三十四年间,我未曾听他夸过一人,可直到他复职回京,嘴里却始终念叨着一个徒儿,那个徒儿,便是孙公子你!”

“家师谬赞了,孙策惭愧!”孙策一时红了脸。

“你不必谦虚,就算元节不夸你,孙坚有虎子孙策,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未能得见。”

“听说你刚从袁术府里出来,所以我特地赶来看看,这位天下人都为之赞扬的孙大公子,到底长得何番模样。今日一见,却非谣言……”

“大人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孙某还有要紧事,恕不相陪!”孙策皱眉,他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还有时间陪这老头子互相客套。火躁脾气一上来,转身便要走。

管你是不是袁术派来的,我不理便是了。

“公子可还识得此物?”马日磾急忙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送到孙策跟前。

那双形如枯槁的手掌上,此刻正捧着一个皱巴巴的鞠球,看样子,有些岁月了。

众人投以好奇的目光,却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鞠,能有什么玄妙?要说它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用只有宫廷才能见到的蔡伦纸做成的。准确的说,是揉成的。

不对!

郭嘉猛然醒悟,反过身来看向孙策,果然见他目光呆滞,满脸追忆悲情。

“这个鞠球,是老夫临行前,陛下亲自交到老夫手中的。陛下还特意叮嘱,务必将它和『前将军』符印,一同带给公子!”

“『前将军』符印?”

“不错,是『前将军』符印!老夫一直将它与这个鞠球贴身带着,可惜,还是被那无耻袁术劫了去!是老夫有愧陛下嘱托!”马日磾的脸上,愤怒而又愧疚。

“当初,陛下就经常跟臣下们念叨,说自己有一位了不起的同门师兄。每每谈起这名师兄,陛下都会口气傲然,却又掩饰不了眉目间的悲伤。大家觉得好奇,于是问陛下,您这位师兄姓什名什,家住何方?陛下说,师兄告诉他名叫‘王虎’,而当时的董相国却称他是反贼‘孙策’,所以他也不知道师兄到底叫什么。”

故事不长,却让在场的每一位都明白了许多。他们无不感慨,原来在公子去洛阳失踪的那一段时间,居然还与当今天子有着一段奇妙的邂逅。

所有人转而看向孙策,这个故事的主角。

而孙策,依旧低着头,发出了一声刺骨的冷笑:“师兄?我与他虽是师出同门,一个是当今天子,一个却是在捕逃犯,身份悬殊。陛下谬赞,孙某惶恐!”

“公子这是说得哪里话!令尊大人一心为国、舍身取义,公子秉承父志、赤胆忠心,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要老夫说,是陛下沾了你的光才是!这不,陛下和李丞相知道你孙家忠烈,故而特派老夫来江东,赦免孙氏一切罪责,并钦点公子为『前将军』……”

“李丞相?”不等他说完,孙策眉毛一跳,“是不是李傕?”

“正是!”

孙策笑了,放声大笑,正当马日磾一脸困惑之时,他脸色一变,狼戾一般:“承蒙陛下垂怜,孙某一介穷小子,无才无德,受之有愧。请恕孙策无福消受,告辞!”

“还有——”刚走几步的孙策忽然转过身来,指了指马日磾手中的鞠球。马日磾以为他是讨要,本能地往前递了递。

孙策失声而笑,面露不屑:“这么一个哄小孩的玩意儿,也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义士’把它当作宝贝一样。您老要是喜欢,就自个儿留着吧!”

满堂哄笑,孙策自带着一众下属离去。

堂堂太傅,何曾受过此等大辱!

逆贼袁术如此,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孙策也敢如此!

马日磾发指眦裂,羞愤不已。猛然念及自身当下的处境,天子还有大汉的未来,尽然悲从中来,满心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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