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新婚之夜,他不会久留,定会回去陪着师娘,却不料他就那么伴着灯光,枯坐了一夜。
戚蔚盯着竹简,半天却阅不进一行字,卧室已传来轻轻的鼾声,没由来的,他竟有些心烦,搁了竹简,他又饶到卧室,榻上之人睡颜甜美,四周却是乱的。
他不觉间也叹了口气,弯腰将她胡乱脱下的鞋子摆正,又拾起地上的喜服,搭在衣架上。从她枕边取来凤冠看了一阵,想原这凤冠需由夫君替新娘摘下的,竟被她胡乱摘了,丢在一旁,他用手拨了拨凤翅,金光烁烁,其声清脆。
戚蔚将凤冠摆在妆台前,又从妆台前取了把红线缠着的剪刀,走近榻前熟睡的她。
他剪下她一缕青丝,又剪下自己的头发,以红线缠在一处,藏在她的镜匣下面了。
而后,他又于案前阅读彻夜。
第二日,起床,需由新郎打开门,天将将亮时,他便开门走了。
原本,他是不必彻夜留在屋里的,但想起昨夜喝酒时,霍丞相眼含热泪的嘱咐:
“戚元帅,老夫知道你与夫人鹣鲽情深,这事定是让你为难了。七七,是老夫的心头宝,掌上珠,老夫实在不能忍她受一点委屈,所以老夫腆着脸求你,她从小仰慕你,不求你待她如戚夫人般情深意重,但求你予她一个妻子应得的尊重,不要叫她难堪。”
恩师流泪恳求,戚蔚实在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卯时刚至,霜儿便来伺候她起床,元帅说了,他生母早逝,坟也没有一座,戚夫人的母亲一直对他视如己出,这早上的改口茶,就由老夫人代受。
知道老夫人一向不喜她,她也不敢耽搁,就怕老夫人借题发挥。
她不敢打扮太过隆重,只叫霜儿替她挽起长发,插了两支素静的步摇,清雅脱俗。
今日戚蔚未去上朝,陪着蔓儿用早膳,老夫人在上座捻着佛珠,闭目养神。
她一进去,便浑身不自在,不敢看师父,也不敢看师娘。
霜儿拿肘子捅了捅她,她赶紧回神,双手奉茶,举过头顶,跪着恭敬的对老夫人说:“老夫人,请用茶。”
老夫人置若罔闻,她也不敢说什么,戚蔚在一旁也没多说,直到她举着茶的手有些发抖,茶水溅了些出来,还是蔓儿先开口道:“娘,七七给您敬茶呢!”
老夫人这才假装听见,阴阳怪气地说:“哟,老身耳背,没瞧见中朗将大人敬茶,真是该死。”
说完,端过茶闻了闻,扔在桌上不理睬了。
会说话的人,这时就该哄着老夫人说着好听的,但七七哪里会说?她从小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几时有过这等处境?
霜儿又添了杯茶,示意七七给蔓儿敬茶。
她仍是乖巧的端过茶,噗通一声跪下,脆声道:“师娘,喝茶。”
老夫人在那头冷笑了一声说了句:“惺惺作态!”
蔓儿被这称呼整的有点尴尬,看了眼戚蔚,戚蔚点了点头,她才端起茶杯,小饮了一口。
她语声软糯,姿态温柔,从自己腕上褪下个镯子给七七说:“新媳妇进门,婆婆都是要给镯子的,夫君的母亲早逝,却也不能坏了规矩,镯子就由姐姐给你……”
霜儿扶起七七,七七唤蔓儿一声:“谢谢师娘。”
蔓儿却道:“你如今是夫君的妻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师娘,今后,你我二人姐妹相称即可。按理说,男人三妻四妾,我这个做正房妻子的不该拦着,否则就犯了七出之条,但蔓儿实在少读圣贤书,心胸狭隘,不能同妹妹相处,见了妹妹,实在难受,若妹妹真有心为姐姐好,还请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今后,妹妹不必每日问安,三餐我也会在自己房中用,妹妹若缺什么,打发下人来讲一声便是。”
七七还有些愣,失落的道:“师娘……七七不是有意……”
戚蔚出声打断:“好了!你今后就住在探春轩吧,除了上朝,不要出探春轩,没我的命令,也不许随意出府,免得叫你师娘撞见,惹她心里不痛快。”
七七忽然心头一酸,原以为任这府中谁不喜他,师父也会站在她这边,帮着说两句,没想到师父的态度竟冷硬至此。
也是,他们一家门原本相处的很好,就算自己无意插足,到底还是惹了师娘不快。连她自己都讨厌如今的身份,还指望谁会帮自己说话?
老夫人拍了一拍桌子:“还愣着干嘛!回你的探春轩去!别出来惹人烦!”
她又呆呆的看了眼说话的老夫人,再看师父,他眼里只有蔓儿,对她的委屈视若无睹。
她想起了出嫁前母亲的眼泪,她霍慎,从小就是府里人的掌上明珠,爹娘辛辛苦苦抚养她长大,教她成材,可不是让她到别人家来受委屈来的。
既然没人帮她,她更不可自己作践自己。
于是她也没再行礼,转身便奔出了大厅,老夫人哼了一声:“没规矩!”
陛下已经许了她八月初上朝,但她不愿在府中无所事事,于是婚后第二天下午,她便去羽林校事府走马上任了。
一整个下午她皆在王宫转悠,夜了,也没回元帅府,留在校事府歇着了。
第二日一早,便也去上朝,朝上陛下倒没多问,下了朝却留下她问了声,婚后生活还满意否?
她也不敢说不满意,毕竟是陛下赐的婚。
爹爹也问了她,她只说想建功立业,仕途上升,不愿在家绣花,是以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霍衍也只叹息两声,这夫妻相处,旁人帮不得什么,皆靠自己争取。
陛下同霍衍又约着去应天殿下下棋,本来她是应该寸步不离守护陛下安危的,但她初上任,许多地方也还不熟悉,遂随着巡卫的队伍去巡视宫围了。
日头大起来,汗流浃背,她戴着重甲和头盔,闷得不行。
王宫太大,巡卫队已轮换了三次,傍晚将至,她终于回了校事府。
走到门前,却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伫立在晚风中。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人正好转过身来看见了她,她只好走上前,行了个军礼:“拜见戚元帅。”
戚蔚打量她一阵,见她汗流不止,神情疲惫,出言问道:“羽林军没人了?竟要你这个中朗将亲自巡宫?”
七七低着头答:“新官上任,宫围还不熟悉,只好多转转。”
戚蔚淡淡嗯了一声,又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七七道:“七七身负王宫安危,不得擅自离宫,只能歇在校事府,元帅该是知道的。”
戚蔚有一丝不悦,却忍着没有发作:“明日是你回门……”
七七不及他说完就打断道:“元帅军务繁忙,七七也有公务在身,想来二老能够体谅,就不必去了。”
戚蔚一口气被堵在胸中,仍平和说道:“随你吧。”
语毕转身离去了。
七七松了一口气,不愿回去枯坐,便持了令牌找了韩放出来喝酒。
喝到三更半夜,又是韩放将她抗回了宫。
第二日她起得极早,一早就侯在了应天殿门口等候圣驾,陛下见了他却很吃惊:“七七,你怎么在这?”
七七答:“陛下……这不是臣的分内之事吗?”
陛下哈哈一笑说:“孤不是这个意思,孤是说,今日是你三日回门,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丞相担心。”
于是七七又无奈的回了丞相府,母亲见她一个人空着手回来,气得恨不得扇她两耳光。
“你这丫头!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戚元帅呢?”
七七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吃早饭,不说话。
二娘扯了扯母亲的袖子,低声叫她不要再问了。
母亲叹了口气,又问她:“是不是元帅待你不好?还是那头有人欺负你?你与娘说,娘给你做主呐!”
七七心烦意乱,大口往嘴里塞着饭:“没有,没有,娘,没有人欺负我!元帅就是太忙了才没有来,我也很忙,都是陛下特批我回来的,你就别问东问西了,您只管吩咐厨房好好给我做点吃的就行。”
母亲抢了她的筷子,不依不饶问:“那这个洞房,你们怎么样?”
“哎哟,好极了!”
“你这孩子!那元帅人呢?!”
“死了!”七七恼了,胡乱说了声,母亲杨手欲打,还是二娘拦着,丫头上前禀告:“夫人,戚元帅来了。”
母亲回头剜了她一眼,出厅外去迎客去了。
“咳咳咳……”七七呛得脸红脖子粗,拉着二娘的手说:“就说我不在!二娘!求你了!”
说完一溜烟的跑到后院去了。
动作虽快,却还是难逃戚蔚法眼。
母亲与戚蔚寒暄半晌,戚蔚问道:“七七回来了吗?回门时所选礼品与七七意见有些不合,她便赌气先走了。不知她到了没有?”
母亲热情笑着,迎他进屋说:“回来了回来了,正在屋里吃着饭呢……咦,方才还在这儿,这丫头哪去了?”
桌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满脸尴尬的二娘,二娘指了指后院道:“嗯…大概是出恭去了吧。”
母亲更是羞愧,请戚蔚落座,一边说:“戚元帅,小女是你看着长大的,性子虽然顽劣,但本性不坏,还请你多担待。”
戚蔚笑了笑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