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仰头五夜风中立 上
作者:刺血兵      更新:2019-11-24 04:43      字数:2479

傅家在潼阳城是世家,当代家主傅恒又是一城主官,手握兵权。这几年,借着手中权力的便利,傅家扩张极快,几乎涉及了潼阳城所有的营生。若不是听信华服老人姚先生的谗言,意图谋害‘承天者’,招致祸端,恐怕要不了几年,傅家就会把潼阳城牢牢掌控在手中,犹如自家花园。

所以,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怎会无人觊觎?又有谁肯拱手相让?

所以,是一定会有麻烦。

然而丁旭之前出手,还算是师出有名。难道现在还要让他杀光那些觊觎的或者不服气的俗人不成?

想到这里,丁旭求助的看向道崖子,心想:师伯,您怎么不劝劝师弟?

道崖子理解丁旭的难处,却问道:“你出来前,宗主可有什么交代?”

丁旭不明白师伯突然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下,才回道:“宗主想知道师伯对小师弟有何安排?”

这里的安排,是指要不要将平安接回宗门学习?还是另有安排?

道崖子的回复是:“暂时留在我身边。”

丁旭更加不解,这跟劝说师弟有什么关系?

道崖子又说:“所以,平安如果想去,那便去吧。反正左右无事。”

丁旭一脸无奈的想:您刚才还说,我给宗门惹了麻烦。现在您又这么说,是不是太纵容小师弟了?

平安忽然指着马车旁那具没有头的尸体,道:“师兄杀的那人曾说过一句话,师弟觉得有道理。他说:修行者虽非凡人,但也不是真仙。师弟以为,他想说的是,我们还在凡间。”

还在凡间?

丁旭咀嚼着这句话,忽生触动。

他出身门阀,自小就有人服侍,衣食无忧,哪里体会过真正的凡人的生活。

进了宗门后,宗门里也有管事与仆役打理各种琐事,他只管心无旁骛的修行,也只知炼体、习剑、冥想、研经、闻道、观星,以及战斗。久而久之,便把自己过成了隐世的‘仙人’。

然而修行修行,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修个逍遥自在而已。

既然还在凡间,自然无法免俗。

也罢,若真有人不服,那便一剑杀了。

千机宗何曾怕过麻烦?

如是想着,丁旭不再顾缩首畏尾,道心反而更加通明,竟隐隐有破境的征兆,让他又惊又喜,于是诚意的向平安行了一礼。

平安还了一礼,道:“恭喜师兄。”

丁旭吃了一惊,难道小师弟竟能看出他的心境有了突破的征兆?不由深深看了平安一眼。

“师兄不必吃惊。”平安似是知道丁旭的想法,道:“平安只是觉得师兄诚挚行礼,想来必有所得,所以才说恭喜。”

丁旭怔了怔,感慨的道:“与师弟相处,果然受益良多。”

平安诚恳的道:“既如此,还请师兄陪平安走一趟。”

丁旭故意道:“于我有何好处?”

平安扁扁嘴,道:“我也没向师兄要见面礼不是?”

丁旭不禁失笑,道:“我只是与师弟说笑。另外,师弟看这个……”说着,就从袍袖里取出一把带鞘的短剑,递向平安。

平安欣喜的接过,将精致的黑鲨皮剑鞘细细摸了一遍,才将短剑抽出,就听一声悦耳的清吟,眼中忽然玄光耀目,然后有寒意扑面,就算不试锋刃,平安也确定这是把不凡的剑。

“此剑名为‘破晓’,寓意无畏与勇气。”丁旭笑着道:“这份见面礼,师弟可满意?”

平安哪会不满意,忙行礼道:“多谢师兄。”

“师弟不用客气。”丁旭伸手去牵平安,便要御风而行。

平安急忙退后,道:“师兄,我们乘沙蜥。那边还有马匹与马车。总之,不急。”

丁旭好奇的问道:“有句话叫‘迟则生变’。师弟不担心?”

“乱一乱,或许更好。”平安笑得天真无邪。

潼阳城城西,一个破落的院子。

陈九在喝酒。

自傍晚时分,他便开始喝。

用海碗喝。

一口一碗。酷g}匠{o网正{版首f发0(

一碗接一碗。

仿佛要把自己灌醉。

然而空的酒坛已经堆成了山,他依然还在喝,依然还能喝,而且眼睛越来越亮。

在他周围,有几张桌子,围坐着十几个粗糙的汉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身上都有江湖人剽悍与亡命的味道。

他们也在喝酒,但没有陈九喝得快,却也喝了不少。

有人不胜酒力,旁人便一把夺过他的碗,他迷蒙着眼,憨憨的笑了笑,体内星元运转,背上便湿了一片,眼睛却亮了起来,然后夺回酒碗,沉默的又喝了起来。

终于,陈九倒空了最后一坛酒,他端起碗,看着碗中微澜的映月,头次停了下来,许久才沙哑的道:“这些年,我们被傅家持续打压,弟兄们残的残,死的死,留下孤儿老母艰苦捱日。这碗酒,算我陈九给他们赔罪。”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敬弟兄!”

那十几个汉子也纷纷饮尽各自的酒,把空碗举高,眼角微润。

陈九又道:“这些年,有弟兄不明白,我陈九为何要窝在这破落院子,像条狗般的赖活着。是,我陈九无能,没办法亲自给弟兄们报仇。我也不甘心呐,真的很不甘心!可是,再不甘心,我又能做什么?”

有几个汉子狠狠搓了把脸,或用力捏了捏拳头。这几年,的确过得很窝囊。

还有几个汉子纷纷道:“头儿,不怨你,真的不怨你。”

他们不怕死,但身后都有妻儿老小,他们又怎能轻易去送死?但他们一直不敢挑明,任陈九被大伙儿误解了这么多年。真正有愧的,其实是他们啊。

陈九看着他们,笑了笑。对于不公,对于误解,他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也没有埋怨过,因为他是陈九,是大伙的头儿。那么,他的肩上就该多担上一些,哪怕是被唾弃。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我陈九算是废了。可是,他们怎会知道,我陈九的心里一直敞亮着。他们又怎会知道,我陈九窝窝囊囊的隐忍,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等到亲眼看见傅家覆灭的这天!”说到最后,陈九仰天狂笑起来,却笑得凄苦,笑得委屈。就算他心中敞亮,就算他心性坚韧,受了这么多年的误解,终究还是会觉得委屈。

汉子们无不感到羞愧,眼角更润。

陈九偷偷擦了擦眼角,把碗举高,道:“今夜,就让我们把失去的统统拿回来。”

不是夺,是拿,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们的。不仅是财富,还有尊严。陈九在心里如是想着,把碗用力摔下,啪的一声,格外的响,仿佛春雷。

众汉子忽然热血沸腾,也纷纷摔碗,如同除旧迎新时点燃的爆竹。

陈九撸起缀着补丁的袖子,露出如钢似铁般结实的手臂,当先走出院子。

一众汉子紧随其后,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