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溶离去后,陈惊凤仿佛一下子疯了。
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辛奴走在最后,轻掩房门时,一股凛冽寒风袭来,吹得人发丝飞舞。
她忍不住往里望了望,那个素来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起来,带着几分萧瑟和落寂。
察觉到她的视线,红肿的眼掀开一条缝,立刻瞟了过来。
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实际上却并没有聚焦,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外面阴沉的天气,给那张愤怒的面孔上带上了一丝悲伤。
辛奴不忍再看,彻底闭合上门。
忽然,猝不及防的一道轰雷惊得陈惊凤差点儿灵魂出窍,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床榻。
耀眼的电光打在男人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可女人没有丝毫惧意,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到男人身边,用力拽他。
“阿溶,醒醒……打雷了,你快醒醒,醒醒!”
男人身体木偶一般,任她的拉扯,随力上下左右起伏,没有半点反应。
“济溶,听见没?你给我醒来!我要你快醒来!”
男人安详静默,只是脸色苍白如纸,无一点活人气息。
直到这一刻,女人终于意识到,这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是真的走了。
目光黯淡下来,蕴满了眼眶的泪水再无顾忌,大滴大滴的泪水再无顾忌,肆意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渐渐止住,她扶着床沿慢慢坐下,缓了两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男人的手。
因为人才离去,身体还没变凉,上面尚留有些许余温。
“对不起,云儿他,他不是故意的……阿溶,你能原谅他吗?”
凝视许久,女人眼角深刻的皱纹在阴暗的房间里渐渐变得模糊。
昏暗的光线,似乎更易调动哪些被尘封的往事。
“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啊。为什么就换不回你一点爱呢?”
陈惊凤年少的时候,性格直爽,敢爱敢恨。
其实面对济溶另有所爱,她是想过要放弃的,可她心底的爱像野火一般,生生不息,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拿不回了。更何况若依并不爱他,即将与他人成婚。
……只是,谁能预知悠悠漫长的岁月里,她的爱不但没能融化他,反倒把所有人都焚烧成了灰烬。
后悔吗?
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那个拥有精致面容的青衣少年站在青松雪岭之间,笑意盈盈,“姑娘,没事了。”
但后来……他掌控着她最柔弱的心,却宁死不要。
他总用冷漠地面具撕开她的胸膛,再用针一样的言行,一点点地刺进骨血之中,将那野火般滚烫婴儿般柔嫩的心翻来覆去地撕扯蹂躏。
然而闭上眼,脑中画面却独独暂停在了初遇时的那个场景。
……
“为什么你这么对我,我还是舍不得恨你。阿溶,我真的比不上她吗?还是真的像辛奴说的‘活人有时永远也比不过死人‘……所以你到死都想着她,想和她在一起?!”
句中不知那句话,那个字惊醒了她,她忽然一把抹掉眼泪,弯下身,凑到他耳边。
咬紧牙关,小声道:“你想摆脱我?你想和她一起走?门都没有。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不会如愿的。因为你是我的,是我陈惊凤的!”
双手穿过腰身,半搂半抱地带起他的上半身,济溶已彻底断气,身体摇摇晃晃几下,又往下掉。
女人魔怔一般,不管不顾地往前挪动两分,青筋凸起的双手交叉环腰,紧箍住男人上半身。
左摇右摆的身体倾斜靠着她身上,终于暂时被她固定住,不再往下滑落。
她累喘吁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
半晌过后,坚定道:“我不会放手的。下一世……我一定比她先遇见你。”
话毕,左手缓缓上抬至左胸处,银光一闪,瞬间没入……
不知是动作太快痛感还未袭来,还是痛到极致之后身体反而麻木了。女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唇边甚至还挂起了笑。
陈惊凤的这一生都在热烈逐爱,也因此过得张扬又困苦。爱她的丈夫给予了她无限追寻爱的空间。她耗尽心血,费尽心机,最后也只换了“爱而不得”四字。
不知何时起,那张光彩照人,眉开眼笑的脸蛋被固定成了刻薄冷肃的相貌。
然而此刻,在这昏暗的房间,披了十多年的硬甲终于褪下。她眉心舒展,整张脸的线条柔和起来,眼中只有那张苍白的面孔。
“阿溶……”她努力握住他的手,嘴角带笑,“等等……我。”
外面天际被翻滚涌动的乌云遮蔽,似在酝酿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雨。
唐云刚进廊下,几道闪电携着急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时昏暗无比。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夫人呢?”
辛奴看了紧闭着的房门一眼,支吾道:“夫人……”
什么都不用说明了,只消一眼,唐云已明白他母亲在何处。
父亲尸骨未寒,灵堂未撤,她就……她怎么敢!
怒意让他脚下生风,一脚踢开紧锁着的房门,两具尸体晃入唐云眼里。
……
◇◇◇◇
寂寂冬日里偶然从乌云中钻出一道光,莫问刚刚感受到一点温度,它就消失了,只余下一室空寂。
苏沐从门外走到莫问身边,他脚步不轻,后者却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整个人灵魂出窍一般,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
站立良久,苏沐叹口气,蹲下身,小声道:“阿问,换药了。”
莫问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她表情木然,神思完全游离在外。苏沐见状不由拽着她的手臂,又喊一声,“阿问。”
三魂七魄顿时归位,只是神情依旧恍惚,表情依旧茫然。
“沐哥哥……”
她像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童,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苏沐眼底满是心疼,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再难过了,你忘了先生临走前对你说过的话了吗?”
她怎么能忘!又如何能不难过?!
过往对她不苟言笑的人最后一次醒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好好活着”,最后一句是“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