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鱼收拾妥当后，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下楼。走到小区门口时，林海的车子正远远驶来。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驼色羊绒大衣，小高跟踝鞋，斜挎一个酒红小方包，挽着松松的丸子头，裸出一截脖颈修长秀气。
在初春的阳光下，整个人透着青春，还有那么些少女气息。
他瞧见这样的她，心里有股暖流淙淙淌过。
林海停车下来，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非常绅士伸手礼让：“王小姐，请！”
小鱼被他的风趣逗笑，也没怎么客气就坐进了车里。
林海的车是一辆银色日系家用轿车，手排挡，看来有些年头了，却干净整洁。
以他体格高大健壮的形象，应该配一辆霸气的越野车，这样人和车气质才相符。
那个人就跟车子长了一样的脸。
为什么想起那个人了？她甩甩头，思路回正。
“王小姐今天想吃点什么？在下请客，您别客气！”林海打破沉默。
“说好的我请，你想吃什么？”
“男士优先，下次给你机会请。”
“也好，那就客随主便。”小鱼笑答，不再与他争辩。
“好嘞！您坐稳喽，咱一会儿就到。”他依然风趣，竟是轻松易相处的人，跟冷粝威武的外形很违和。
二十多分钟后，林海把车开到了学府路，就在84号木雕工作室那条小胡同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指了指83号的复古店招说：“到了，就这家牛排店，我朋友开的，味儿很地道。”
小鱼率先下车，站在牛排店的玻璃窗前，看着他娴熟的倒车入位，动作干练潇洒。他下来锁好车，阔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虚揽她一下：“走吧。”
牛排店不大，环境复古优雅。林海跟迎出来的老板热情寒暄，并介绍小鱼道：“我朋友，她第一次来，你这有什么特色的就安排上吧。”
老板一看就是精明之人，林海如此照顾，关系必不一般。
他上下打量了小鱼一番，立刻熟络地说道：“都是自己人，今天碰巧有新西兰刚到的牛排，数量不多，给你们一人来一份。”说着话，着人引着他们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这个位置极佳，既僻静，又能看到窗外的风景，还可以一览店内全貌。
王小鱼取下包，脱了外套，服务员过来用衣罩罩上，又给每人倒了一杯柠檬水。
两人落座，相视一笑。感觉刚才还很轻松的氛围，又在面对面的时候尴尬了一下。
林海没话找话，就说店老板是他的警校同学，专业学得不怎么样，却独具经商头脑，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从事了跟警察相关的职业，唯有他成了一位商人。
又紧接着说最近在忙着出差办案，案件很棘手，他们开始着急上火了。
她双手捧着水杯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等他讲话暂停，她清了清嗓子说：“问一个比较外行的问题，不许笑啊！”
“你说，我尽量不笑。”
“为什么案子破了，也抓到杀人凶手了，却还称他为嫌疑人，而不是罪犯呢？”这个问题困惑好久了，今天正好咨询专业人士。
“哈哈…我不是嘲笑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法律是秉着‘疑罪从无’的原则，任何人未经法院审判定罪，都推定为无罪。即便已经确立犯罪嫌疑人是凶手，但未经法院审判定罪之前只是有犯罪的嫌疑，只有认罪伏法才称为罪犯。”林海侃侃而谈。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我真是蠢得够可以了。”她恍然大悟自嘲道。
“这很正常，隔行如隔山嘛！”
“前几天那个案子破了没？就我店对面那个楼里的。”说到他的专业，小鱼忍不住好奇地问。
“破了，三天就破了案。”他喝了口水说。
“什么情况？方便透露吗？”
“嫌疑人是被害者的邻居。”他停顿了一下，“是一起熟人作案。”
“我就不明白了，熟人怎么下得去狠手！”她越发忍不住好奇。
“很多的刑事案件都是熟悉的人而为。就像这起，他们是多年的邻居，因一些小事积怨成疾，被害人用语言刺激了嫌疑人，一时冲动就拿刀照头砍了人。”林海停下话，看着服务员端来前菜，是一道烟熏三文鱼沙拉。
“当头砍？真是太恐怖了！”她头皮一麻。
林海拿起叉子，眼神示意了一下她，说：“你没吃早饭，边吃边聊。”
小鱼乖乖拿起左手边的叉子，又换到右手，吃了一口烟熏三文鱼，味同嚼蜡。
“比这恐怖的案子多去了。”他不以为然。
“有多恐怖？”
林海想了想，看小鱼的反应：“确定要听？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口味有点重。”
“嗯嗯，要听。”她忍不住探知欲望。
“那是早些年的案子了，也是我第一次出的最残忍的现场。”林海又喝了一口水，尽量用一种平和方式叙述。
王小鱼竟紧张起来，也跟着喝了一口水。
“凶手和被害人是多年的同学，也暗恋了女孩多年，表白被拒后就起了杀心。先用锤子锤杀，又把尸体肢｜解成块，装了六大袋子，被害人家中冰箱里藏了两袋，床箱里两袋，嫌疑人带走两袋。他被抓捕的那天正拖着行李箱回老家，里面是被害人的头颅和四肢，准备伺机抛掉。”
王小鱼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四肢发凉，毛骨悚然。握着水杯的手因用力，关节微微发白。
“更可怕的是嫌疑人的淡定和麻木，他的内心没有一点阳光，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心都没有。”林海接着说。
恰巧服务员把煎得滋滋冒油的牛排呈到了两人面前，王小鱼瞥了眼夹生带血丝的牛肉，压制不住胸口的翻腾，手捂着嘴巴差点要吐。
林海笑了：“我就说你得做好心理建设，吓住了吧？”
“真是太可怕了！”她手抚着胸口喃喃道，后背也窜出了一层冷汗，都怪自己起头聊这个话题。
拿着刀叉划拉几下牛排，鲜嫩的肉质软软的往外冒出汁液，她脑补出了刚听到的“砍｜杀”、“碎｜尸”“头颅”等画面，彻底跟这牛排划清了界限。
王小鱼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冰凉的柠檬水，才把恶心的感觉压住。
林海一直细心观察她，见她平静下来，他有些无奈的说道：“第一次出案发现场我也这样，慢慢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他更多的是感到生命的脆弱。
“人怎么会想不开做这种事呢？其实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感叹。
“是啊，大部分嫌疑人犯罪动机是因为冲动，自控力较差，有的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想，一个生命就此陨落，两个家庭就这么毁了。”林海也长叹一口气，眼神投向窗外，一个小女孩正蹦跳着走过他的视线。
王小鱼又紧了紧手里的空杯子，不知道如何接下面的话，只好喊来服务员再倒一杯水。
他收回目光，有些感性地说：“所以，健全的人格是快乐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见识了太多的罪恶，心理有时候也会深陷其中，从事我们这个职业，有一定危险性，更需要勇气。”
“善恶只是一念之间。”王小鱼斟酌词句，想安慰他，又觉得不妥。她点了点头，看着他说：“我能理解。”
林海端正坐直，目光凝在她的脸上，线条粗旷的国字脸，一身正气凛然。
他看了看小鱼面前一口未动的牛排，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只问：“你还吃吗？”
“我真的吃不下…”小鱼有些犯难，觉得太浪费了，可是真的一点味口也没有。
林海放下餐具说：“你没怎么吃东西，看来是不合口味。下次你定地方，再好好补一顿。”
“好的，下次我来请。”小鱼点点头，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他双手放在桌子上紧紧交握，两眼烁烁地看着她，沉吟了一下，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小鱼，我可以约你吗？”
王小鱼刚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被这一句动情的话吓得堵住气道。她抚胸猛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
这话题的跨度忒大了，恨不得把她噎死。
林海有些不知所措，手张在半空也不知该落在哪儿。
她略略喘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林警官，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的话，我表示道歉。”
“你不用着急回答，不急，慢慢想好了再说。”
“咱俩真的不太合适。”
“为什么？是不是刚讲的案子吓着你了？”林海脑抽。
“不是不是，和那个没关系。”她连连摆手。
“那就给自己个机会来了解我，也许会合适。”他有些迫切。
“林海！真的，谢谢你。我们可以做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
“给我一个理由。”他正色。
王小鱼目光坦然的望着他说：“我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有人了。”
林海了然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自嘲地一笑：“原来，我还是晚了一步。”他复又抬眼看她：“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
小鱼缓慢而凝重地摇了摇头，那个人已先入为主盘据心灵。
也许，如果，早些认识林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