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疥有王，其形似人，难得一见。

那一声竭嘶底里轻轻轻轻的喊叫，如平地惊雷般，炸响了这原本安静和谐的午饭时光。

几乎所有人都在朝那声音之处挤，不一会那地方就被围上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水泄不通。

在外圈的人往里面挤，在里面的人还在往更里面挤，所有人都想目睹一下苦疥王的风采，所有人都想得到那唯一的苦疥王，所以每一个人都是竞争对手，矛盾在不断的升级爆发。

人们互相骂着，吵着，甚至还有人直接动手打了起来。

从两个人，四个人，八个人……

一直发展到每个人嘴里都吐出一些恶毒的词语，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疯狂，每个人都想成为那鱼跃龙门之人。

世界一下子变得嘈杂无比。

这一刻，没有人会在意他们脚下被践踏地焉了下来的苦疥，更没有人会在意那曾经拯救了他们人性的苦疥。

苦疥卑微的很。

云洛和离梨相拥在人群之外，显得格外的不合群。

自然人们也无暇顾及两人。

“苦疥王？苦不苦？好吃不？”云洛问怀里的离梨。

离梨从云洛的怀里挣扎了出来，她白了云洛一眼，脸上还挂着绯红色余韵，犹如红色的朝阳。

她的弯弯的眼睫毛在轻轻的抖动着。

离梨有一对全世界最好看的眼睛。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更没吃过。不过味道应该还可以吧。”离梨回答。

“我也觉得味道肯定不错，不然这些人也不会跟疯了一样。”云洛看着这眼前混乱的人群，眼里有些讽刺。

场面愈发的不可收拾，云洛甚至还看到有人拿着自己挖苦疥的锄头，一锄头往别人的后背挥去。

锄头不够锋利，没能贯穿那人的血肉，却把那人一下子打倒在么地上，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回过头满脸的惊恐看着出手那人。

仿佛看见了魔鬼。

更多人都是三两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来，我一拳取，打的不可开交。

可笑的是，他们此刻连苦疥王的影子都没看见。

已经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了，渐渐的退出了拥挤的人群。

他们怕了。

他们的欲望在生死面前被浇灭了不少。

然后他们看着被践踏的苦疥，看着翻倒的箩筐，看着自己忙碌了半天的苦疥从箩筐里倒了出来，被践踏地不成样子，他们脸色黯然，觉得有些可惜。

早干嘛去了。

但他们也是很幸运的退出了这场不伦不类的战场。

云洛他们的箩筐自然也难逃命运，他们一个上午的劳动也白费了。

云洛当时只顾得上把小丫头给保护好了，剩下的东西他都无暇顾及。

苦疥没了再采就好了，小丫头受伤了自己还不得心疼死。

“他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为什么要打架呢？苦疥王真有那么好吃么？”离梨抓住了云洛的衣角，往云洛身边靠了靠。

这样她才觉得有安全感。

她看到眼前如此凶残的人她害怕的不行。

苦疥王的价值云洛不清楚，但很明显，肯定不是吃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价值。

小丫头不知道很正常，离阳这些年把她保护的有点不像话了。

这样也不好。

她太单纯了，也太容易受伤了。

离阳也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

“想吃么？我去抢来给你尝尝。”云洛突然低下头问离梨。

离梨摇了摇头，眨了下眼睛。

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不要。”

“呵，不是我吹牛，我要去抢苦疥王，他们肯定抢不过我，而且肯定全身而退。”云洛很认真的对离梨说道。

好像离梨点一下头，说一声好，云洛马上就会抢下来苦疥王给离梨送来。

“不要。”离梨还是摇头。

“为什么不要？你看这苦疥王这么多人疯了一样去抢，这肯定是个大宝贝啊，我去抢来你拿给你爷爷，你爷爷保准会开心。”云洛说道。

“不是这样的。”离梨摇了摇头。

“这个苦疥王又不是我们挖到的，谁挖到的不就是谁的，我们如果去抢的话，那对别人多不公平。”离梨背过身，她阻止不了，她也不忍心去看。

末了，离梨深深的看了一眼云洛，说道：

“而且我总感觉如果云大哥也去抢苦疥王，那么云大哥难免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

何况云大哥也不是这样的人嘛。”

云洛无言，离梨的话很有分量。

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么？他不知道。

他不争，也是说苦疥王对他的吸引力不大。

但他希望自己能是离梨口中的人。

尽管他没见过太多江湖，但他知道，诱惑很多，险阻很多。

他可不能让某一天小丫头用看这些人的眼神看自己，那种讨厌至于还带着同情。

他可不能让小丫头失望。

那也很简单，

那就让他的初心就定格在这一天好了。

“这是老子的苦疥王，这是老子挖的，这是属于老子的，你们凭什么抢？凭什么？凭什么啊？”

很奇怪，这一声扯破喉咙的嘶喊声，竟然足足压过了这几百人的喧闹声，这声音仿佛有三千斤之重。

云洛从这声音里听见了那人天大的不甘心，天大的怨恨，天大的愤怒……

他虽然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可以大致猜到了结局。

很无趣的结局。

云洛突然想到，这件事如果发生在长安，不到半个时辰肯定就有朝廷介入，这件事肯定会立马平息，根本不会让这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只是宝贝肯定会被朝廷收回。

这是一个很公平，很圆满，却更加无趣的结局。

但，这是囚城。

不会有人阻止。

死去一人，其实也可以说是变相的给囚城减轻了负担。

“云大哥，我们回去吧。”小丫头突然说道。

“嗯，这场闹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就是可惜今天啥也没弄到，等回头见了离阳，他还不得气的要把我赶出去。”云洛说道。

“不会啦，爷爷最多嘴上说两句。”离梨的眼角低垂，有些意兴阑珊。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有点接受不了。

本来都是和蔼的一群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魔鬼，为了一个苦疥王争得死去活来，为了一个苦疥王争得头破血流。

她不明白，大家不都是囚城的人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值得么？

“值得呀。”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身边。

他的两个眼窝都深深地陷了下去，嘴角还有没擦干的血渍，走路还一拐一拐的，和早上看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有很大的区别。

“最后苦疥王被一个要疯了小子给得到了，那小子手里有一根匕首，刺了五六个人了，现在还没人敢靠近他，就怕他上去就是一匕首。不过这些人虽然不敢上去，但是也不准备放过，就把那个小子围着，就等着那小子，稍微放松点就冲过去把苦疥王给抢走，人总有打盹地时候，是吧？”包子一上来就说了一大段话，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也去抢了？”云洛问道。

“当然。”包子点了点头。

“人嘛，遇到机会，总是要争一争，不然自己跟自己都说不过去。”包子看起来有些骄傲。

“值得么？好多人都受伤了，甚至还有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云洛问道。

“肯定值得呀。”包子点头。

然后他看着云洛，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忘了忘了，云洛你不是囚城人，不懂苦疥王对我们这些外城人的价值，那可真是相当于鱼跃龙门。”包子感慨一句。

“苦疥王很好吃么？”云洛问道。

“呸呸呸，云洛你怎么突然比我还好吃，苦疥王怎么能吃呢？不过苦疥王啥味道我也挺好奇的。”包子说道。

“哦？那苦疥王还有什么价值呢？”云洛知道这些人肯定知道苦疥王的价值，不然怎么会发疯了一样去抢。

“这不是第一株苦疥王了，准确来说，这应该是第二株苦疥王。第一次，苦疥王现世，所有人只觉得它长得奇怪点，没啥了不起的。后来那人做了一个决定，他拿着这一株苦疥王直接去内城献给了烛目，所有人都在嘲笑这个傻子的举动，堂堂烛目会看得上一个变异的苦疥。但后来谁都没料到，这个人竟然鱼跃龙门，加入了烛目，入住了内城。这件事则在我们外城传的跟神话一样。哦，对了，那个献苦疥王的人好像是姓宁，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包子绘声绘色的给云洛说了一这一段经历。

“得到了苦疥王就可以鱼跃龙门，就可以直接加入烛目，并不是烛目的规定，而是有人成功过，也就是说，可能你现在把这一株苦疥王献给了烛目，也并不一定会得到相同的待遇，说不定人家只是想要一株苦疥。”云洛说话有点一针见血。

包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知道。云洛，你不是在囚城长大的，你不会懂我们这些外城人每天除了挖苦疥，吃苦疥，偶尔去内城换一些米，还要每天装作满足的样子。我们应该满足的，但我们就是满足不了啊，我们这一辈子不要活的有多精彩，但最少要……”包子看着还在僵持着的局面，噎了半天也没噎出那后半句话。

云洛猜想，包子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该活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根本不懂我们这些外城人对内城人的渴望，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包子说完这句话，突然看向云洛，那眼睛里复杂的很。

“我应该恨你的，恨你们这样正真是囚犯的人。但是呢，我懒得恨。”

“相比之下，我更恨我的父母，恨他们干嘛要把我生在这囚城，干嘛要含辛茹苦的把我抚养长大，你不会知道，在囚城养一个孩子有多难，难的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