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疙疸后村，吴家大院外，晚

初七和料子借着昏黑的月光，寻着呼号声，沿着弯曲的村间小路穿过几家住户，最后来到了一户大院旁。說閱讀，盡在大院的两扇大门紧紧关闭，那嘶哑的呼声从里面不断的传出，时不时还夹着几声铁器的撞击声。

院内似乎灯火通明，有不少火光映照着大院左边的一座土梁，初七借着火光的映射，现土梁上已经聚了不少围观的人。初七猜测这所大院多半就是吴老汉说的那个吴竹林家，看情形院子里应该正在热火朝天的做道场。

料子看到这情形，已经开始急不可待，对初七催道：“快，我到那圪梁上去！”

两人绕过大院，找到了一条通往土梁上的小路。

◇吴家大院

当两人爬上高地时，才现土梁的里边还有几家住户，围观的人群正是处在一家住户的院子外，不过这会儿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下面的院子内，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出现。两人也无暇顾及这些，马上将目光投向下边的大院。

高地高出下面大院的围墙许多，围观人群对院内的情况一览无遗。先进入初七眼帘的是院子里堆放的十多座木柴火笼（火堆），这时火笼的火焰燃的正旺，火苗上蹿下跳，并不时的出“吱吱”的声响。

五位和真人一般大的稻草人，分别竖立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上。稻草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头上套着各异的彩色面具，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狰狞恐怖。每位稻草人旁边守着一位光着膀子，头缠红布，手执两根铁筷的青壮男子。一位年逾七十的老神婆在火笼丛中手舞足蹈，围着火堆不停的打转，并不时出大声的疾呼。

随后初七目光被房屋前的情形吸引，月台前设着一张大供桌，桌面上焚着香，燃着红色蜡烛，在供桌的前边摆放着一个低型方桌，上面摆放各式祭奠品，其中一盘血色馒头和一盘用面粉捏成的特大猪头异常显眼。

供桌的右侧似乎有一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脚离地，整个上身包括脑袋都被一匹红布罩着，只在下面露着一双脚，轻微的摇晃着。

月台上站着有十多人，个个都盯着火笼丛中的黄四婆，有的战战兢兢，有的脸色严肃。

这时，初七听到高地上有人悄悄在的议论，转头看去，在不远处有个罗圈腿的男子蹲对旁边的一个秃顶老头说：“这是五雷阵啊，这摆明了是他四大娘和对方干上了。”

秃顶老头蹲在地上回道：“是啊，好长时间没见这老婆儿摆这个五雷阵了，看这情况，对方的来头可不一般啊！”秃顶老头说到这里，看了看跟前众人接着说：“要知道这个这五雷阵可了不得啊，在战国时期孙膑那么厉害的人，结果就被困在阵中不能脱身，最后还多亏他的师兄将太上老君的太极图偷来，才把他救出去。”

旁边蹲着一位瘦的像个猴子的男子，听了秃顶老头的话后，带着一丝兴奋插话说：“这么说，看来对方的道行可真是不浅，一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罗圈腿在瘦猴旁边蹲了下来，冲着瘦猴说道：“那是肯定的，你知道吗？听说你四大娘上次在大佘太……”

罗圈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瘦猴回过头来瞪着双眼骂道：“你看清楚，那是你四大娘！”

不知瘦猴是个极不愿意吃亏的人，还是不愿和黄四婆拉近距离。罗圈腿没回应瘦猴，继续往下说：“你四大娘在大佘太也是摆出这个五雷阵来，硬是着逼着一个猫妖现出原形来，说不定今晚也会让对方现出原形来，一会儿你一定要看仔细了，看这次会是个什么东西。”

瘦猴听罗圈腿把话说完后，脸上现出一丝疑惑，随后笑骂道：“你劈疙疸哇！说的像真的似的，还猫妖呢？你见过？”

罗圈腿立刻回道：“那是当然，我要没见过，那我还敢在这儿替你四大娘呵讬吗？”（呵讬：方言，吹牛的意思）罗圈腿的一句话引的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秃顶老头回过头来咳了一声，随后看着众人低声的训斥道：“人家（jie）家里出了这事，都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找人来做法事，你们在这看热闹也就罢了，还嘻嘻哈哈的像什么？”

听了秃顶老头话，众人似乎也觉的不应该，立刻停止了笑。在几人刚才的谈话中，初七知道了院子里的那位神婆，就是吴老汉说的黑山则村的那位黄四婆，这家大院自然也就是吴竹林家。这时初七注意到院子里的木柴火笼共有十五座，东边三座，南边两座，西边四座，北边一座，中间五座。按照火笼的数目，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上各立着相应数量的旗子，颜色按东南西北中分别为紫、白、金、青、黑五色，这正是周围人所议论的五雷阵。

在西北的一些农村里，五雷阵是神婆和巫师在跳神时经常所摆的阵法之一，是专门用来降妖伏魔的。随着各地风俗不同，所摆的阵法也有差异，但基本的阵型布置是以《洛书》的五行之数，东三南二北一西四中五，木、火、金、水、土五个方位分别设有五部雷阵，即黑都、白府、金宫、青殿、紫霄五部。五雷阵设好后要先请来五方诸神护法，然后再请来雷部五将，风伯、云吏、雷公、电母、雨师各自掌管本部。

现在大院中火笼就是按照五行之数来堆放，五个方位上所立的稻草人，就是为五部雷将的元神附体所准备。这时，院内的黄四婆正逐个的围着火笼转圈，每转到一处时都会停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据说这是在布阵，神婆与来护阵的诸神之间探口，简单的说，就是在沟通接下来该怎么配合着对付妖魔。在黄四婆与诸神探口时，五个方位上的青壮男子就会不断的击打着手中的铁筷，本来黄四婆嘴里所念叨的就很难让人听清楚，这会儿更是被淹没在铁器“铮铮”的撞击声中。

半个多小时后，黄四婆和五方诸神探口完毕，踉踉跄跄得奔回中间的紫霄雷阵中，突然躬着身子，仰面朝天，牙缝里挤出了一阵咯咯的响声，随后就听到一阵嘶哑的喊声：“真武大帝，金身在此，降妖伏魔，大显神威，快布法坛哇呀呀……”

月台上一位穿戴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像个教授的老年男子，脸色带有一丝惶恐。这位就是吴竹林，因为女儿显的十分紧张，马上让跟前的两位年轻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大木桌子，搬到院子的中央，即紫霄雷阵中。显然这张木桌就是为真武大帝布置的法坛。黄四婆看到桌子摆好后，突然身子一跃，像只蛤蟆似的跳到了桌面上，随后快的盘腿坐下，两手捏决，冲着那位被红布所罩之人的方向，大声的呵斥道：“真武大帝金身在此，大胆妖神敢在此造孽，还不离去，哇呀呀……”

黄四婆在喊叫的时候，牙缝里还不断传出一阵“咯咯”的咬牙声，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在黄四婆呵斥之时，围观人群一阵骚动，随后都伸长脖子，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要什么事情，所以大家的眼神中充满着紧张、激动、期待。

黄四婆咬了一阵牙后，突然停了下来，紧闭眼睛，身子微微前倾，整个身子一动不动的在法坛上。

围观者似乎都屏着呼吸，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盯着法坛上黄四婆。

院子里开始出奇的静，只是偶尔从火堆里传来燃烧的轻微响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黄四婆仍旧默坐冥想，月台上的人无不严肃恭敬，显然月台上这些人除了是吴竹林的自家人外就是来帮忙的村民。

高地上的围观者不见黄四婆有何动静时，那期待得目光似乎开始变成了等待。料子在初七耳边低声的说道：“这个老神棍儿不会是跳的累了，往那一坐睡着了吧？”跟前的其他围观者也开始交头接耳。

就在大家产生焦燥的时候，黄四婆的身子突然轻微的动了一下，随后慢慢的直起身来，大声出着气，如同僵尸复活一般。众人再次静了下来，只见黄四婆的身子又开始快抖动了起来，咯咯的咬牙声也一阵高过一阵。

突然在院内的法坛周围起了一股风，直冲供桌边那位被红布罩着的人，红布立刻被掀开，顿时，一个白衣女子呈现了出来，这会儿正被绑在一把椅子上，由于光线昏暗，初七看不清那女子的面目，只是觉的那身影似曾见过。红布被风力快的卷起到一丈多高空中，高地上围观的人顿时被惊的目瞪口呆，显然这出乎所有围观者的意料。很快，红布在空中就失去风力，随后飘落到了法坛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黄四婆的身子一颤，猛的睁开双目，从法坛上一蹦而起，冲着那块红布咬牙切齿：“无知妖孽，不自量力，不听本座相劝，自取灭亡，五方诸神听令，降妖孽困入阵中……”

黄四婆喊毕不久，院子里又起了一阵风，本来火笼旁边哪些五色旗子都是顺着旗杆向下垂着，这时都哗啦的飘摆起来，那十多堆火笼的火焰也开始随风乱窜。

高地上料子看到这情况后，悄声的对初七说：“这风刮的可真是时候。”

初七回道：“这不废话吗？人家神仙都开始在五雷阵里活动了，这个时候不带点风出来，难道让你们看笑话啊？”

院子里的风很快就刮了过去，那些飘摆起来的五色旗子又慢慢的垂了下去，恢复了原样。黄四婆突然从法坛上蹦了下来，踉踉跄跄得奔前几步，先是在紫霄部的五座火笼之上翻来覆去的跳跃了一阵子，随后围着紫霄部最中间的那堆火笼开始打转，双手有时还不断的虚空乱抓，黄四婆那两只像粽子似的小脚很有节奏的戳着地面，并在打转的同时嘴里还唱着曲子，不过在场的似乎没有一人能够听懂，那声音苍老，嘶哑，让人听的浑身不安。

据说在这个时候，是真武大帝附在黄四婆躯体上的金身开始了和对方的一番斗法，月台上站立的人此时更是敬畏万分。

黄四婆唱了一阵后，突然将手伸到了中间的那座火笼里，接着手臂一动，火笼的上许多木材木炭被掀翻，顿时火星四溅，一把被烧的遍体通红的大刀被神婆从火笼里拉了出来。

高地上围观的众人都是一惊，显然这次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都没想到火笼里烧着一口大刀。初七和料子也被这一情形震慑，一起将目光投向神婆手里那口大刀，只见刀身有一米多长，刀刃大概有五六寸宽，初七很快看出这是一口从铡刀上拆下的刀刃。此时刀身上散着耀眼的红光，黄四婆握着被烧红的刀柄，似乎手上不曾有烧灼而疼痛的感觉，用力将大刀舞了两圈，嘶哑的喊道：“拿仙水来！”

月台上早有一人去供桌上端起一个大白瓷碗，战战兢兢的向黄四婆走去。黄四婆接过瓷碗，猛喝一口，随后转头向中间的那座火笼里喷去，只听“轰”一声，火笼上冒起了一股一人高的火焰来。那位端来仙水的人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远远的避开。神婆大声疾呼：“众弟子听令，妖孽已被五方诸神困如阵中，尔等率雷部五神归位，哇呀呀……”

那五位青壮男子听黄四婆这么一喊，立刻躬着身，双手结印，右脚快的跺着地面，嘴里不断的呼喊着各部的雷将归位。不大一会儿，五位男子跟前的稻草人开始动了起来，先是像被人操纵的木偶一般，再往后，草人动作加快，不仅浑身抖动，还手舞足蹈。

这会儿料子的脸上没了刚才那般轻浮，低声的对初七说：“看来这个黄四婆可不一般，以前四叔摆的那个五雷阵可没法和这比。”

李平士在沙河口村帮别人做法事时，也经常将诸葛亮请下来，大摆五雷阵，而不是世人所熟悉八卦阵。在摆阵时总是给人感觉在装神弄鬼，不像是真的。这晚料子拿以前李平士的五雷阵和这黄四婆的一比，立刻就觉的李平士之前更是像在装模作样。

黄四婆再次将端到嘴前，猛喝一口，突然举刀指向紫霄部的草人，口一张，一股白水直冲刀面，当水接触刀面时立刻化成一团火，扑到了稻草人身上，稻草人遇火立刻燃烧了起来。借着火光的照射，初七看清黄四婆的面容变的极其恐怖，两眼球鼓起几乎要被挤压出眼窝，脸颊深深的塌陷，并紫一块，红一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随后黄四婆用同样手段将其他四个稻草人一一点燃。抬手将碗一仍，嘴里念念有词，那五位稻草人立刻手舞足蹈的奔向先前飘落在地那块红布前，伸手抓起，相互之间开始争夺，并不断的撕打着红布，很快红布遇火也燃烧了起来，一时火光将周围照的雪亮。

刚才黄四婆逐一点燃稻草人的时候，五位青壮男子先后移到被绑在椅子上的那位女子面前，站成一排，将白衣女子和和红布之间隔了开来。这时白衣女子面色雪白，目露凶光，嘴角斜翘，露出一丝冷笑。不过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几位燃烧的稻草人，没人注意到白衣女子的表情。

黄四婆突然将手中铡刀往面前一举，张嘴咬住了刀刃，随即放开又是一阵乱舞，那把大铡刀起码也有十多公斤，竟然被黄四婆的上下牙紧紧的咬着，纹丝不动。院子内和高地上的所有人，这时都被震得呆住了，一时间周围都静静的，几乎可听闻呼吸声。

不久，几个稻草人和红布都化为灰烬，黄四婆又舞动了一会儿，将铡刀从嘴上取下，抬手扔到了刚才稻草人和红布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上。随后转身跃到了旁边的法坛上，盘腿坐定，紧闭双目，两手之间的相互折着手指，不时出骨头的脆响，就像是刚刚运动完后，开始疏经活骨。很快黄四婆浑身开始抽搐，牙缝里又不断的传来了咯咯的磨牙声。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情形后，都明白真武大帝要回宫了，于是吴竹林的家人们都上前恭恭敬敬的冲着黄四婆跪了下来。

不久黄四婆面色恢复了正常，身子也停止抖动，睁开眼睛，茫然的四下里看了，然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