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发乌孤带着的鲜卑族精锐，正包抄到农民军侧翼。

天麻麻亮，只听得农民军的数里营地，喧杂喊闹的声音，响彻了山谷。手下给秃发乌孤回报，有数百农民军，已点着火把朝这一处奔来，秃发乌孤一听山谷就像在打仗，便命令手下冲向山谷，去接应更多徐腐和周胜舆的晋兵。

李焉见涅儿贴将徐腐背到茅舍，放徐腐在地上，涅儿贴说，娜加索提带着她与阿朵三人，偷听正在商谈的晋兵头领谈话。娜加索提听到晋兵要陷害李焉大哥，闯进屋里与他们打斗起来。徐腐跳窗户想跑，被她打晕，而娜加索提和阿朵正在捉拿周胜舆，晋兵已在和娜加索提的族人打斗起来。

李焉有点为难，让手下将徐腐先绑起来，放在灶台房里看着。茅舍里只留下几个守卫，他不能亲自去解决与晋兵的争端，晋兵若要离开的话，是否会动摇农民军的军心？晋兵只有两千多人，就算开战，不是杨万他们的对手，但今夜必须尽快解决，迟则容易生变。

除了晋兵的争端，他要得知道各方面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秦军的动向，秦军如果乘自己内部出现岔子进攻的话，他就得在茅舍里指挥各头领，带着弟兄战斗。

娜加索提见周胜舆的两个亲兵，一个被阿朵杀死，一个倒在地上嚎叫，屋里的伍长，被自己族人捉住了大半，只有两三个逃掉，都被族人拿绳索正捆着。走出后门，夜色中见不到阿朵和周胜舆，她便交代，少数族人押着这些伍长去李焉大哥那边，其余族人要跟她去峡谷山路。

娜加索提叫些族人与她一起喊叫阿朵。又跟族人说明，现在要按动手前说好的，去峡谷外堵死晋兵出路。娜加索提的担心，在于山谷出口的农民军两个头领，其中那个在白日主张渡江北上的头领，只怕与徐腐周胜舆私下有来往，若是他要放走晋兵，便会让局面混乱。

两个头领中的大头领睡得很警惕，见夜晚的山谷忽然叫喊起来，担心被秦兵袭击，立即爬起。夜色里却不见山谷外回报，只见无数晋兵拿着兵器，正跑向这边山头，茫然不知为何。有的农民军叫喊站住，却被晋兵推到在地，有的反应快些，已举起手中兵器制止在跑。晋兵拿着兵器就扑来，几个农民军不及防备，被晋兵杀死，农民军立即与晋兵打斗起来，有些晋兵已从这山头跑出山谷。

副头领也醒来，他过来对正想指挥的大头领说：

“李将军令周胜舆部出山谷渡江北上。”

大头领说这哪里是李焉命令，而是内部生变，先不许晋兵逃出，等李焉来通报。那个白日主张渡江的副头领，却在回营后，没有对大头领说今日会议的真实情况，他收了周胜舆的好处，见大头领已发现不对，不许晋兵出逃，站在屋外，对大头领后背说：

“李焉大哥来了。”

大头领回头一看，被副头领暗地抽刀捅进背后。大头领猛地转身一看副头领，被副头领一脚蹬倒，副头领对左右大声说道：

“大头领反了，想背叛晋朝，不许与晋兵冲突。点上火把集合，跟晋兵到山谷外。”

一百多晋兵，登时逃出山谷外。阿朵跟着火把，三两步追上向山谷口而去的娜加索提族人，族人娜加索提正边举着火把，跑边与晋兵厮打，两边的人都在拼命地叫喊，娜加索提的族人比晋兵厉害得多，晋兵慌乱中没有点齐火把，大都听了叫喊，手忙脚乱中多半却朝着火把汇聚。一听是娜加索提的族人从江阳郡返回，心想娜加索提来了，李焉还不马上就来。顽固的还在做困兽犹斗，更多晋兵则举起兵器，跪下在山路上。— 全文字版小说 首发 —

桑幼阿朵跑到娜加索提身边，替娜加索提挡住几个晋兵的偷袭。娜加索提一见阿朵，喜着大声叫到：“桑幼阿朵，看得见么，跟着娜加索提。”

阿朵在喧闹中也大声道：“周胜舆跑掉了。”

娜加索提指着山头道：“先到那里。”

阿朵道：“好。”

两人跑上山头，山头上火把通明，前头火把已在朝山谷之外而去。娜加索提叫声不好，两人都是猴子一般，就冲到一块大岩石上，娜加索提对农民军大声叫到：

“娜加索提来了，你们要去哪里？”

农民军一见娜加索提，知情的便说副头领杀了大头领，说大头领背叛晋朝，不许部队北上渡江。娜加索提道：

“弟兄们，副头领才是想背叛晋朝的人，抓住副头领，副头领谋害了大头领！徐腐已被捉住，不放周胜舆逃跑！”

被蒙在鼓里的农民军这才反应过来，前头的好几百人，已由副头领带着急行军走出二里多。娜加索提的族人，跟来十几个，少数晋兵，还在朝这边来，却被族人挡住。

娜加索提道：“天已快亮，大家熄灭火把。按大头领死前的吩咐，回到自己岗位，与秦军战斗。”

话才说完，大头领身边的几位亲兵，已抬着大头领的尸首过来，娜加索提平日与他甚为叫好，却被自己弟兄给杀害。这一只部队还没有准备好，只见前面正在返回的队伍遇上意外，无数农民军弟兄正沿着狭窄小道叫喊。有的拿着火把跑回，有的在惨叫。只听见他们的声音传来，阿朵听到，正是说秦兵来了，胡人，黄头发！

天色发亮，对面稍微低一些的山头上，传来牛角的号声，无数羽箭射向农民军，山下的农民军登时被射倒十几个。娜加索提看得清楚，走下山头的这只农民军大声喊道：

“快回到山头上来，在山上对付秦兵。”

说完她又指挥身边的农民军和族人，拿弓箭的对着秦兵山头放箭，分出一些人看住山谷里的峡谷山路，不放哗变的晋兵出来与秦军回合。对方的箭手甚为厉害，隐隐见到对方一边放箭一边移动，有些箭头都能射到山上的农民军，阿朵只见农民军的一百余箭手，射不到对方。

对方见到大岩石上站的娜加索提，有几个拿弓箭射来，阿朵看见后，给娜加索提打掉，娜加索提的藤鞭也打掉几只。阿朵见山下的秦兵，十分厉害，能与自己一般，一弓同时射出多只箭头，而且箭无虚发，命中率几乎打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而农民军的概率，才不到百分之一。

娜加索提叫没有弓箭的弟兄，都退向峡谷中，去与赶来的农民军汇合，叫弓箭手源源不断上来。几个农民军弟兄，拿盾牌围在娜加索提和阿朵身前，这才让山下的秦兵射不到她们。渐渐地，周围山头上出现更多农民军，与秦兵互相对射，将这一伙射击的秦军压下去。只听傍边山头上有人喊叫：

“娜加索提，听见没有？”

娜加索提回答道：“杨万大哥，娜加索提在这里！”

杨万道：“李将军叫你回去，这里由我指挥。”

娜加索提道：“杨万大哥，你那边有多少敌人？”

杨万道：“不多，秦军少，咱们人多。”

娜加索提道：“杨万大哥小心，那我回去了。”

杨万道：“好。”

娜加索提叫身边的农民军听从杨万指挥，坚守好峡谷出口，不要冒失攻下山头。自己带着阿朵正要回去，却听阳昧大哥，从农民军与秦兵之间，背着一个人朝山头上爬来。阿朵拉住娜加索提，自己却已拿过一个盾牌冲下山，阳昧大哥是个渔民，却还很敏捷，背着一个人，秦兵射他，他都能一一躲开，但他背的人，下山容易上山难，一时间躲在一块石头下不能动弹。阿朵下去用盾牌挡住阳昧，左右的秦兵猛冲过来，功夫虽然不错，分别被阿朵踢开滚下山去。两人上来后，阳昧对娜加索提说道：

“看，我捉到哪个？”

娜加索提一看，却是叛徒副头领，不禁大喜道：“阳昧大哥，辛苦你了。”

副头领不知道是死是活，娜加索提背上他就带阿朵阳昧，跑下山头，穿过天亮前喧闹的峡谷上的山路，原路上了一段小坡，到李焉的茅舍中。李焉还有一些头领，正在茅舍里审问徐腐和晋兵伍长，一边等着娜加索提。

不断有农民军跑来传达各处敌情。娜加索提还没有将阳昧放下，便对李焉说：

“阳昧大哥捉住了叛变的副头领。”

李焉见娜加索提身边一人，并不认识，军情紧急也不问是谁。头领接过娜加索提背上的副头领，一个头领说：

“他晕了，不知道死了没有。”

阳昧大哥道：“是我打昏的。”

李焉喜道：“谢谢阳昧兄弟，如何捉到的？”

阳昧道：“李焉大哥，天亮前，听见喧闹。见大哥的人马都朝峡谷这边走去，阳昧来投奔，就是想杀胡人立功，于是跟着跑到前面。只见大哥的人争吵起来，这个叛徒杀了——他，大头领，我便一直跟在叛徒身后。见他后来与秦兵就要在一起，身边的人说副头领是叛徒，互相厮打起来，我便乘机打昏了这叛徒，弟兄们叫我背上回来，他们掩护我与秦兵交手，结果不是被砍死，就是被射死，一个都没有跑出来。还是桑幼阿朵看见才救了我。”

遇害的大头领遗体，已被娜加索提族人抬来，就放在李焉茅舍里，阳昧说的时间看见了。李焉再谢了阳昧，转头对阿朵道：

“桑幼阿朵，你好，早就听娜加索提提到过你。”

桑幼阿朵见李焉伸出手来，也是一把握住，对李焉道：

“你就是李焉大哥，我在叙永邑遇上阳昧大哥，他说来找你，可没有想到李大哥还是大将军。”

李焉道：“什么大将军，只是无奈，才带着弟兄大伙儿。我听铁而聂和涅儿贴说了，谢谢桑幼阿朵前来报信。”

桑幼阿朵道：“应该的，我和娜加索提是好姐妹。”

李焉道：“我就怕兄弟们被秦军害死。”

桑幼阿朵道：“李大哥，江阳郡千万去不得，更不能渡江去僰道邑。现在很紧急，秦军已布置好了攻打你们。”

李焉道：“我已知道，叙永邑和江北都埋伏了秦军。”

桑幼阿朵道：“恐怕他们已在行动。”

李焉道：“听涅儿贴她们两人说，桑幼阿朵是从秦军哪里过来的？”

阿朵道：“是的。我见过秦军姚兴和另一个张绍，姚兴的参谋，李阿道长说愿意到苗山给阿朵族人治病，让我劝说李大哥放下兵权。”

傍边的头领一个个表情严肃，有一个听到便说，这是来秦军做说客。李焉严厉地对那头领说道：

“我能见李阿道长，凭什么她就不能见李阿？”

这位头领不说话了，低下头去不知道想什么。李焉再对阿朵道：

“桑幼阿朵，你觉得眼下应该怎么办？”

桑幼阿朵道：“我因为族人的耆老叔，去成都采办铁索，这才先到江阳郡，后入姚兴军营，在平邑都还不知道打仗打得这么厉害了。”

李焉道：“平邑可有秦兵和晋兵？”

阿朵道：“我在平邑的刘家，没有遇上秦兵和晋兵。”

李焉道：“我和娜加索提要是去牂牁郡，桑幼阿朵欢迎么？”

阿朵道：“当然欢迎。”

李焉道：“就怕买不到粮食。”

阿朵道：“雷山族人的粮食，阿朵可以劝说他们全部拿出来，可是阿朵匆忙出来到这里，并知道族人具体有多少粮食。”

李焉道：“牂牁郡没有晋兵？”

阿朵道：“的确没有。”

李焉道：“这就奇怪了，周仲孙为何一直说牂牁郡驻扎有一只晋兵。”

阿朵道：“我最近去过且兰邑的邑里和鸠王寨，还有巨树族、纳苏族、乌当堡、最后在平邑，都没有晋兵，仡曲部应该也没有，只有鸠王寨上头的净王部阿巴哪里，不知道情况。”

李焉道：“若是这样，那牂牁郡几乎就是没有秦兵和晋兵。”

李焉对众头领道：“大家听好了，周仲孙是不是一直在欺騙咱们。”

众头领一片哗然，除了刚才那个说阿朵说客的不做声，都是大骂周仲孙，难怪探子能从平邑回来说平邑无兵，而到叙永邑的探子就失踪，一定是被秦兵捉住，有的都说周仲孙出卖了农民军，以至于对牂牁郡茫然无知，还以为牂牁郡自有晋兵。有的说要杀掉徐腐，以满足泄恨。有的说那不能回越嶲郡，只有退往牂牁郡了，可对于牂牁郡地形不熟，如何示好是好？

阿朵当即说：“桑幼阿朵愿意回平邑，给大家找来向导。”

李焉道：“可眼下就急需向导，怕来不及。”

娜加索提道：“阿朵，你愿意带我们去平邑么？”

阿朵道：“愿意。”

李焉当即下令，首先在西南方的深山中探路，全军向牂牁郡平邑转移。各部带上能带的东西，一部在原地监视渡江南下的秦军，一部在叙永邑方向设下阵地，随时阻挡叙永邑秦军的进攻，探路部队如果遇上敌兵阻拦，便要击溃对方。不管是秦兵和晋兵，只要阻拦农民军的前进的，便是敌人！

这时候，杨万派人来报，说小股秦兵已经撤退，他没有追赶秦兵，只是收殓战场上的尸首。李焉叫士兵回报杨万，由他兼任带领失去头领的那只部队，两部负责押后，监视僰道邑和朱提郡方面的秦军和晋军，所部收押的一千多周胜舆的晋兵，跟在后面，令其保持纪律，逃跑者斩。

阿朵这才抽空，想到绞断的周胜舆亲信的小腿。她在与谯明子兄弟三人打斗时，多半没有绞断谯明子大腿，当时忽然发力虽然有点急，但也不至于能一下绞断一个人的大腿吧。谯明子那一伙人，后老小在内，与侯大娘他们一样，阿朵担心这兵荒马乱时候，让这些流民遭殃。要是早知道蜀中的军情，便不会在雷山一片茫然。

雷山的搞建设还是要搞，只是眼下却要设法让这里的流民得到安置。阿朵认为李焉的农民军，不过是聚在一起的农民，战乱时聚在一起，和平时自然会分开。现在阿朵与娜加索提和李焉在一起，如果遇到姚兴和张绍的人马，张绍可能不行，那姚兴她还可以出面给农民军说情，让两边莫要交战。

等李焉下令完毕，阿朵就当着李焉、娜加索提道来：

“桑幼阿朵认识秦军的姚兴张绍，遇上他们进攻，桑幼阿朵说不定能帮上忙。若需要，桑幼阿朵愿意到那边去。”

李焉与娜加索提说上两句，便表示感谢阿朵，到了平邑，说不定还要找阿朵的族人买粮食。阿朵道：

“平邑应能买到一点粮食，就怕买到的供不上李焉大哥这么多人。阿朵的沈新叔，还有杨春巴等人应该还在平邑。谢氏纳苏族，还有牂牁郡其他族里，不知能不能买到。阿朵若回牂牁郡，可以去帮助询问。”

李焉道：“甚好。若能暂时在平邑个把月，便可有空闲决定何去何从。”

娜加索提道：“李焉大哥，涅儿贴和铁而聂认识杨春巴，让她们先随前军至平邑好么？”

李焉道：“好。涅儿贴和铁而聂，你们愿意先到平邑吗？”

涅儿贴和铁而聂，答应愿意去。李焉又说：

“我让谢头领派纳苏族的人带着你们先去。”

谢头领道：“我就是纳苏族的，这是回老家。”

开会时与众头领商讨渡江北上，和提出进兵江阳郡的时候，他和李焉一道同声共气，是反对冒失进兵头领中最坚决的一个。

李焉道：“你去不得，要带领所部提防叙永邑秦军的进攻。”

谢头领道：“我知道，让我的弟弟们同涅铁儿两个去吧。”

李焉道：“好，叫大家注意安全，随时警惕，以防不测。”

谢头领：“好。我也要回部队里去了”

阿朵道：“那我呢，与不与谢头领去？”

李焉道：“莫急。”

娜加索提道：“莫急。呵呵，李焉大哥也在留阿朵啊，阿朵，咱们先吃饭，一边说说话。一伙儿吃饭后在让人带你到谢头领那边。”

阿朵道：“好”

杨万的人回来报信，说战死的弟兄有一百多个，已就地掩埋。而受伤的有三百多人，都派到李焉的中军和从军附属来了，需要给他们医治。秦兵十分厉害，忽然不见踪影，活的不见，死的竟然一个也没有。

李焉说道：“他们应该是小股秦军精锐，如果知道咱们行踪，不知道会不会拦截？”

末了，叫这弟兄回去，叫杨万派几人认识他师傅的，等候成兴公一天，这是约定的时间，再等不来就算了。

秦军部队如此厉害，娜加索提说还是自己带涅儿贴和铁而聂同去，李焉说先吃饭。

让从军给受伤者医治处理，清理好行李，没事的赶紧吃早饭，吃完就开拔上路。

吃饭的时候，李焉、娜加索提又问了阿朵一些关于牂牁郡的事情，都是各族族里的现状。

粗菜粗饭，吃饭时阿朵问：

“徐腐呢？”

李焉说：

“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