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亲的婚礼
作者:凝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740

沿着梧桐河的沙滩,我慢慢地朝前走着,夕阳的余晕撒满了整条梧桐河。沙滩上,我的影子不甚寂寥、落寞和恻然。

四周静极了,没有一丝风,只有水流绕过礁石的潺潺声。

那如血的残阳、那岑寂的梧桐林、那荒芜的沙滩、那了无生气的鹅卵石……一切的一切都衬托出我此时的凄苦和无助。

我揉揉鼻子,泪便莫名地涌上眼睑。我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可是今天……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此时此刻,家里一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因为今天是父亲的大喜日子。

想到父亲,我的心如针扎一般刺痛起来。

母亲去世还没到半年,尸骨未寒,父亲便忙着续弦。九泉之下的母亲知道后会伤心、难过么?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滩上踯躅、徘徊,脑子里一片昏昏然。几天前的一幕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星期二的晚上,大概10点过钟,我刚和文哥从B市最热闹的“NEW CENTURY”广场吃夜宵回来。洗漱完毕,我整理了一下《古代文学》的笔记,正准备睡觉。

父亲突然推门走进了我的房间。

“涛涛,爸有事和你商量一下。”父亲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什么事?爸?”我抬起头,意外地望着父亲。

自母亲死后,我和父亲还没有好好地谈过一次话。父亲一直是个工作狂,每天等待他的都是无穷尽的开会、谈业务、出差……周而复始。

母亲在世时,父亲就很少顾及我们母女,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就更少沟通了。

“哦,是……是这样的……涛涛……”父亲突然变得有些结巴起来,“我想……我……”他吞吞吐吐,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

“到底有什么事情?爸?”我疑惑地望着父亲,因为父亲并不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在我记忆中,父亲的口才是极棒的,几乎无人能及。

还记得那次,父亲在一个访谈节目上和主持人聊天,他睿智而敏捷的思维、优雅的谈吐、他的气质和风度,曾迷倒过无数的观众,令主持人都自愧不如。

父亲有些揶揄地笑了笑:“涛涛,你觉得……咱们这个家,是不是……缺个女主人呀?”他不安地望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温柔。

“什么?”我瞪着父亲,呆愣愣地:“你说什么呀?爸?我听不懂!”我摇着头,睁着那双惊讶的、惘然的大眼睛。

“涛涛,我想……给你娶个新妈妈。”父亲咽了一口气,有些困难地说。

“新妈妈?”我不信任地盯着父亲:“你……要给我娶个新妈妈!”我嘴唇哆嗦,脸色刹时变得惨白。

“涛涛,你听我说……”父亲欲言又止。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用手捂着耳朵,泪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爸,我不要新妈妈!不要!不要……”

“涛涛!涛涛!”父亲拥住我,抚摸着我的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落寞地说:“乖女儿,如果你不同意,爸爸可以退婚的……”

我抬起布满泪珠的脸,望着父亲,突然发觉我和父亲之间疏远多了。()是啊,父亲还那么年轻,那么地充满着青春和活力,他还需要感情――需要一个和他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女人呀!作为女儿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和权利,去干涉父亲的婚姻和自由呢?

“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望着父亲,心里万般苦痛酸楚,犹如在寒冬腊月的清晨,刚遭遇了一阵寒风,又碰上了一场冰雨。

“这个星期六。”父亲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这个星期六?”我又是一震,“怎么……这么快?”

“我们早就计划好了,只是……怕你不接受,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父亲嗫嚅。

我的心一阵钻心地刺痛起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父亲早就“背叛”了我九泉之下的母亲!如今,他征求我的意见,只不过是象征性地走走过场而已。我答应与否,对父亲来说,又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和意义呢?想到这里,我的脸变得愈来愈苍白。

“涛涛,我知道你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一切。但我保证,心茹会对你好的。”父亲一迭连声地向我承诺着。

心茹!心茹!心茹!我使劲地咬住唇,就是那个要夺走我的父亲、要做我继母的女人吗?

一阵风吹过,沙滩边的梧桐林发出“呜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望着那纷纷坠地的金黄的落叶,望着那暮色苍苍寂寞无垠的梧桐河,我感到无限怅惘、无限凄然。

今天是星期六,是父亲的大喜日子。

一大早,我就从家里“逃”了出来。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父亲、面对那全然陌生的、将要做我继母的女人、面对每一张亲戚朋友的脸……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整天,然后,我便精疲力竭地来到了这静静的梧桐河边。

沙滩上,我的脚印杂乱无章。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徘徊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回家了。

“家”,想到这个字,我的心痉挛了一下。如今,家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它已经属于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名叫心茹的女人。

泪又忍不住涌上了眼眶。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女孩。

我和父亲之间本来就缺少沟通,如今,父亲又成家了,我这个女儿,就更微不足道了。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暮色早已笼罩了整个梧桐河。

无论如何,我得面对现实!我已经19岁了,19岁!我咬咬唇。我不能一辈子活在“逃避”中,我要和命运抗争!我要自信!自强!我决不能让自己被坎坷的命运征服!

我摔摔头,踩着暮色,迈着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市中心大十字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耀眼的霓虹灯、成双成队的俊男靓女,把个B市点缀成了一个“不夜城”。

路过镭射大剧院,里面传来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钢琴曲。那悠扬清远的音乐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朝剧院走去。在“假日休闲村”门前,我停了下来,音乐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那是一排很漂亮的竹房子。门口有两棵大大的假芭蕉树,宽大的绿叶苍翠欲滴。碧绿的葡萄藤上,无数盏小彩灯在夜空中眨着眼睛,耀眼得令人有些晕眩。葡萄藤下,光洁的石板路一直从入口处延伸到“休闲村”深处……

我看过无数漂亮的自然风光,而如此美丽、浪漫的人工美景还是第一次看到。

沿着那青青的石板路,我走进了“休闲村”大厅。

大厅里宽敞、幽雅而温馨,象一片神秘而古老的原始大森林。一棵棵人工古树经过精雕细刻,美得让人遐想联翩。古树下的石桌旁坐满了人,慢慢地呷着茶或咖啡,聆听着那如流水般轻柔、如山泉般叮咚的音乐。

好长一段时间,我如置身于梦境一般。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我坐了下来。很快有侍者来到了我的身边:“小姐,要点什么?”

我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魂游了一整天,我还什么东西也没吃呢。

“随便来点什么吧。”我无精打采地说。

侍者端来了一杯咖啡和一些小吃。我一口气喝掉了咖啡,胡乱地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开始盯着人群发呆。

“兰小姐,咖啡要慢慢地喝,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抬起头,茫然地盯着眼前的陌生人。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大概30岁左右。光线太暗,我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他端着一杯红酒,站在我面前,微笑地望着我。

“我想,我并不认识你!”我轻皱着眉头,望着他,声音冷硬。

“可我认识你呀!”他笑了笑,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是个深沉、儒雅、很有魅力的男人。

“我有点奇怪,你今天干吗不呆在家里?今天不是你父亲的新婚大喜吗?”他研究似地望着我。

“我呆不呆在家里与你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我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我叫路一飞,你父亲的好朋友,刚从你们家出来不久。”他并不在乎我的冷面孔,仍然滔滔不绝地说。

我没有理他,叫过侍者,准备买单。

侍者对我微微一笑,说:“这位路先生已经替你买单了。”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位所谓的路先生!他含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目光里写满了好奇和温柔。

“别指望我谢你!”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假日休闲村”。

路一飞跟了出来:“兰小姐,你真的不认识我?”他挡住我的去路,“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到过你们家做客的呀!难道你对我居然没有一点印象?”他不信任似地望着我,一脸的关怀和诚挚。

“无聊!”我瞪了他一眼,快步朝前走去。

路一飞急了,他跟上我,解释道:“兰小姐,请你相信我!我知道你今年19岁,就读于B大中文系,喜欢文学和音乐,最喜欢吃巧克力……我还知道你的生日是9月20号。而且――”他拉长了声音,含笑地望着我:“你去年的生日礼物是一架钢琴。”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瞪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他笑了笑:“你知道那架钢琴是谁送给你的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是我爸爸的一个朋友。”

“你爸爸的那个朋友就是我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名片上印着:“新兴公司总经理 ? 路一飞”。

新兴公司?路一飞?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

哦……对了,路一飞!好像有这样一个人,是父亲的一个客户。而且,我去年的生日礼物,也的确是父亲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可我并不知道就是眼前的这个叫路一飞的男人。

“兰小姐,你今天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路一飞望着我,关切地问。

“我……我……”我低下头,顿觉眼眶内潮水汹涌澎湃。

“怎么了?受委屈了?”他望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温柔与关怀。

我使劲地咬着唇,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无言地摇了摇头。

“兰小姐,有什么委屈,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告诉路大哥,好吗?一个人的烦恼两个人分担是不是会减轻些呢?”他抚摸着我的头,爱怜地说。

路一飞温柔的语气、关切的目光、慈爱的面容……使我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如迷失的孩童突然找到了依靠。

“路大哥……”我叫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路一飞拥住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定在生你爸爸的气。我就奇怪今天在你们家里怎么没见到你呀。你爸爸那么疼你,你怎么忍心在他大喜的日子里让他担心、生气呢?”路一飞掏出手纸给我擦干脸上的泪痕:“来,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家?”我喃喃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点点我的鼻子:“你父亲一定担心死了,他的大喜日子,做女儿的怎么可以随便乱跑?”

“可是……我……”

“还‘可是’什么呀,你想让家里闹翻天?以后还怎么跟新妈妈相处?事实已经如此,就应该勇敢地面对。你已经不小了,是不是?”路一飞的目光中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我无法反驳,亦说不出一句话。

路一飞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走吧!”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来到大剧院门口,那儿停着一辆豪华的小轿车。

路一飞拉着我上了车,给我系好安全带。

“坐好了,兰小姐,咱们走了!”他爱怜地拍拍我的头。

“哦,叫我涛涛吧,”我望着他,“我叫兰思涛,思念的‘思’,波涛的‘涛’,大家都叫我涛涛。”在路一飞的关爱中,我已经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兰思涛!涛涛!”他点点头:“这名字挺好。”

“因为我是在大海上出生的,那时爸爸妈妈出海远游。妈妈说,我出生那天恰遇风暴,大海上波涛汹涌……为了纪念那难忘的时刻,爸妈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解释。

路一飞点点头:“风暴中诞生的女孩,肯定与众不同,你信不信?”他望着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敢肯定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子!”

“算了吧,路大哥,你别取笑我了。”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涛涛,高兴点,今天是你爸爸的大喜日子呢。”路一飞说。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是啊,我高兴能怎样?不高兴又能怎样呢?一切早成定局,这是天意,我无力改变。

车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贸街上驰骋,我们家住在街末。

在“兰宅”门前,路一飞停下了车子。

山伯站在大门口,满脸焦灼的样子。看见我,他又惊又喜地责备起来:“涛涛,你怎么搞的?这么晚才回家来!你跑哪里去了?手机也没带,家里都闹翻天了。我们找遍了B城、找遍了学校、找遍了所有你能去的地方……老爷都急坏了,阿文现在都还在外面找你呢!”山伯一边唠叨着,一边拥住我。

“好了,山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拍了拍山伯那双大而温暖的手。

山伯点点头:“回来了就好!你们快进去吧,我来安顿车。”

我和路一飞走进了大院,穿过花园,来到了大厅门口。

父亲和一个天仙般的女人站在大厅门口。

哦,那个女人!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满脸含笑地偎在父亲身边。父亲则温柔、亲热而怜爱地拥着她。

那是怎样的一幅生动而难忘的“画”啊!记忆中,父亲从未对母亲如此温柔体贴,也从未对我“施舍”过他的“半点”感情。

我只觉得心在流血,哗哗哗地,灼痛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

“涛涛!”父亲看到我,大叫了起来。

我没有理他,掉转头,飞一样地朝大厅跑去。我不愿他们看见我滴血的心、流泪的眼……我只想逃离他们,逃回我的小房间――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大厅里觥筹交错、笑语欢言,这更像无数把利剑戳穿了我的胸膛……我气喘、晕眩,只一味地往前狂奔。

“砰”地一声,在楼梯口我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我眼冒金星、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了那人的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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