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交易与《金瓶梅》
作者:鄂是大忽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37

要知道,经过无产阶级特殊时期的洗礼,一般的图书馆,也只有些《水浒传》、《金光大道》、《征途》一类的书。个人藏书,除去《**宣言》、《资本论》、《反杜林论》、**语录毛选,其它的等于零。

梅朵儿楞楞地看了胡杨林一会问:“你哪来的这么多书?”

胡杨林呆了一呆,有些泄气地说:“想有就有了。”

胡杨林这些书,小部分是捡的,大部分是偷的。

其实也不能算是偷,只不过是该管的人不管,瞪着眼睛任凭他拿。

胡杨林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倒霉蛋,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替罪羊。因为参加了无产阶级特殊时期,被打成反革命,被“四人帮”把持的政权枪杀了,最后又被说成是“四人帮”路线上的。平反时只说是错杀,什么赔偿都没有。

父亲死时,胡杨林才十岁,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捡破烂卖。

时间一长,废品收购站的阿姨们都认识胡杨林了。

每他去次卖废品,她们不但不扣他的秤,还总是多给他写个三斤五斤十斤八斤,借此多付给他个三毛二毛块儿八角的。虽然是慷国家之慨,终究是同情怜悯之心在起作用。钱她们都能多付给,还有谁会管他拿几本不值钱的破书?

还有那更热心肠的,见胡杨林喜欢书,碰上好书,还特地为他留起来。

那些被特殊时期整怕了的“臭老九、走资派”,恨不能将肠子里的那点墨水都刮出来,以显示出那颗红心,哪里肯留下那些随时随地可能招灾惹祸的书,扔掉的扔掉卖废品的卖废品。收购站里书堆如山。

那阵子,收购站和垃圾堆,成了胡杨林欲取欲夺的图书超市。

“看什么?《三家巷》、《青春之歌》、《雾?雨?电》......嗨!看什么还是你自己说吧。”胡杨林不惜抖露家底,讨好梅大夫,来挽回那点经济损失。

“那些我都不看。我想、我想看......”梅朵儿玉面飞霞,哼哼叽叽说不出来了。

她其实本意是想帮胡杨林把病假和报销单开出来。借书只是借口,或是为今后的接触埋下伏笔。没想到走道踢出块狗头金,碰上胡杨林这个“大收藏家”。

一本梅朵儿听说过很久、一直末能谋面的书,可就在她心头泛起,令她跃跃欲试。

可她听说这本书有点太那个,一时真不好启齿。因此她将目光投向别处,咬着朱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股牙痛似的声音:“那个、那个《金瓶梅》,你有吗?”

“金瓶梅......”胡杨林一震,眉飞色舞的俊脸,顿时暗淡,面如死灰。

这本书,胡杨林曾经拥有过。

那是胡杨林下农场的前一年,萧呆子新婚的第三天,萧呆子悄悄来找他。

萧呆子将胡杨林叫到居民点外的树林里,鬼鬼祟祟无比认真严肃地说:“林子,有一件事,你要答应听我的,我就对你说,你要不答应,我就不说了。”

见萧呆子严肃的特务开会一样,紧张的汗下如雨,胡杨林吓一跳,颤声道:“你说吧,只要不是让我加入特务组织、反对**,我就答应你!”

萧呆子颤抖着嘴唇嘟囔:“你想哪去了?我这有一本书,是千古杰作,却又是一本不能见天日的书。原来放我这没啥事。我不是结婚了嘛,她比老鼠还勤快,把我的犄角旮旯,都翻腾着打扫个遍。这本书就没处藏了。这书不能让她看见,要看见了,非把我当成大流氓,说不定还会来一个大义灭亲,到革委会告我一状......按说,我应该把它烧掉,可实在是舍不得。说不定,这是中国最后一本孤本了,烧了就断根绝版......算了,不说这些了,说了你现在也听不懂。你只要答应我,结婚之后再看这本书,我就让你替我保存它!”

胡杨林乐了:“不就是一本流氓书嘛。《红楼梦》我不是也看过了?都说看了红楼梦,裤裆顶个洞,我也没顶出洞,啥反应都没有。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没劲,哪有《三国》《水浒传》《三侠五义》那些书来劲。我答应你,一直到结婚后,再看这本书,行了吧?”

萧呆子这才从怀里把书掏出来,郑重其事地交给胡杨林,并一再叮嘱他藏好,不要看。结果胡杨林最终失言了,提前偷看了。

这会一听书名,他便不自主地想起其中的诸多场景和不堪提的方法及用具,什么品萧、探明月、喝尿液......什么相思套、银托子、勉铃、颤声娇......

工具没制造使用过,但某些方法,却在与烟姐的诀别野合上试用过,把她一会送进天堂一会打下地狱,让她品尝到中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没尝过的性福滋味......

柳如烟死后,胡杨林把这本书当成自己,拿到她坟墓前焚烧,让它代替自己陪伴她......

一时间,胡杨林心如刀绞,面如死灰,赧然地轻声说:“这书让我烧了。”

“没、没有就、就算了。我、我也就是随便一说......”梅朵脸上的羞红渐渐退却。

胡杨林的脸开始红了。吹了半天大牛,人家鼓足勇气提了出来,自己却又没有了。她一定非常失望……意识到这,胡杨林硬着头皮也牙痛似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本书,我看过。我、我可以讲给你......”

胡杨林想把《金瓶梅》讲给梅朵儿听,以赎自己吹牛之过,解她之渴望。

讲故事是胡杨林强项,在农场时,没少靠这一手蒙吃蒙喝。

可胡杨林转念一想,书的灵魂和精彩,还真对梅朵儿讲不出口。

当年讲这部书也只限几个铁哥们,姐们关系再铁也没耳福听。

于是,胡杨林改口道:“你要真有兴趣,我可以默写出来,给你抄一本,你看行不行?”

“真的?!这怎么可能,那么大的一本书,你真能默写出来?”梅朵儿虽然还是怀疑的口吻,但兴奋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别人写都能写出来,我抄再抄不出来,那可真笨到姥姥家了。”胡杨林舒心地笑道。

这部书胡杨林看过三四遍。在准备把它送给柳如烟后,又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一把火将它焚烧掉。之后,又为哥们讲过几十遍。

尽管许多年过去了,但胡杨林相信自己的记忆。虽不能一字不差默写出来,重要的章节段落和词句上,绝对不会出大差。

“好!成交!”梅朵儿兴奋的脸又红了:“你在这等我一会。你大概知道,我们实习生没权开,我去找医生给你开病假条和报销单。”

“那、那、我、我还是去大门外等你吧。”胡杨林转身出去。

小北风刀片一样,飕飕哨响地刮着脸......

梅朵儿从大门一出来,立时秀颊染丽口鼻喷雾.她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寻找胡杨林。她张望半天也没看见他,有点惊慌地呼唤起来:“三床,三床,你在哪?”

胡杨林缩在院墙大门外门柱后面,背靠着墙两手插兜,两脚交换着踢着取暖,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三床就是他,后来意识到,探出头来应了一声:“梅大夫,梅大夫,你别叫了,我在这呢。”

胡杨林的样子,令梅朵儿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年头,泡病假,那是能耐,是有本事的象征。没点门路,没个三朋四友或七大姑八大姨的后门,你能泡病假?磨道上的驴,你拉你的磨去吧!社会主义优越性,泡病假工资照发,不泡白不泡。

眼前这位可倒好,取个病假条,整的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梅朵儿眉开眼笑地摇着头,不知道是应该欣赏他还是应当嘲笑他。

梅朵儿将病假条和报销单交给胡杨林,笑眯眯地叮嘱:“别忘记了约定,抄上几章就给我送来。我、我......”

梅朵儿把我急等着看几个字咽下,频频回顾着同胡杨林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