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很快镇定下来，连声道谢。徐家的丫头小菊，慌忙上前去接衣服。

小丫头一面把衣服交给小菊一面笑嘻嘻地说：“小菊姐，麻烦带你家公子试试，不舒适，格格......小杏子我还要拿回去现改呢。”

大家都听出来了，小杏子要说的是格格要改。显然这是格格亲手作的，都暗暗吃惊。但都装作不明白，

接衣服的小菊到底年岁小，一面接衣服一面忍不住嘲笑：“小杏子，就你还敢说改衣服？一双手属鸭子巴掌的，不分绺。上回一个纽子打了三天都没打好，还是我帮你打的，几时学会做衣服了？”

小杏子小脸一红说：“你管不着。反正我就会。”

张树声看明白，插嘴：“小菊。没看小杏子是妹子，又是客人。你就不懂得让着她些？快去带你家公子试衣服去吧。”

徐雷也觉察到了这里的猫腻，尴尬地笑道：“用不着试了，小杏子的手艺，一百二十个合适。”

小杏子闻声得意，笑得小脸通红，睥睨着徐雷笑道：“公子爷即这么说，保准是得穿着这身新衣下场了？”

徐雷暗暗苦笑。知道事情到此，由不得自己，便点头笑道：“下场，保准下场。我要不下场，就是这个。”

徐雷用手比划出个小乌龟的形状。

小杏子拍手叫好：“太好了！这样格格......小杏子我就放心了。”

车林八布笑斥一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了？越大越不着调了，话也不会说了。行了，这没你们的事了，你跟小锁子一块回去。路过德馨楼时，让他们给送一桌席面来。”

徐夫人欲言又止，张树声急忙掏出两块散碎银两，递给小锁子和小杏子说：“拿去买糖吃。”

小锁子和小杏子不敢接又不敢不接，为难地望着车林八布。

车林八布爽朗地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舅老爷的赏赐，你们就接着吧。叫德馨楼快着点儿。”

小杏子和小锁子施礼退出。来到前院，见洗衣服的姑娘，正怔怔发呆。

小杏子叫了声雨亭姐，就上前攀谈。

雨亭姑娘虽是住户，又是靠扎花刺绣生活的下等人，但长的却清丽脱俗，高贵古雅，跟常来常往的小杏子，有着一份女孩儿特有的交情。听小杏子一叫，从迷茫出来，有些羞涩而不自然地一笑：“小杏子，你们忙里忙外地在做什么？”

“徐公子和我们公子明天就要下场了，我们是来给徐公子送衣服......”

“徐公子答应下场了？”雨亭又惊又喜。“不答应也不行，那么些人盯着呢。”

“走了，长舌头！”小锁子拉小杏子一把，对雨亭姑娘笑道：“雨亭姐，不能陪你说闲话了。公子爷叫我们去叫席面呢。这个小长舌头一开口就没完，回头误了事，公子爷看在格格的面子上，不好罚她，又该我倒霉了。快走吧，我的长舌头小姑奶奶。”

“快去吧。办正事要紧。”雨亭姑娘也笑着催促。

小杏子这才不情愿地住口，跟雨亭姑娘招手告别说：“雨亭姐，等回头我再找你说话啊！我最愿意跟你说话了。”

雨亭姑娘微微一叹，跟小杏子和小锁子挥手告别，仪态万方地坐下。仿佛不是贫家女在洗衣服，而是皇后坐在凤榻上。她虽然干的是粗活儿，却一点也没有粗笨的模样。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仪态，是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淹没不掉的。别说小杏子愿意跟她说话，前前后后左邻右舍，男女老少，哪个不喜欢跟她往来？她是那种天生就招人喜欢的人儿。

就是徐夫人没事也喜欢找她闲聊。若不是有天大的障碍隔着，徐夫人早就请大媒说亲，替儿子向她家求亲了。现在，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青梅竹马的朋友祝福。

雨亭姑娘隶属正黄旗，祖上在康熙朝也是赫赫有名。然富不过三代，贵不过百年。家道早就败落了。又搭上摊着不着调的爷爷和父亲，吃喝嫖赌，外加捧戏子，令本来就坐吃山空的家，越发是雪上加霜。最后爷爷死了，父亲按照习俗，打肿脸充门面，借高利贷把爷爷厚葬了。丧期一过，要债的堵住门。没有办法，她父亲就把老宅子卖了还债，遣散家人，带着她额娘及她和弟弟，租贺家三间东屋，过起贫民百姓的苦日子。

刚搬到这，雨亭还是个孩子，弟弟还不会走路。她跟同样是孩子的贺家小少爷，就成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好伙伴。谁见了谁都说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儿。一年小二年大，渐渐地两个人心里也都有了说不出口的心思。连贺夫人也极力想成全他们。可跟雨亭母亲一套话（雨亭父亲搬来的第二年，就病死了），才知道，赶情雨亭家是天皇贵胄，正黄旗人，虽穷困潦倒，也不能把姑娘嫁给他们，满汉不通婚是天条。

雨亭姑嫂正望着二门想心事，院落里，又来了一郡人。高矮胖瘦七长八短七八个人，有年近弱冠的年青公子，有早过而立的壮年儒生，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昂首挺胸。

这些秀才俱是徐雷的同窗或好友，准备明日入闱的难兄难弟。明日就要下场了，今儿个怎么着也得聚一聚说点什么。

大家便呼朋唤友相约着来到徐家，意欲一畅胸怀。大家多是一个寒窗里煎熬过多年的，平日里也常来常往，相互了解，都知道贺家的日子不富裕，便各尽所能，都拎的有东西。

什么烧鸭、熏鸡、炉肉、酱肉、小肚之类，月饼、点心瓜果等，还有一个人，右手提一大坛绍兴花雕，左手拎着一坛子山西杏花村的汾酒。

来人多是徐雷的总角之交，跟雨亭姑娘也不陌生，她也不回避，冲着熟悉的点头笑着招呼。

大家也冲她欢笑着点头哈腰。还有一个秀才，干脆把一包刚上市的糖炒栗子，放到她身边献媚地一笑道：“刚上市的，姑娘尝个鲜吧。”

雨亭姑娘急忙推辞：“爷们下酒要用的，快拿进去吧。”

秀才一笑，举起另一包示意：“备了双份儿，姑娘就赏收吧。”

雨亭姑娘还待推辞，秀才们已经嘻嘻哈哈地进了垂花门。送她栗子的那个秀才，进门时回头一笑，再次表达了无法言表的爱慕之情。勾出雨亭的心事，暗叹着垂下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