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回来了。”即便是没有探出头去，仅仅是听声音，孙国盛也知道一定是大哥孙国强回来了。奇怪的是孙国强只是进了院子，却没有回屋，不一会儿又推着自行车出去了。

“你大哥他人是怎么了，都有些什么好忙的，这大过年的也不着个家，岁数也不小了，也都娶了媳妇就快要当爹的人了，还成天的就知道在外边胡跑，总说是在忙着挣钱，钱嘛，哪有挣完的时候，差不多够花就行了，咱家也不是说要等米下锅。”眼见的大儿子回来又出去了，孙国盛的母亲难免会唠叨个几句，转过身来又去问孙秉禹，“你这个当爹的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去说道说道他，大过年的，人家就是再穷也能一家人坐在一块吃上一口团圆饭，你那个儿子可倒好，挣钱挣得连家都不知道回了。多了我也不敢讲，也省得你们总说我老娘儿们家的头发长见识短，最起码说现在整个生产队咱们老孙家还不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人家家里都连个万元户都不是，偏就咱们家挣钱没够，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老孙家不像从前标榜的书香门第，反倒是一群掉钱眼儿里的玩意儿，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孙秉禹听凭老婆数落着自己，没有吱声。看着大儿子回来，又慌慌张张的出去，孙秉禹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却与老婆的想法并不一致。孙国强是在做生意没有错，也的确是眼看着自己的弟弟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把自己甩开来，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争回面子，把生意做得更大些，不过这绝不是他大过年的还成天不回家的原因。孙国强人孝顺，而且非常疼媳妇，就是再忙也一样会抽出时间来回家看看，更不可能大过年的还会把家人撇开去做生意，何况大过年的也根本没有谁会跟他做生意。孙秉禹还曾经一度怀疑儿子是不是沾染了什么坏毛病，附近生产队的年轻人也有出去闯荡的，有些人虽然比不上孙家，小日子却也可以经营得很不错，另一些钱没赚回多少，却沾染了一身的坏毛病，整天聚在一起喝酒打牌，不过孙秉禹仔细观察过，孙国强也不像是那种人。相反的，他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慌张，孙秉禹自己有过那种感觉，当初在清查右派前夕，他自己就是那个样子，孙秉禹有些很不好的预感，他现在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

孙秉禹猜想的没错，孙国强真的是慌了，可以说以往的任何时刻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来，孙国强便一路顺着乡间的碎石子路狂奔，只花了平常差不多一半的时间便到了李大山家，还好，就像当初约定的那样，他没有出门，而且家里就他一个人。

“郝宏兴让抓起来了！”

“怎么会？不是说没事了吗？为什么还是把他抓起来了？……这……那我们呢？我们会不会有事？还有，那些钱怎么说？”李大山正捧着大碗吃饭，听了孙国强的话，碗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自己都没感觉到。

孙国强和李大山依旧在做着螺丝生意，而且渐渐的也摸到些门道，生意也开始越做越大，甚至比当初跟张卲伟合伙时还要大，这让两人总算早回了一点儿成就感，虽然还是会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心情总是好了许多，毕竟他们也要算被旁人羡慕的那一部分人，至于说像张卲伟那样的，旁人羡慕也都是羡慕不来的，就好像说王英那样的家庭条件，简直就可以说是破落户，穷得连亲戚都断了往来，如今还不是斗了起来，一提起文昌庙的电器英，谁不得让她三分，还有孙国盛，为了跟他媳妇离婚，一下子几万块钱都没了，现在不止连本带利的都会来了，还多出了好大一块，这也才不过是过去一年功夫发生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孙国强李大山羡慕张卲伟，羡慕孙国盛，羡慕王英，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也已经算是别人眼里的成功人士了，郝宏兴离开造纸厂后便一直和他们一起搭帮做着螺丝生意，还没有多久，居然也让他赚到了两千多块钱，这差不多比他在造纸厂挣的全部工资还要多。

事情的转折就发生在2月14日，就是张卲伟回到临江的那一天，也是省里的工作组下到临江的那一天。孙国盛置办了许多年货，李大山的年货已经送回家了，郝宏兴置办的要少一些，不过在他看来这也要算是过了个肥年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通知就这么下来了，让他们去工作组那边交代自己的问题，事先没有任何的预兆。

“一年几十万？这还得了？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千辛万苦，为革命奉献了一辈子，一年才不过几百块，你一年要几十万？这不是在搞资本主义是什么？这是典型的在搞资本主义，是在和人民为敌，必须要坚决打击！严厉打击！”孙国强他们才刚把自己的情况介绍完，工作组的带队的马处长就拍了桌子，转过身来又去训斥临江地区和江左县的两级干部，“我看你们这个班子就是很有问题的，要不然底下的人都搞成这样，你们就一点都不清楚？还是明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却对这种坏分子袒护包庇，充当了他们的保护伞？”马处长不过是个副处级干部，毕竟是代表了省里，就算明知道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孙国强能怎么办？他甚至不能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因为怕他们担心，他只能按照要求带了几万块钱过去，算是所谓补交的税款，可郝宏兴却还是被工作组扣了下来，人家说倒也不算是正式拘捕，只说是要班学习班，人就这么被留在了地区革委会的招待所里。孙国强自己回来了，心里却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经济是经济，政治是政治！不要以为事情到此就算完了！”临走的时候，马处长说的那番话孙国强怎么也忘不掉，就好像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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