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梅还是每天都会去上班，不过差不多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也只会再干到这个月底而已，之后人家就会去上大学了。小理她变得相当勤快，每天总是第一个到，却最后一个走，什么活不管是不是自己分内的，总是抢着干，要走了，虽然来的时间其实也不算长，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以前，张红梅绝不能算是个勤快的姑娘，至少在县百货里不能算是最勤快的。虽然她也并不厌恶在柜台的工作，却也不喜欢干那些脏活累活，每次盘点货物之类，如果可以，她也总是能躲就躲，就好像大多数的小年轻们一样。她总是按时来，到点走，不会多干，却也不会让当头的挑出什么大毛病来。她才只有21岁，正是活泼的年纪，不喜欢沉闷，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拼命地去追赶永远也赶不上的时髦，当然，也不至于会被人看作是土老帽就是了。除了腕子上那块梅花表，年轻女伴们倒也不会觉得她扎眼而引来不必要的嫉妒，上了些岁数的妇女也顶多会酸酸的说一句：“年轻姑娘嘛，谁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只要稍有些平头整脸的，有几个不是轻飘飘的。”和许多人一样，张红梅也希望生活能时常有些微小的变化，这样就会成为她和同事们接连好几天叽叽喳喳的话题，可她也不是那种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生活中的巨大波澜的人，她只希望做个在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一切都简简单单，工作，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孩子，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而不是像那些弄潮儿一样，一个搞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狂风巨浪所吞噬。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有些喜欢在县百货的工作，每天的周而复始，那样的单调乏味，但活不算累，挣得也并不比别人少，还能比别人更容易拿到处理商品，也算是一种小小的特权吧。她不喜欢虚荣，至少不会喜欢过分的贪慕虚荣，明明只是扫马路的，丢掉扫把跟人进了西餐厅就敢硬说自己在某某大学里念书，或是随便拿一块弹力呢就装模作样的逢人就是自己家里人在外贸单位里有关系，那太伤神，也很容易就被别人戳破，与其那样，一开始就简简单单的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既然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么在什么地方工作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张红梅自然也认为能考上大学是一件很好的事，只是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抱过太多希望，或者更准确的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认为她有机会上大学，然而现在她真的要走了。

没想到，现在变得勤快了，反倒是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

“考上大学就不是她了，在咱们面前装哪门子的假积极，还指望临走前捞个突击能手的称号是不成？”

“我看不八成又是看了那部电影，前阵子她不就说是看了部外国电影，说是想像里边的人物似的，也能在平凡的生活中成长为英雄，我看这回也一准是这么回事，不过是小姑娘面嫩，不好意思说罢了，不信你们去问问，她准能承认。”

“我看可不见得，人家现在马上要去当大学生了，再不是站柜台的小丫头了，心思也高了，还能在哪老眼光看人？我看八成是给说了个婆家，可攀上高枝儿了，寻思着将来也能做个勤快媳妇，讨公公婆婆的欢心，现在咱们这儿练练手，去去懒筋。你看她每天又是拖地又是擦玻璃的，还不都是干家务的活？”

“也兴许……”

“得了得了，不知道就别胡猜，在这边乱嚼舌根子。”要说还是头儿心眼算好的，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庭主妇，直肠子，很少会把人往坏处想，“再怎么人家小张干的这也都是好事，总比你们几个老娘儿们整天介在这编排人人家要好得多，就不兴人家是受了五讲四美活动的熏陶和号召？平时一说你们就是这儿疼那儿病的，上班时间打毛衣，嗑瓜子，看报纸，别以为我眼睛都是瞎的，看看现在收拾得多干净，依我看这个月就该给她头等奖金……”

“凭什么呀？她请了一天假调了两次班，我可全勤！”头儿的话还没等说完，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反对。

“是，你全勤！就你全勤了？还有，上回少的那半斤瓜子多半斤花生是怎么回事？”

“你还有脸说我？你儿子用的作业本哪回给过钱了？还有你小姑子结婚时的喜糖。跟我算？咋不先算算你自己？”

说着说着，俩人居然就这么吵起来，头儿在一边也只能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也不好说什么，老实说，在这边上班的，有几个没占过公家便宜，像这种撇油的事太常见了，很多时候就是做得比这更过分，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么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原本是在说张红梅，可说着说着自己人居然就这么吵起来了。不过要说起来，张红梅来了也有好几个月了，这种事倒是从来没发生在她身上过，顶多就是随大流的买些减价的处理商品回去，就连上回她家人要做衣服，一口气扯了好几匹的的确良，也都是付的现钱，给她爸买酒时也是，多说张红梅家有钱，可也没听说她家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呀。

事情来得总有些突然。就在张红梅全副身心的准备着要去上大学时，县革委会那边去收到了一封检举信，说她有贪污行为，而且言之凿凿。才不过工作了几个月，家里也只是普通工人，花钱却大手大脚，戴名牌手表，骑自行车上下班，吃好的穿好的，支出明显与收入不符，她本人是在县百货站柜台，有机会接触到大量现金，也就是说有作案条件。

“咱家都一百万了，还会贪那点儿小钱？”张建军愤愤不平道。

几乎就在检举信被送到县革委会的同时，依照约定，梁卫东到临江来了，不只是他而已，丁兰和梁芸英也一起跟着来了，其实他倒并不像两个姐姐跟过来，只是第一次出远门，父母难免会有些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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