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最近也没什么事，张卲伟便决定先回江左县了，再说也快要过年了。
“最近也收收心吧，还有半年就要考试了，你已经拉下不少功课了，再这样下去就是有再好的底子也不行，还有，最近夜校开始讲新课了，你也来听听。”没有想到，才刚一回来便被许秀明拉去了夜校，只是听她说的这些，似乎也有些言不由衷，张卲伟感觉的出来，许秀明考大学的心思似乎大不如从前了，而且她似乎有心事，只是她没有说，张卲伟也没有问，或许就像他一开始的感觉那样，两个人终究还是有些隔阂的。
张卲伟本已不想再去夜校了，对于他来讲去听那些水平并不算高的课程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真的是为了考大学，也可以自己在家看看书，如果还觉得不够也可以去魏羽麟那里。不过他终究还是拗不过赵淑芬，终究还是去了。
朦胧的夜色中，张卲伟和许秀明并排的走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张卲伟的军用挎包里装着刚从魏羽麟那里淘来的好书，弗里德里希·哈耶克最知名的著作《通往奴役之路》，而且是英文原版的，张卲伟读起来当然会有些吃力，却也还不至于看不懂，一方面也就权当磨练自己的英语了，只是不知道像这样的书他是怎么保存到现在的。张卲伟当然并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看，这样的书，大约也只能没有人的时候自己偷偷看了。
“一个人一下子赚到十万块也并不完全是好事情，说不定会把身边的人都吓坏，也说不定会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盯上我们，锦衣夜行的滋味的确是不能算好受，却也不能说是最糟的，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别忘了我们可都还是被人称为不三不四的家伙，钱是好东西，但搞不好也会带来祸事。”从临江回来之前，四个人多少都已经从兴奋中冷静了下来，尤其是张卲伟，于是四个人约定赚到钱的事情暂且对谁都不要提起。
许秀明自然看不出张卲伟这一次是赚到了钱的，对于之前卖羊血汤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并不是张卲伟有意要瞒着她，只是她的确对这样的事情完全提不起兴趣，甚至有旁人对她提起也会马上顾左右而言他。许秀明可不希望一辈子都留在江左这样的小县城，也绝不会容忍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个幼儿园的阿姨。
“你看看这个。”路灯下，许秀明扬了扬握在手中已经好一会儿的一份印刷得相当粗糙的报纸，在她手指的一个比豆腐块还小的方框里，登载着一首小诗——如果那可以算是诗的话，毕竟那看上去更像是随口编的顺口溜。张卲伟有注意到，署名的地方出现的那个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只是印象不深。
“这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在北大荒呆过一阵子，刚回来不久，听说是在送煤。”许秀明一口气的说着，好像要把胸中的怨气全倒出来，“那个木讷的家伙，绝不能算是聪明，成绩经常是倒数，长得也绝不好看，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人生却为这样的家伙敞开了怀抱。只是因为生活在大城市里，就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看看吧，什么玩意儿，居然也可以等在报纸上，简直是岂有此理。她的人生已经被打开了一扇大门，可是我们呢？我呢？！”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爆发，张卲伟只感到莫名其妙，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也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许秀明握了握拳头，好像是在对张卲伟说，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说起来其实在江左也未必就完全不好，只是如果能回到大城市去当然会更好了。我最近新认识了些朋友，与在夜校里的那些同学完全是不一样的人，他们是真正有理想的一群人，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在努力的充实着自己，我想，他们将来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成就。”
这一点张卲伟虽然回来不久，其实是有注意到的，就连许秀明所说的那群人他其实也是认识的，就是住在距离厂大院不远的一群同样怀揣着文学梦想的青年。他们大都是返城的知青，有的已经工作了，有的还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们便会聚在一起，唱唱歌，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虽然不少人都说他们是不务正业，不过比起那些整天惹是生非的坏小子，人们对他们至少还是可以容忍的。也不知许秀明是怎么混进那个圈子里的，这让她的生活范围变得宽广了许多，就好像突然闯进了一座梦寐以求的宝山，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又充满了希望。她总是很努力的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她说这样会让她显得不那么的平庸幼稚，不过这一招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好的效果，反而还招来了一些善意的嘲笑，渐渐地她也能够比较坦然的接受自己，按照其中的一位青年的说法，她终于开始变得有那么一些自信了。不过很显然，现在这张报纸给了她很大的刺激。
“你难道就打算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吗？”回家的路终究是要走完的，就在快要进厂大院的大门时，许秀明突然问了一句，“我知道，人与人的生活是不同的。可如果不能充满热情的活下去，那么人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人活着就应该要有追求。现在我们有了，就是要去考大学，考上了大学，我们的人生才能重新恢复是彩色的。”
张卲伟望着许秀明好一阵子出神，类似的话她常会说，每一次都显得那么激动，那么充满了希望，可唯独是这一次，多少显得有些言不由衷，甚至可能就连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也许，我们有必要彼此都冷静一下。”也不知为什么，张卲伟还是说了这句话，不过他很清楚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许秀明有些错愕，大约她从没有想过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男生，有一天会以如此的方式来忤逆自己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