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地方，张卲伟只感到听筒传来的声音震得他脑袋“嗡嗡”响，一方面是不知什么发出的巨大噪音，另一方面则是对方的大嗓门：“劳驾，给叫一下住在你们胡同拐角五号的龚永康。要快！”

“我们这儿不管传呼。”张卲伟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居然说了这么一句，不过倒也没什么错，江娜说过，这儿的确是不管传呼的，也许当初就是考虑到她比较懒吧。

“那你们到底是不是公用电话？”对方显然是有些火了，不过似乎是什么人把话筒夺了过去，声音小了些，却明显的更加急切了：“求您了，大妈。我们是小龚他媳妇马秀竹单位的，他媳妇怀孕八个多月，正上着班却大叫肚子疼，看这意思是要早产了，工友们刚帮着给送医院去了，求您给找一下龚永康，叫他赶紧的去地区医院。大妈，您也是养过孩子得人，也知道女人的苦，男人要是在身边总是好些的，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可都……”

对方显然是搞错了，固执的以为看公用电话的就一定都是大妈，不会是年轻人，更加不可能是个小伙子，张卲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大妈，您就行行好吧，将来准能抱胖孙……”

“我不是大妈！”挺大个小伙子被人叫了半天大妈，任谁都是有气的，老实说他的确有种干脆把电话摔了的冲动，然而毕竟是人命关天，他还是答应去给叫一声，倒是边上一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姑娘立刻扑了上去，好像看见猎物的老虎，一把将电话捧在怀里。

“钱放桌上就好了。”出去的时候张卲伟交代了一声，他的马口铁罐子里还有两块多的私房钱，就算之后打电话的人都不按规矩来他也不是陪不起，就让电话局的人自己划道去好了。

结果还是白跑了一趟，那个叫龚永康的倒是个积极分子，加班去了，很难想像这年月居然还有人会去加班，没有泡病号就算是很勤快的了，大约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一准在家里给媳妇准备晚饭呢吧，好在的是起码还从邻居那里知道了龚永康单位以及电话号码。

“这年轻人，真是什么都不懂，打办都没听说过，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专抓街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商小贩！”也难怪会受到这样嘲笑，对于张卲伟来说，打办这样的名词实在是太陌生了，不过好像他就是准备着去干那人口中的所谓不三不四。

打办的电话一直是占线，也不知是什么人在聊什么，还算运气，龚永康没有出去，电话通了后很快就赶过来接听，一听张卲伟的叙述，立时就发出了哭腔。张卲伟甚至有些可怜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心里不难想象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接电话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听筒的那一边传来哽咽声。就快要做爸爸了，妻子的情况却还不甚明了，此外不是县医院，而是地区医院，路程上似乎也远了些，不管平时是个怎样的人，现在的龚永康的确是六神无主了。

“还用说？骑上车赶紧去呀！没有车不会借一辆，什么时候了，还在哪儿犯兔子愣，想不想要儿子了？”张卲伟也不知道这样的话自己怎么就会冲口而出，感觉上还真的是很像那些在大杂院里常见的大妈们。

“对！对呀！我咋糊涂了。”张卲伟几乎想象得出，对方一定是一面跺脚一面懊恼得在直敲头。

……

龚永康今年正好是三十岁。差一年便与共和国同龄，货真价实的老三届，上大学自然没他的份，下过乡，也当过兵，苦没少吃，福没享过，好容易熬到转业回城，靠着老爷子从前的一些关系，分配的工作还算理想，也结了婚，只是不少人都觉得地主出身的马秀竹配不上他，虽然小姑娘长得其实也算漂亮，知书达理，脾气秉性也好，可在这个出身决定一切的年代，这就要算是天大的污点了，何况不少人都在传说龚永康马上就要提干了。龚永康自己对这门婚事倒挺满意的，妻子人实在，再说两人恋爱那会儿正是他人生混得最不济的时候，那会儿自己还不是“走资派的狗崽子”，人不能忘本，常言说患难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龚永康说到底还是个很有良心的人。现在他也是做爸爸的人了，妻子给他们龚家添了个小子，虽然不足月，多少有些瘦弱，还是把老爷子高兴得什么似的。

龚永康自然也不会忘了关键时刻打电话找自己的张卲伟，这自然是帮了自己大忙，现在没事自然是最好，可要是自己当时没有赶到，或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

张卲伟倒并不认为自己帮了对方多么了不起的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至于龚永康说的必有所报他也并没有太当真。江娜的办事效率倒是颇让张卲伟欣赏，准确的说应该是她爸爸江庆方的办事效率真的很高，该找的东西都弄回来了，而且还直接在车站就焊好了，只要再打磨一下就可以用了，样子很粗糙，但任谁都看得出那是一副杠铃。

“明天铁路职工俱乐部放内部电影，据说还是外国片子，一起去看吧。”江娜白天时显然玩得还没有尽兴，只是这一次她又不知道是找谁来替她看电话了，电话局那边倒是不管那么多，只要有人看着就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美女的邀请对于张卲伟来说都是很难拒绝的，何况在确定要干什么之前，他还有的是时间。

张望城倒并不会反对儿子去看什么内部电影，虽然他不并喜欢儿子现在这幅游手好闲的样子，却也很清楚的知道如今的年轻人大都是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糟糕的地方，好在儿子一向都还老实，游手好闲总好过出去惹是生非，赵淑芬原本还打算说几句的，终究还是被他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