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惊天之欺
作者:顾平生      更新:2019-11-01 19:43      字数:3317

第二日,旭日照常东升。

但有人心绪不宁,譬如御前总管。

碧水潭是他的辖域,青阳世子之陨,他推脱不掉,也自知必死无疑。

所以一夜未眠后,找到了御后总管。

御后总管姓柳,他姓钱,早些年间,进净身房前便相识。

两人来自同一乡,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经过十多年小心翼翼的攀爬,一人做了御前总管,一人做了御后总管。

只是今日,两人对坐,钱姓公公沉默。

“发生了何事?”见其状况,柳姓公公预感不妙,故而发问。

“这是我这些年的细软,都在这儿了。若我不在后,替我交给老家的人。”沉默时久后,钱姓公公终于道。

“你不在后??到底发生了何事?”柳姓公公惊愕,在迫问。

“别问了,没什么事!”

“我能不问吗?换做我是你,你又当如何?”柳姓公公不依饶。

“真没什么事。”

“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信不过我?”

两人对视,久久不分开。

“......”

“......”

两日后的午时,与以往不同。

柳公公拿着两物什来至未央宫。

一是提篮,二是托盘。

提篮中盛的自然是菜肴,至于托盘内放的,没人知道。

今日也是柳胥拿到《梅氏风云》的第七天,考核的日子。

不过柳公公并未急于考校,饭罢,他率先将托盘递了来。

柳胥掀开遮布,轻然一惊。

因为木托盘上放的是一件虎袍。

那虎袍是以乳白色,十分锦绣,上坠一块软玉,他从未穿用过如此华贵的衣料。

“先换上吧。”柳公公道。

柳胥不明,但却并不询问,依安所言穿上。

正合身,尺寸都不差。

柳胥行走来,柳公公一望,霍然吃惊。

穿上这虎袍,竟真有了八九分模样。

柳胥来至跟前,附手而立,愿听考校。

“《梅氏风云》一书,你可能熟记?”回过神情,柳公公发问。

“胥儿业已熟记。”柳胥恭答,并同时欲取抄录册。

柳公公示意不用,而是开口直接问道:“梅氏有一块祖传玉珏,名为什么?”

“人王玉璧!”

“这人王玉璧中隐逸一则惊世秘密,你可知道?”

“呃?”柳胥一呆,因为书中并不有介绍。

“它隐藏着一把当世名剑的线索。”

“当世名剑?是七大神剑吗?”柳胥吃惊,故而发问。

“自然是的,当世最强名剑。”柳公公面无表情。

“可这书中并没有介绍?”柳胥疑问。

“无妨!我只是告知,你且听着。”

“哦!”柳胥挠了挠头。

“梅氏灭门源于什么?”柳公公继续发问,同时表情有些凝重。

“三宫之祸!”柳胥依安记忆回答。

“多少人车裂?”

“族中为官者,二十八人!”柳胥回语,十分平淡。

“砍头多少人?”

“奴役、丫鬟、妾妇等一百二十六人!”

“腰斩多少?”

“犯恶者三十二人!”

“凌迟多少?”

“宗罪四人!”

“毒酒几人?”

“梅风云一人!”

“白绫几人?”

“叶衣旋一人!”

“统总多少?”柳公公面色禁不住悲悯起来。

“呃?一百九十二人!”以上者加在一起便是统总,所以柳胥不明他为何这般问。

再者这一连串的追问并不像是考校,反倒使柳胥感觉今日的柳公公有些异样。

“传达圣旨的公公姓什么?”问这话时,柳公公益加悲悯。

“呃??姓柳!”柳胥如何也没能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柳胥口中柳字落下,面前中年太监便不再说话。

他双目望向柳胥,一直望着,目光不改。

直至看的柳胥有些发慌,也不变化。

柳胥如何能知其中缘由,以及接下来他即将面对并且必须接受的事实。

身披蟒袍的御后总管,就这般坐在柳胥的对面,一动不动。

他的眉宇间有些苍斑,早些年的锐气早已被时间磨砺尽了。

他也曾年轻过,所以今时的目光才能如此引人触动。

柳胥有些发慌,从未见过他这样。

似乎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能流出泪水来。

这还是严冷调教了他六年的柳公公吗?

“你姓梅!”平淡无奇中,他吐露三字。

柳胥一时没反醒过来,并处在呆怔中。

时久不说话。

“我姓柳!”他又言三字,声音低沉。

这一刻的柳胥,彻底的呆痴在了原地。

从小至今,他一直想知道的事,被六字说尽。

一刻间,他不知所措。

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乃至该想什么。

是悲悯、痛苦,抑或痛恨?

他没有!

此刻,他内心平静。

“六年前,三宫之祸出,先皇震怒雷霆。一日后,遣我传旨,灭梅氏举族。”柳公公望向柳胥道。

然柳胥依然发怔。

“年轻时,梅风云在先皇面前救我一劫,所以我欠他一条性命。抄斩那一日,可能是天公有意不让梅氏绝后,行刑前梅夫人临产。”柳公公自言语着,不过这句话后,他望了望柳胥。

柳胥再不能自持,眼眶有泪落了下来。

少年心性,毕竟敏感。

“即便临产,也是记录在册的。但天公玩笑的是,一胞有两子。长子落地,见生人哭声不断。次子落地,神态安详,见我后甜甜自喜。牢狱中,他二人别过头去,没有犹疑的时间,我抱起次子,放于提篮。片刻后,奔赴行场,举族抄斩。”

僵硬的面庞,又流下一串泪,柳胥依然不说话。

因为无话可言。

“不过说来也巧。自天牢到皇庭一路行来,他竟一声不吭。”柳公公微微在笑,很温和,目光憧憬,只是有些湿润。

“所以您给他取名柳胥?”柳胥问道,面无表情。

“自那一天,我就想到了今天。”

柳胥亦柳絮,浮萍随风去。

直到今日,柳胥方才明白这二字的真意。

既有命运不定的叹息,又有随风而去的劝勉。

只是真能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吗?

他放不下,今日深植于心中,来日犹竟在!

有些坎,需要一辈子过。

他的这一则,便是!

“那这身衣服,是为何意?”一段时间沉默后,柳胥恢复平静问道。

“我想知道你的心念?”柳公公却反问。

柳胥沉默,望向柳公公,半响后方铮铮道:“昔人已化白骨,仇恨无意。但此恨忘却,不为男儿!此恨惧报,亦不为男儿!”

“既是如此,你且如何去报?”

“父债子偿!梅氏一百九十二人,我杀他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几个祸乱的臣子,不为过吧。”柳胥意定语严。

“他的儿子是明皇;他的女儿是公主;他的霍乱臣子是丞相;你如何能杀?”

“我既是那人的子嗣,便有那人的气魄。即便逆天改命,受千人唾弃,也必当内心不失。”柳胥刚正不屈。

柳公公颇感欣慰,幽然道:“逆天倒是不必,不过改命确乎你有机遇。”

柳胥不明其中真意。

“青阳世子死了。”柳公公突然道。

“他死了?”柳胥微微一惊。

“就在三日前。”

“那又如何?”柳胥依然不明。

“他死了,只有四人知道,另外两人也死了。”

柳胥在听,在思索。

“穿上这件虎袍,坠上这枚不世之玉,你便是青阳世子!”

柳胥惶然一惊,内心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那除却您,还有一人呢?”平静后,柳胥问。

“那人与我同袍,更不会多言。因为今日后,你的性命便是他的性命。你败露,他必死无活。”

柳胥霍然明白。

“你是否意愿做这青阳世子?”下一刻,柳公公突然问道。

这一问,倒是将柳胥问怔了。

若做青阳世子,那便真的置入了险境,且是无退路的。

但柳胥点了点头。

今日以前的任何一天,他许是都不会做。

但今日后,他不会推脱。

因为有些时候,命运是要赌的。

否则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太卑微。

但却成了青阳世子后,别人在他眼中就只能是卑微。

......

翌日,太后懿旨突然降临。

接旨者,正是柳胥,在总管府。

“奉天承运,太皇太后诏曰,杨玄卿行为纨绔,性情暴戾。口出秽语,调弄公主,是为不耻;殴打世子,以势欺人,是为不义;轰毙女婢,不思悔改,是为不德;不分卑贵,有亵妃子,是为不尊。哀家悲痛,但子不得不育。今念你尚幼,故打发于静心寺,面壁三年。钦此!”御后总管朗声宣读。

“玄卿接旨!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着白虎袍,梳四方髻,坠软香玉的柳胥跪地接旨道。

“世子,请!”这时,御后总管身后走来两位少监,做请手势。

柳胥迈开步,踏行去。

目标地,正是静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