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云汇
作者:三甲探花      更新:2019-11-01 10:32      字数:5837

莫轻语身着戎装,轻揉眉头,一筹莫展,在烛光下看上去是那样的憔悴阴郁,不见了冰冷漠然,也没有了意气飞扬。

众所周知,莫轻语虽为女流,却极为好战,有不败将军之名。本来她这次主动请命,除了想见见被族人快捧上天的王秀,就是想会一会有着“诡将军”之称的李亘,哪里想到不但王秀令她大失所望,就是李亘也有点名不副实。

这李亘的“诡”,本是说他心思缜密,兵法奇,行动诡,狡猾如狐,但这些莫轻语没有看到,她只看到了此人心思毒辣,还怯懦胆小,只因李亘根本就不曾出手,甚至都不曾露面,只是一味地躲在鬼愁涧女匪之后,怂恿那些女人前来送死。

结果就是,她本应驰骋疆场的虎狼之师,来此居然只是剿匪。

随着几次战斗下来,莫轻语痛恨李亘之时,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迷惘与痛苦悄然在心底生根。

这几仗打得她很不踏实,非是对手很强,恰恰相反,对手很弱,虽然单个拉出来确实骁勇,但合在一起就是散沙一盘,不足为惧,毕竟打仗,不是靠一个人。

在上陌作战的时候,她莫轻语杀人,杀得理直气壮,杀得大义凛然,也杀得问心无愧,但这一次她却是杀得心惊胆寒,有些麻木的心,甚至生出一丝恐慌。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些被称作女匪的女人,忘不了她们的悍不畏死,也忘不了她们的前赴后继甘愿受死,更忘不了她们生前充满刻骨铭心仇恨,死后又欣慰解脱的眼神。

莫轻语无数次告诫自己,这只是一群剪径劫道,为非作歹的女匪,而不是一群勇敢无畏孤苦无依的可怜女人,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一想到这些,莫轻语就心烦意燥,内心痛苦不安的同时,也很恼火,恼火王秀的优柔寡断不作为,也恼火重离恨天的刚愎自用。

“砰!”

莫轻语痛苦地闭上眼睛,狠狠一拳砸在石制的方台之上,令其裂纹纵生,洁白秀气的拳头渗出越来尤不自知。

“轻语?!”适时一白衣儒雅中年男子掀帘而入,样貌与莫轻语有七分相似,声音里带着九分关切,一分疑惑。

莫轻语闻声,蓦然回头,见到来人,连着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脸上阴郁痛苦的神色一扫而空,变得欣喜雀跃,“哥?!你……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轻语一声,好叫小妹有若准备。”

白衣男子叫莫轻言,莫轻语同父同母的哥哥。

“我要再不来,疯将军就真的变成疯将军了!”他先用手搭在莫轻语的额头上,将她微皱的额头抚平,而后双手捧起那只渗血的拳头,黑浓的眉毛成了一条直线。

“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语气抱怨,却满是关切,“疼不疼?”。

“哼,讨厌,我不是小孩子了!”莫轻语皱起琼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是将军耶,经常打仗,受伤还不是家常便饭?”

也只有在哥哥面前,莫轻语才会露出撒娇的小女儿情态。

“你呀,早就叫你不要舞刀弄剑的,之前拜师学艺也就罢了,现在又带兵打仗,有的你苦吃!”

“呵呵,刚看你愁眉苦脸的,怎么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吃了败仗?”随后莫轻言又轻声笑问,“这个李亘,真有那么厉害?”

“别提那该死的李亘了,提起来我就气不过,就知道装模作样,实际就一缩头乌龟!”莫轻语气哼哼地说道,虽然恼怒,语气却很轻松。

“哦?”莫轻言明显疑惑,“你们还没交手吗?”

莫轻语俏脸微红,讪讪说道:“还……还没呢!我都还没见过他长啥样。”

莫轻言打量着自家小妹,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不会吧?就这样,你还如此?”

莫轻语脸色一正,随后又叹了口气,凝重说道:“这倒不是因为那该死的李亘,而是因为鬼愁涧的女匪!”

“女匪?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的匪患已经被王家王秀肃清了吗?”莫轻言阴沉如水,眼里闪过隐晦寒光,“事可为而不为,是为懦夫,看来是我莫家高看这王秀了!”

莫轻语没有接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过这话,但是她能明白王秀当时的感受,或许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至于原因,只要她去想,她也能明白,只是她不敢,也不愿意知道这个答案。

其实莫轻言来到这里就已经先了解了一些情况,也想过为何所谓鬼愁涧女匪如此仇视他们,却甘愿成为李亘手中的刀的原因,此时看着莫轻语,只得轻轻一叹,“轻语,适逢乱世,命如草芥,有些事并非你能左右,这些女人可怜也好,无辜也罢,但她们敌视我们是事实,若是悲天悯人的话,你还是……唉!”

莫轻语看着哥哥,明明只比自己大三岁,但看上去已经是人过中年,心里觉得委屈,也很疼痛,也想要说点什么,来安慰安慰他,但话到口中却变成了“哥哥,轻语……是不是,走错路了?”

莫轻言苦笑,“路是自己选的,没有对和错,而且你也做的很好!我上陌莫家一直处于风口浪尖,若非有你,怕是如今那些人依然叫嚣噪舌,只是委屈你了!”

莫轻语知道哥哥口中的委屈是什么。

上陌郡莫家,此前声名的确不好。

在百年前,上陌郡原本属于宁阀麾下李家所辖,不仅贫瘠,而且混乱,后来鹿宁两阀交锋,当时的莫家,不过是依附李家的一个二流家族,伺机起兵,投诚鹿阀,做了一次豪赌,输了,就是家破人亡,赢了,则为从龙之功。

之后上陌郡所属归了鹿阀,相较于宁阀的任人唯亲,东灵王鹿承恩更具大气魄,直接将上陌一郡之地赏给了莫家。近百年来,在莫轻言的辅助治理下,上陌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之东灵郡不差分毫,莫家也成了比肩李家的豪门望族。

也正因为如此,嫉妒红眼的比敌视的人还多,各种有关莫家不忠不义,投敌反叛,两姓之家的流言蜚语在民间流传,直到莫轻语出现,不败将军的铁血手腕,令他们胆寒,闭上了嘴巴。

积水易疏,悠悠众口难堵。

毁不了一个家族,那就毁掉一个人,别有用心者又放出了莫家卖俏行奸,是依靠莫轻语上位的谣言,谣言越传越邪乎,最后竟成了莫轻语放浪形骸,豢养面首三千。

想她一清白女儿身,要说不委屈,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莫轻语听着哥哥的话,看着他无奈、痛苦、自责而又鼓励的眼神,一切委屈都烟消云散,流着清泪,笑着摇头,“有家人,有哥哥关心轻语,轻语不觉得委屈。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在上陌呆太久了,想出来看看这江湖,这天下!”莫轻言微微一笑,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饰,笑容里还是藏了很多,诸如愤怒、不甘,以及,苦涩。

莫轻语蹙眉,她明白个中含义。莫家先祖有魄力,毫不犹豫地置之死地而后生,莫家后代子孙也不负先祖期望,几乎个个能力出众,除了莫轻语之外,其余的莫家人是出了名的隐忍,或者说是低调。但是当一个家族发展了近千年,开始变得强盛时,族內自然也免不了争权夺利,许多子弟也成了权利斗争的棋子,甚至是弃子。

对哥哥莫轻言的遭遇,莫轻语感到心寒,但一直以来,从来都是莫轻言安慰她,她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会安慰人,所以她只是看着哥哥,面容越发冷峻,神色很是纠结。

莫轻语终于还是抱住了哥哥莫轻言,抚慰哥哥的失落与创伤,她只能用自己的行动,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莫轻言任由妹妹抱着,好像感受不到她散发的逼人寒意,自顾自接着说道:“再就是,东灵王预知天下即将大变,这里将成为祸变的根源,所以秘密敕令莫家退出幽魂镇,以保存力量!”

“但他们也知道,你脾气太倔,性格太烈太刚强,又争强好胜,可能不会听别人的,所以,一致认为,此行非我莫属。”

“只有我们莫家?王家呢?”莫轻语问。

“王家?”莫轻言愣住,似乎不明白莫轻语为何会有此问,旋即轻轻一笑,“这里本就是王家的地盘,就算退,那也是退无可退吧?!”

莫轻语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家族的意思呢?”

“老家伙们让你便宜行事,至于对王家的态度,好像变了,说是不再争取,也不能争取!”

果然如此!莫轻语沉默了,她只是一个女人,有些事情她也无能为力。

“轻语,你这是怎么了?不太像以前的你啊?”说着,莫轻言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而后故作轻松问道:“轻语,你觉得王秀此人,如何?”

莫轻语想了想,抿了抿有些干裂的红唇,才说道:“若处太平盛世,他为君,定是得道仁君,若为臣,必为肱骨良臣!”

莫轻言呀然,没想到妹妹对王秀的评价如此之高,随即说道:“你知道,其实在此前,我们两族都有意联姻,如今看来,这王秀你还是挺满意的嘛!放心,王家是王家,王秀是王秀,哥哥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莫轻语脸色通红,却不扭捏,随即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可惜,生不逢时,适逢乱世,若他优柔寡断的性格没有改观的话,难成气候,所以,他并非轻语良配。”

莫家兄妹谈论的王秀,此时远在东灵城。

东灵城,气势恢宏,城墙就有千丈之高,城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更是繁华无比。

据说东灵城历史不足千年,千年前的东灵城并不在这里,而是平西小王爷鹿琅来到此地,方建立起来的,本欲将平西王府也建于东灵城中,只是后来鹿琅被玄明宗收入门墙,随后玄明宗隐世不出,才由其哥哥鹿宏接手。

而鹿宏仅仅是在东灵城中铸造了一尊鹿宗霖的供人雕像后,就举族迁往伏龙郡,将方兴未艾的东灵城交给了王乾坤。

王乾坤正是王家的第一任家主。他年轻时,是老将军鹿宗霖马童,后来在战场上替老将军挡了致命一箭,便下了战场,做了鹿府管事,随后安家娶妻,生下两个儿子,因为他没什么文化,只是把自己的名字分开,做了两个儿子的名字,这才有了王乾和王坤。

王乾坤对鹿家来说,算得上恩重如山,加之王乾和王坤天资聪颖,尤其是武学天赋异禀,均有可能冲击圣境,很受王府器重,也得到了王府的大力栽培。鹿宏将东灵城丢给王家,说是他害怕睹物思人也好,说是对王乾坤的赏赐也罢,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反正王家举族迁来了东灵郡。

东灵王家的崛起,已是板上钉钉,之后成为鹿阀之下最大也最得势的望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秀此刻正立于自己的书房之中,脸上一片安宁,实则心烦意乱,在幽魂镇一段时间,他终于明白了许多事情,这让他有点不甘,有点失落,甚至有点失望。

他就那么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幽魂镇方向。

地面满是揉成一团的纸张,空气中尚余墨香。

唯独还算整洁的就是他身后的一方书桌,桌面除了文房四宝,别无它物,水墨尚未干透的两行大字跃然纸面,苍劲有力,龙飞凤舞。

“惟愿苍生得一同,万千甲士脱征衣!”

王秀听见背后声音,转过身来,恭敬行礼,“父亲,您……”

王乾摆摆手,看着王秀,神情严肃地说道:“虎豹之驹未长成,尚有食牛之气,鸿鹄之毂羽未丰,而有四海之心……”

王秀没等他说完,苦笑一声,“父亲,您也是来劝我的吗?”

王乾本来还在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自我陶醉地说出那些话来,忽然被王秀打断,没好气地哼道:“你怎么知道?”

“父亲,您刚刚说的,二叔早就已经跟我说过了!”王秀无奈,“您就算要劝我,直接说不就好了,那些话可不像是您能说出来的。”

“臭小子,找打不是?”王乾一改严肃,笑骂道:“我是觉得你二叔说的这几句话,挺顺耳的,我比较满意!”

“这话可不是二叔说的,是别人说的。”

说起来,王乾也是奇葩,一生醉心武学,好武成痴,其余一切都不在意,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迈入了世人难求的圣人之境。

王乾都几百岁的人了,依旧孤身一人,直到一次出游,结识了王秀母亲重离艳。

当时的重离艳对他可谓是一见钟情,然而王乾却不解风情,真正的榆木脑袋,对重离艳的死缠烂打无语至极,也恐惧至极,最后逃回家族,没想到重离艳也追了过来,并且最后灌醉了他,也借着酒意与他有了夫妻之实。迫不得已,王乾娶了重离艳,之后有了王秀。

然而让所有王家人大跌眼镜的是,自从王乾娶了重离艳之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有一些小孩子的顽劣习性,却也成熟稳重不少,尤其是一改之前对重离艳的恐惧,变得腻歪的不得了,对于重离艳和王秀,王乾那是宝贝得不能再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有这样一个父亲,王秀也很无语。

王秀此时看着父亲先是一副得意,后又冥思苦想的样子,心中烦闷顿消,跟父亲说话,总能让王秀心情大好。

想了一会儿,王乾甩了甩脑袋,嘟哝些说道:“不想了,不想了,想得我头都大了。臭小子,你告诉我,别人是谁?”

王秀张着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本以为父亲在想如何劝说自己,没想到他居然在纠结这个问题,他很想告诉王乾“父亲,你想歪了”。

看着王秀目瞪口呆的样子,王乾不无得意地说道:“臭小子,你也不知道了吧?”

王秀眉眼带笑,“这句话是古人说的。至于古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母亲肯定知道。父亲,要不,你回去问问?”

“嗯,不错,不错,艳艳很聪明的!”王乾一边点头,一边风一般消失在房中,只是王秀还没缓过来,王乾又出现在他面前,哈哈笑道:“好小子,你真聪明,差点让你骗走了。我来……”

“父亲,你不用劝了,劝我也没用!”王秀直截了当地说道。

知子莫若父,王乾叹了口气,然后毫无正行地低声问道:“我不劝你了,不过艳艳让我来问问你,那个什么轻语的,怎么样?能看上吗?”

轻语?莫轻语?哪跟哪呢?王秀愣了愣,也没立即开口,而是想了想,中肯说道:“人不错,是个难得的将才,有勇有谋,胸有丘壑,乱世中必有一番建树,不过她非秀之良配!”

王乾别的没听到,只注意到了“胸有丘壑”,咧开嘴角,眉飞色舞,很没正行地伸出一根大拇指,接着搓了搓手,说不出的猥琐,“还是你小子能耐!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帮你掳来做媳妇?”

不理会王秀的傻眼,接着又轻飘飘地说道:“幽冥镇的那些个破事,你不想管,就直接丢了吧,你二叔已经让王志去了。不过你还得去把重离家那两小子带回来,毕竟人是跟着你去的,前日血卫来书,说是恨天那横小子惹了不该惹的人,而且恨情那憨小子受伤昏迷,你知道,你母亲挺疼爱这两小子的,我可不想艳艳心疼!”

又是“横小子”,又是“憨小子”,又是什么乌云盖顶,还有什么风雨欲来,王乾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王秀还没吃透呢,后院中母亲柔媚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乾乾,秀秀已经长大了,而且比你懂事多了,别说那么多,快点进来,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个新姿势!”

“来了,艳艳!小子,可得记住老子刚刚说的啊!”声音还在王秀耳边,王乾早已不见。

新姿势?王秀臊的俊脸通红。

这倒是王秀误会他们了,最近重离艳不知怎么也迷上了武功,而且总是想着自己修改其中招式,各种新姿势花样百出,而这也让王乾这个武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王秀出了书房,轻轻掩上门,转身,抬头望天,轻吐一口浊气,随后至马厩拉了一匹骏马,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出了东灵城,往幽魂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