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苍冥道人开口回答了柳仰止这个看似不明所以的问题。
不可，斩钉截铁。
在封寒长达十数年的漫长记忆中，他的师尊，苍冥道人，似乎开口同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通常听闻的，仿佛只是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循的不变声调，不经意间在耳边回响。
但不管是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识字读书亦或是任何其他繁琐小事，封寒都记得师尊总会安静的立在一旁，目光淡然，不作帮扶，任由自己跌倒爬起，学着发音，识字，穿衣起居……像是放养，又宛如寸步不离，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又宛如触手可及，每当封寒委屈得小脸通红，想要放声大哭时，那音调好似亘古无变的声音便会在耳畔响起，一如苍冥峰般浩渺深邃，雄浑磅礴，让人触之宁静。
这样的生活，在道人将一个满脸泥污，双目空洞的小女孩带上峰顶时，便悄然宣告结束。
封寒不知师尊苍冥道人开口说话代表着什么，柳仰止却一清二楚。
“依旧不可！”答案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说来也奇怪，柳仰止心知不管得到什么答案，自己都会沉默，那这般沉默又是为何？不清，不懂。大概像是此番远涉苍冥，出手破封，无论柳笑邪准还是不准，终究都是要做的。
有的事，从来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可叹老夫到此刻才明白笑邪的真意，也罢，明不明白已不重要。今日，无非战而死矣，只是可怜了我这雪颜丫头啊……”柳仰止心头悲戚，双眸仿佛能穿透空间，不着痕迹地望向了柳雪颜与封寒双双站定之处，神色怅然。
”那么，柳仰止便讨教道人高招！”柳仰止张口吐字，声如霹雳炸响，传彻数十里，引得空气都嗡然震动，几近花白的须发拂动飘飞，周身衣袍无风鼓动，浑浊的眸子刹那清明无比，一身气势攀至高峰，明明渺小无比，却将身下高耸破天的苍冥峰都比了去。
苍冥道人一身藏青色宽松长袍翩翩，一双灰黑布鞋，线脚松紧不一，显得颇为简易，除却两鬓稍白，其余黑色为主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盘绕于脑后的发髻，乍一眼如凡间道士，毫无元气波动，在柳仰止掀起的天地浪潮中，像是一只独桨小舟，随时会被风浪一吞而没。
“修者争天命，何其难也，老夫垂垂老矣，本该就木盖棺，与世长辞，然得人助，尽人事，今日与道人一战，望道人尽力施为，若仰止能不堕了名声，也不枉一生聚元寻道，得以善终。”柳仰止声势未退，微微欠身，言语略带激昂。
“善。”道人不见开口，神色依旧淡然，亦是微微欠身。
九华大陆，武道昌荣，百舸争渡，自是摩擦争斗不断，修者在进行关乎生死的战斗前，若是认可对手，便会微微欠身，代表着在战斗中不遗余力，以示尊重。
柳仰止得见苍冥道人动作，脸上的纵横沟壑都不禁舒展了几分，只觉得心间烦闷消散，朗笑道：“不怕道人见笑，这世间武器百般，元技功法更何止万千，柳仰止自幼愚钝，刀剑枪戟更是样样使不得，遂取兵器为柝，时时警醒自我，识更节时，奋发不懈，聚元问道知耻上进，修身于内不知怠倦，得入上三境，创‘堕天三式’，便请道人指教了。”
说罢双臂伸展，伴随着柳仰止的动作，一支通体乌黑的棍状器物凭空浮现，其上丝丝赤红纹路缭绕，一直延伸至顶端，散发着炽热之意。柳仰止伸手将柝握入手中，精纯元气呼啸着通过那干枯的手臂，经由道道晦涩铭文，使得堕天柝光芒大盛，在夜幕之下，竟都显得刺眼无比。
与此同时，左手也从略微宽大的灰袍中探出，柳仰止手间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变掐着各种印诀，向后闪烁拉开距离，此等近似瞬移般的手段，即便是中三境巅峰元丹境怕是也无法做到。
“一式炼狱！”柳仰止花白的须发皆张，右臂向前虚按，低喝道。
空气翻滚，天地间的滚滚元气，随着这一声低喝，从方圆无尽范围，无视空间般，刹那汇于柳仰止头顶，形成一股庞大的无法想象的气旋，按着特殊的运行方式，交叉缠绕，撕裂翻腾，像是能将一切阻碍无情撕碎，原本温润养人的元气，只在瞬间，变成了末日帮凶。
“轰！”在柳仰止刻意引动下，十数里的距离不过眨眼便至，漆黑旋风宛如狰狞长龙，裹挟着被跨越无数高度吸附上来的泥土砂砾，断枝残叶，好似一刮而过，纷纷人间便会化阿鼻炼狱，此间所含意境，不知要胜过封寒多少，隐隐间牵动的天地大势，直迫道人。
直面骇人的元气长龙，苍冥道人好似风中烛火摇曳，可就是这尘土一样微小的存在，面不改色，只轻轻伸出右手，手心向前，虚抓而下。
“咚！”的一声，惊天巨响，道人一记虚抓，繁复明亮的纹路道道浮现，交织，缠而复绕，连接相通，不到一息之千一，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金色手掌活灵活现，其上的皱纹经脉清晰可见，如一道永不可逾越的高墙，横亘在了元气巨龙之前，迎面碰撞。
“昂……”招式有灵，漆黑的元气巨龙毫无好花哨地与巨大手掌轰然相遇，随即，竟是呜咽地发出哀鸣，从龙头、龙身一直到龙尾，寸寸湮灭，巨掌与道人肉身同步，轻轻握下。“啵！”如胀大的气球轰然爆裂，巨掌指间元气气劲四溢，细密的漆黑口子在爆炸处浮现，又被空气填满，转而又破碎开来。上三境的交手中，空间，真比纸张坚固不到哪里去。
一股比及第一波元气碰撞气劲，还要恐怖的多的余波四向传播，苍冥峰顶流光溢彩的巨大光罩，在这冲击力之下荡起圈圈波纹，仿佛一触便破。巨掌中逸散的元气，如飞矢，朝着几个方向急速射出，在山腰、林地中炸起漫天烟尘，巨大坑洞四起，不渡林间草木连根拔地，百兽跪伏，瑟瑟发抖……待得重归寂静时，已经是遍地疮痍，满目狼藉。
堪称全力一击，招式中灌注意境与元念，竟被苍冥道人生生捏爆，柳仰止“噗”地喷出一口血雾，脚步“噔噔蹬”一直向后，好似踩在实质地面般发出声响，一连退出数里，方才止住身形。
气势萎靡了不少，嘴角溢血，柳仰止苦笑道：“虽是与道人同时期的人物，仰止心知与道人相差甚远，只是没想到竟如天壤云泥。“言讫摇了摇头，又道：”朝菌蟪蛄不知命途短暂，反不受其扰，我等聚元寻道，寿逾千载，倒贪恋红尘，不可取，不可取。仰止当倾毕生之力，燃刹那光辉，道人只管出手。”
“焚.身燃元，三式堕天！”柳仰止说罢，也不等道人反应，直接跳过二式，径直使出了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堕天三式最后一式，声音苍劲，吼出声来。
作为一名早已晋入上三境的巅峰强者，柳仰止怎会没有独特的增幅元技，这次破封之行，牵扯复杂，他早已明了，难以保命而归。就算道人能放过他，那也必然不是笑邪所希望的结局。柳仰止化作一记流光，焚.身燃元，焚毕生所积之精，燃毕身所聚之元，背水一战，做绝世一击！
倚天地之势，化作柝形，陨身一式堕天，隐隐接触到了道人方才的层次，虽然付诸惨重的代价，却让苍冥道人一直平静淡然的脸庞微微动容。
一道如流星般的火光，炙热灼烧，数百里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以来不及描述的速度，直直砸下，自后，连着一根长达十数里的元气光柱，隐隐呈柱状，宛若流星拖出的绚丽轨迹，壮观，绮丽，震撼人心。
“啪嗒，啪嗒。”百里外的灼烧火光，被眸间清亮的水盈，映照折射，更显夺目。珍珠般的泪珠，顺着少女凝脂般的白皙皮肤，流经如鹅蛋光洁的娇俏脸庞，扑簌簌好似不舍得坠下。
“三爷爷……”柳雪颜白裙飘展，无力摔坐在一片遍布断枝残叶的干枯草地上，声音哽咽，神色凄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