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作者:余仁鹤      更新:2019-10-30 00:26      字数:11104

圣诞节到了,尽管这个节日在西方,在基督徒的眼中是一个盛大而庄严的节日。但在东方,尤其是在中国,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圣诞节是欣赏别人过年,充其量是为孩子们增添一些玩情乐趣。这就是文化差异。

董晓娇一大清早就从桥东宝琴的住处赶到了方丽雯的家,她要来看丫丫,并给她带来了圣诞礼物。现在按照她自己的理解,她有了三个家。一处是她称为‘老家’的单身宿舍,参加工作以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里,住的时间最长。一处是被她称为‘新家’,是在卫人杰出国以后,她便经常和方丽雯一起下了班回她那儿,晚上也就住在了那里。再一处就是被她称为‘公寓’,一来宝琴住的这套房子是一座公寓楼,二来在这里留住的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工作。纯粹是为了和客户接触方便,是因公而非因私。这样,她经常是在这三个家之间跳来跳去的。

“圣诞快乐,圣诞快乐!”董晓娇的一只手里举着一个充气的圣诞老人,另一手里拎着一个大礼品袋儿,兴冲冲地进来了。方丽雯抱着丫丫迎了过来,丫丫看到递到眼前那个圣诞老人便一把抱了过来,她就喜欢红颜色的东西。“哎哎,丫丫,还有呐,看这么多呢。”说着,董晓娇从礼品袋儿里一件一件地掏出来,摆在了丫丫面前的茶几上。“看你,又乱花钱。”方丽雯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一年不就一个圣诞节嘛。”“她这么小懂什么呀,唉,她们这辈子的人比咱们可幸福多了。这圣诞节什么的西方文化她们这么早就接受启蒙教育了,长大了还不都被西化了啊?呵呵。”“嗨,管他呢。就是为了哄小孩子高兴嘛,只要我干女儿喜欢就行了。是不是啊丫丫?”丫丫看了看摆在茶几上的那些精致的、扎着漂亮带子的包包盒盒,只是看着,一双小手依然紧紧地抱着圣诞老人不放。“瞧,丫丫,干妈还给你买了漂亮的酒心儿巧克力,要不要吃一块呀?”说着从一个包装盒里挑出一块红色纸包的递给丫丫,丫丫一只手紧抱着圣诞老人,腾出另一只手,接了过去。董晓娇又拿起一块来剥了外边的彩锡纸,把它递到丫丫的小嘴边“来,尝尝好吃不好吃。”。丫丫咬了一口,浓烈的酒香使她用力眨了一下眼,但很快就咽了下去,又张开嘴,还要吃。“好吃,是吧?”丫丫点点头。董晓娇把另半块酒心儿巧克力又送进丫丫嘴里,丫丫一边嚼着嘴里的,一边扔了手里的圣诞老人,开始用两手来剥拿在手里的那块巧克力的锡纸皮。丫丫的这个举动把两个人都逗笑了,丫丫被笑得莫名其妙,略微一咧嘴,又去专心地剥巧克力去了。好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当然吃是最重要的啦,你们连这道理都不明白。

“晓娇姐,喝茶。”小莲给董晓娇端来茶,顺手要接她刚脱下的外套。“没事儿,我自己来就行。”说着还是把外套递给了小莲。“哎晓娇,咱们待会儿去逛街吧,今天的天儿真好,我们娘俩都两个星期没去商场玩了。”“好哇,好哇,待会干嘛,现在就走嘛。”说着一把抱起丫丫“走咯,逛街去咯。”丫丫听说逛街,也摇着小手喊着“走、走。”“看你急的,刚来了连口水都还没顾上喝呢。”方丽雯一边给丫丫穿外套一边说“带孩子出门就是不方便,真羡慕你一个人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嗨,有小莲帮你看着丫丫,不一样出去逛嘛,是吧丫丫。”“唉,说是这么说呀。其实我一个人去逛街,也挺没意思的。”董晓娇听了这话,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发酸。像是让方丽雯说中了心事,这也是同病相怜啊。她动情地看着方丽雯说道“姐,回头我每个星期都来陪你去逛街。到时候啊,你别烦我就行。”“瞧你说的,你这么能体贴人,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

周末的东方商城里到处是人头济济,各处摆放的圣诞树都装饰的华丽非凡,硕果累累的。圣诞节虽然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中国节,可是已经成为商家用来促销烘托营销氛围的商业契机。

在羊毛衫专柜,方丽雯看上了一件红色的羊绒衫。试衣镜里红色的半高领毛衣,衬得那张秀丽的脸像桃花一般。虽然生了丫丫,可她的身材却一直保持的很好。“姐,这件羊绒衫穿在你身上比穿在模特身上都好看,和你的气色也很相配,而且还特显身材。”方丽雯笑着,左右转动着身体,对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秀美身姿也感到满意。“姐姐这件真的很合身,这件乳白色的肯定适合妹妹,您也穿上试试。”站在旁边的服务小姐误把她们俩当成了亲姐妹了,笑容可掬地说道。“晓娇,你也穿上试试。”方丽雯说道。“我已经有一件高领的了,和这款质地是一样的。”“穿上试试嘛,也许这件中领的更适合您。”服务小姐把羊毛衫衬在董晓娇的胸前说着。“哎,你就穿一下,帮我做个比对,看看那件更好。”试衣镜里,一红一白,并肩而立。一个是芙蓉出水,艳似菡萏三展瓣。一个如水仙吐蕊,‘含香体素欲倾城’。两人都微笑着审视着对方,一时竟然难分你我。保姆小莲站在一旁推着丫丫看呆了,忽听到小小丫丫的哭闹才回过神来说道“你们姐俩简直就是一对孪生姐妹。”服务小姐双手合掌赞不绝口,眼神里流露着深深地羡慕。既然穿着好看,再加上服务小姐甜蜜的小嘴不停地忽悠,姐俩干脆就这么穿着走了。商场里不论转到哪儿,都招来了很高的回头率。这一来使得她们姐妹俩个更加显得兴致勃勃,美丽的让人羡慕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儿。

在六楼的儿童游乐场,两个人对坐在一座充气城堡前。看着一群孩子在嬉戏,小莲也抱着丫丫在当中玩耍。“哎,卫哥有捎信回来吗?”董晓娇问方丽雯。“没有啊。嗨,他早顾不上我们娘俩了。”“不会的,也许真的很忙。哎,全树来电话说卫哥前一阵子在沙漠里迷路了差点走失了,把大伙都急坏了。”“啊,是咋回事儿,怎么会走失呢?”“全树在电话里说,是一天天黑前卫哥开车返回基地时,途中迷路了。之后车又陷在了沙漠里,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真是佛祖保佑!”“这多危险呀,要是遇上狼什么的怎么办。是他一个人开车吗?”“嗯,嗯。”“那么多人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大黑天的往回赶呢。”“是呢,也真是的,起码也该有个做伴的呀。”“他在沙漠里被困了多久啊?”“听说一天两宿呐,没吃没喝的。哎,听说省委秘书长和魏总事后都表扬他来着。”“一天两宿啊,这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命差点都没了,表扬有什么用。唉,但愿他能吃一堑长一智,别那么干起活来不要命。感谢上帝保佑他平安无事!”“嗯,不管怎么说,卫哥这回是福大命大,佛祖保佑呢。”“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可怕的事儿发生。你说这出国有什么好的,非去不可。唉,看你们全树多好,在办事处一呆,风吹不着日晒不着,还能经常通个话。真羡慕你们啊。”“姐,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啦,我想这也不过是个意外,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儿啦。”“唉,但愿吧。”

虽然是有了卫人杰的消息,可却让方丽雯凭空里又多了一份担心。董晓娇看着方丽雯不开心,忙转了话题“哎姐,你们科明年是不是也要定任务指标了?”“公司领导定的事儿,谁敢不执行啊。以后这业务越来越难啦,本来像咱们这样的非专业公司业务渠道就不多,也没有专业公司的那些国家特许的经营权。以往松散式的管理还感觉不到什么,一旦把指标落实到人头上,这压力也就来了。”“是啊,过去公司是只按科室考核,一个科的大伙互相帮衬着点完成了指标也就过去了。现在要把指标分解到每个科员头上,谁完不成就没奖金,这难度确实大了一些。”“这还不算呐,我爸说,下一步还要进行全员工资考核,完不成任务的连工资都要扣的。”“是嘛,这样下去赶到最后是不是连饭碗都保不住啦?”“还没那么严重吧,我感觉公司改变管理办法也无非是想提高经济效益。只要公司不倒闭,咱们就不会下岗吧。”“唉,现在做业务真难呀,尤其是咱们女的,整天往外跑还不说,还担惊受怕的。”“是啊,哎,又遇上什么讨厌的男人了?”“嗯,本来昨晚平安夜就想过来的,可服装厂那边有活动,非要我也参加,我抹不开面子就去了。一个南方来的客户,喝了点酒就不是他了。尽和我说些不着边儿的话,还动手动脚的。幸亏另一个客户过来帮我解了围,把我闹得很不好意思。”“对这样的男人你不必客气,该抽他嘴巴的时候就狠狠地抽他。你越是谦让他,他越是得寸进尺。”“唉,这不是想着今后大家还要在一起做生意嘛,还是给他留点面子。以后不和他单独来往就是了。”“唉,女人的美是个灾难呀。哎,这阵子你做成了几笔啦。”“好歹拿下了两单,不过金额都不大。”“挺好的,那就没白忙。别急,谁也不能一口就吃个胖子。”“我也这么想,今年只是尽可能多的发展一些潜在的客户,为今后的合作打下一些基础。”“唉,我挺羡慕那些两口子都在外贸工作的,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像咱们这样的借不上他们什么光,只能靠自己努力了。”“你还好了,至少还能从阿姨和方伯那里搞到单子。”“那不过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我爸妈都是老正统,他们那一代人和咱们的想法不一样。指望他们做点损公肥私、损人利己的事儿难啦。”“也不全是那样,你看四科的孙德丽,她妈把服装公司的单子给她弄过来了多少。真的好羡慕有这样的爹妈啊。”“哎你不是说你那个什么表姐是搞服装的吗,她不能帮帮你啊?”“她也是刚起步,倒是帮我介绍了几个客户。”“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有南方的搞服装出口的,也有欧洲的,日本的客商。”“关系挺广的吗。”“也不过刚认识,还没做起来呢。”“慢慢来,生意上的事急不得,有了人脉就好办了。”

忽听得城堡那边有两个孩子大哭,两人都把头转过去张望。原来一个小男孩不小心从城堡上摔下来,虽然下边是球海,好像和另一个孩子碰了头。那边丫丫正在球海里滚爬,玩的很开心。看着丫丫玩了一会儿,两人又转回身来。“你说我咋就觉得时间过的这么慢呢,这孩子啥时候才能长大呀。”“你是想卫哥了吧,啊?”“难道你就不想全树啊?”“说实在的,我开始有点麻木了,不像刚开始那样想的六神无主的样子了。哎姐,你说这人一旦分开久了,感情是不是也会淡化啊。”“感情这东西太复杂,我也说不好。你们俩正是恋得如胶似漆的,哪能淡化呀。不像我们老夫老妻的了。”“是少夫少妻吧。”“说真的,不像你们俩自由恋爱,我和你卫哥是父母之命,我爸和你卫哥他爸过去是一个部队的战友。你卫哥毕业之后就冒傻气去了边疆,要不是和我结婚形成两地分居之后调回来,他恐怕现在还在那个关外小镇子窝着呢。”“哦,这么说,卫哥的经历也满坎坷的。”“也说不上坎坷,只是在关外地质队呆了好些年,肯定受了不少罪吧。不过他从来都没和我抱怨过,他这个人很多事情都埋在心里,能承受。”“这就是男人嘛,心胸宽阔,志向高远。”“你卫哥这人比较执着,爱认死理儿,不像你们全树那样机灵、心眼活泛。你卫哥他呀,没啥大出息。”“卫哥人多稳重啊,厚道讲义气。一定能出人头地的。”“这年头啊老实人总是吃亏,遇上能理解你的人还好。要是遇上那些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小人,那就难免遭人算计啦。”“不过,这世界上还是心地善良的人多啊。再说遇上那些心存不善的人就躲着点呗,少招惹他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啊。”“可人心隔肚皮,一时半时你很难看得清一个人的本质啊。有些人是当着面说人话,转过身就说鬼话呢。”“说的是。哎姐,你接触的人比我多,看人看的也比我准,要是遇上这样的人多给我提个醒啊。”“那还用说,姐不帮你帮谁呀。哎?你卫哥他们公司的魏总是不是从国外回来了?”“应该是吧,都这么多天了。”“嗯,明天上班了我给张澎涛打个电话,问问你卫哥有没有信捎回来。”方丽雯还是惦记着卫人杰,希望能知道更多的详细情况。

卫人杰和两个‘老钻儿’程耀祖、顾同乡一起,经过几次试验,很快找到了正确的潜孔锤钻进方法。其实有些技术问题也就是一层窗户纸,原理搞清楚了,就可以发挥想象力了。监理米歇尔被请了回来,590项目施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经过上次停工的事件之后,让卫人杰感受最深的是跟监理的沟通不够及时,尤其是对监理做出的一些相关的提示和指令,理解重视的不够。因为监理的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要对承包人进行技术监督,以确保承包人所施工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严格按照合同技术规范中的技术要求去做的。如果承包人在技术上出现问题或偏差,监理会在第一时间向承包人提出口头或书面警告,以便提醒承包人注意,并及时做出改正。其实这一点对于第一次在国外搞打井施工的项目组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项目组自身技术了解掌握的还不够系统全面,发现问题并及时的提醒有助于项目组尽快地完善和提高技术水平。如果上次能及时的和监理进行一下深入的探讨,相关的技术问题也许会及时的得到解决,停工事件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是由于语言上的不便利,以及大家普遍认为监理不近人情,故意刁难,和监理的关系并没能相处的更好。

不久之后,该地区的第一眼成井打出来了。这是在连打了三个干孔之后,终于有一眼井出水了。这一带的地下水源十分贫瘠,按照合同上的要求要有百分之三十的成井率。也就是说每打十眼井至少应该有三眼井出水,而且出水量至少要达到每小时0.5立方米。这个成井率按照一般的标准是很低的。当然这个成井率和项目组没关系,是监理公司向业主承诺要达成的指标。

成井完成后按合同要求要进行试水,就是安装上水泵,通过抽水中测量的一些参数来了解地下水的状态。但是合同中并没有对试水的具体技术要求进行规范,比如抽多长时间等。为此,卫人杰便找邵成功商量,邵工曾从事过多年的相关工作。自从停工事件后,邵成功便一直盯在工地上。因为当初事发时,他都不在现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不清楚。事后受到了丁处长的严厉批评,至此对于施工的事儿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按照邵成功的说法,试水是件很简单的事儿。手到擒来,根本不用费脑子。他三下五除二就拟定了一个试水方案,甩手交给了一旁的卫人杰“就按照这个步骤和时间去搞吧。”卫人杰接过那张纸仔细地看了一遍说道“说实在的邵工,我过去从没有具体操作过试水,这是头一次。所以我当然也提不出什么建议,不过有没有必要征求一下监理的意见?”“这事儿对咱来说是小菜一碟,监理在这方面也不一定能比我高明到哪儿去。凡是咱懂得东西没必要事事请示监理,那样好像显得咱什么都不懂,让他小瞧了咱。”听邵成功说的也有道理,又表现的自信满满,卫人杰便也无话可说。

抽水的设备都安装就绪了,一切准备工作也都做好。邵成功和大部分人都随着钻机去了十几公里之外的另一个井位打井,这里就只留下了卫人杰、耿大夫和杜宝森。耿大夫留下是因为营地没有搬迁,这里的井出了水,缓解了大家进场以来一直用水紧张的状态。这里就成了一个临时的基地,白天人员去机台钻井,晚上收工后就返回来。在几十公里方圆就不再搬迁,包括营地、抽水设备等,直到打成下一眼出水井。杜宝森是他自己主动而坚决的要求和卫人杰一起抽水,名义上是为了确保那台工作不稳定的发电机正常工作。实际上是这里就在营地旁边,远离领导,没事儿的时候他可以偷个懒。而且抽水时用水不受限制,他的‘自带空调’可以全力运转。这一阵子用水紧张,他可是身心倍受煎熬啊。开始邵成功不同意,还是卫人杰帮他敲边鼓,才勉强答应了。

就在要开机抽水的时候,卫人杰觉得这是一项整个工程之前没有执行过的新工序,还是和监理沟通一下为好,万一有什么不妥也好改正在先。他让杜宝森看着设备,自己开车去机台那边去找米歇尔了。果然,邵成功拟定的试水方案中七十二小时连续抽水被取消了,只做六小时阶梯试水。看到当时米歇尔听完了胡进的翻译之后,头摇的跟卟啷鼓似的,连说了几个“non,non,non.(不不不)”卫人杰心里感到十分困惑不解。胡进等走远了,骂道“这个该死的洋鬼子,真难伺候。”但由于时间的关系他没有进一步多问,便急着赶回去开机试水了。

发电机启动了,潜水泵把深达一百五十米的地下水抽到了地表。一股清澈的水,源源不断地从那根连接地下潜水泵的镀锌管里流淌了出来。最高兴的当然是杜宝森,他竟站在管子跟前,浑身上下淋了个尽湿。而令人惊讶的是,从这么深的地下抽上来的水竟然不凉,温度达到了摄氏三十度以上。太阳的能量真是太强烈了,连地下上百米都能辐射到。

这时从远处走来了几个当地牧民,有男人也有妇女,还有几头毛驴,直奔抽水点而来。这些人来到了跟前只是用目光和我们对视了一下,然后他们的目光就转到了那喷涌出来的水柱上。似乎是看出我们并没有要阻止他们的样子,瞬时间,女人的眼里闪出了亮光,刚才还挂在脸上的那点羞怯表情顿时消失了。这些穿着一身黑袍打着赤脚的女人们从毛驴身上解下羊皮口袋,先在水柱下方冲成的小水窝里泡了一会儿,看似僵硬的羊皮马上就变得柔软了。很快口袋就被灌满了,那是用一个完整的羊皮制成的,还带着皮毛。四只蹄子的位置用皮条扎牢了,脖子的位置正好是袋口。充满水的皮口袋捆好口放在地上,就像一头被吹的溜圆的羊,只是头蹄被人砍了去。女人们欢快地忙碌着,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因为她们这趟不用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驮那水塘里浑浊的雨水了。这里的水是清澈的,可以直接饮用。等把所有的羊皮口袋都灌满了,又张大了嘴巴对着水柱饱喝了一通。才大口地喘着气,用那黑乎乎的衣袖擦了擦嘴,脸上还是笑。接着两个人一组开始往毛驴背上捆绑那些灌满水的羊皮口袋,一个扶着,另一个用鬃毛绳勒。整个取水的过程中男人始终站在一旁悠闲地看着,就好像是来看热闹的。他们都身穿着雪白的长袍长裤,头上包着白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脚上穿着用生牛皮缝制的拖鞋。一根一端留有一个用树节做成的粗头的棍子横担在肩上,两只胳膊伸展着,手腕子担在那根棍儿上,像攀扶在树枝上的大猩猩一样,这种姿势有利于身体散热。据说当地的男人除了看护家里的牲畜之外,什么活都不干。

女人们赶着驮着羊皮口袋的毛驴走了,临走,眼睛还盯着那不停地喷涌的水柱看着,一直到走出很远,目光中似乎流露着困惑和遗憾。不知是在猜想这水为什么会流个没完,还是为没能把这些水都驮了走而惋惜。女人和毛驴走在前边,男人还是那样吊着膀子远远地跟着,不紧不慢地。之后,不时地会有这样的毛驴驮队,从不同的方向赶过来驮水,就像放映机被按下了重播键,总在不停地重复播放着同一段影像。不知这些当地人是如何知道了这里在抽水,难道他们有着灵敏的嗅觉可以闻到散到空中的水汽?据说大象就能嗅到几十里之外的水源。在以后的每次试水都会有同样的场景再现,真的很奇特,可当地人究竟是如何寻觅到抽水的地点的,卫人杰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等晚上收工了,吃完饭后,卫人杰才把试水方案改动的事儿和邵成功说了,邵成功一听就火了,喊道“这个洋鬼子就能算计人,就这么几个小时的工作量,连人工费都不够。”卫人杰心里也明白,要说照这个做法,结算下来是没有什么钱好挣,但还不至于赔本。他问道“邵工,是不是那个试水方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这些试水流程都是外国那些搞地下水动力学的人鼓捣出来的,又不是我发明的。不过是国际通行的标准流程,能有什么问题,鸡蛋里挑骨头!”邵成功这样一说,让卫人杰更疑惑了,因为他始终不大相信监理会成心为难他们。

这天,在上一眼成井之后,又打了一眼干孔,而接下来的这眼井又出水了,出水量比第一眼还大。这让米歇尔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假如按十眼井计算的话,前边六眼井中成井两眼,在剩下的四眼井中出一眼成井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每十眼井中能达到成三眼井的话,他们的成井率也就没问题了。

趁着钻机在洗井的时候不忙,卫人杰和胡进一起去见了米歇尔。首先和米歇尔确定了这眼井的试水方案,还是只做阶梯抽水。卫人杰便向米歇尔提出了一个这两天来一直困惑他的问题“米歇尔先生,为什么不采用通常的标准的试水流程,而要采取这种简化的方案,是不是担心合同里的工程量不够用呢?”等胡进把这些翻译后米歇尔听完笑了。他双手有力的挥一挥说道“non,non(不不)。你是说我太吝啬了吧,non,non。我来告诉你,首先,我们现在打的这些井将来不是用来安装水泵来抽水,而是要在这旁边开凿大口井。”关于要挖大口井的说法在合同中有提到过,只是卫人杰对于大口井没有什么概念故而也没在意。米歇尔接着说“这样我们对于现在的井的水动力学参数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证明井里有水而且能以一定的流量维持一段时间就可以了。”胡进翻译完之后卫人杰点头表示理解。“更重要的是,卫先生,你知道,以这眼井的出水量粗略计算,七十二小时抽出来的水量将是一百五十多立方米水。一百五十立方水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地区那将是这方圆几十平方公里内所有游牧民的几乎一年的饮用水。这里的水非常珍贵,如果是抽出来白白地浪费掉那就太可惜了。我并不在乎你用多少小时去做试水,我在乎的是这些水,它可能会挽救许多人的生命。卫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嘛。”米歇尔说话当中态度十分的诚恳,语气也很平和。看来大家都错怪了这位洋鬼子,如果是出于珍惜当地有限的地下水资源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话,那他的有些做法便可以理解了。卫人杰被眼前这位大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这种严谨务实的工作态度所感动,同时也解开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监理并没有故意的刁难人,只不过他工作的认真严格程度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白人的思维方式和我们的长期形成的为人处事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有时甚至还有很大的差异。于是他愉快地说道“我明白了,谢谢米歇尔先生,谢谢你耐心的解释。”然后和米歇尔握手告别。离开米歇尔之后,胡进不以为然地说“听他说的冠冕堂皇的,什么为了珍惜水源,不过是找麻烦的借口。我就不相信他会有那么高尚,殖民者的忏悔!”卫人杰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古玛拉鲁斯的施工就要结束了,但最后一眼井是合同中要求的深达三百米的钻孔,比一般的井要深一百多米。这不但是对这台钻机性能极限所做的挑战,也是对操作者乃至整个机组人员技术和心理承受力的大挑战。

整个钻进期间,机台周围始终笼罩在一种异常紧张的气氛之中。钻进中钻机发出的每一个特殊声响都能让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甚至到了深夜,连胡进在梦话里都在喊“小心,搂住!”这是邵成功白天在操作台上时不时地喊来提醒程耀祖搂紧刹把子的。终于,在第五天这眼井终孔了,米歇尔高兴地和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握了手,祝贺这眼深孔钻进成功,这一幕也为古玛拉鲁斯的施工画上了句号。

当天晚上,项目组全体会餐,把那只养了一个星期的肥羊宰了。当初买这只羊就是为打成这最后一口井庆贺的,邵成功当时就说“同志们,打成了这眼井,咱们就杀羊吃肉喝酒!”陈利在一旁喊道“要是打不成呢?”邵成功瞥了他一眼“你小子给我闭上你这乌鸦嘴。打不成,这头羊就拴在这井边喂狼!”这么肥的一头羊哪能喂狼呢,大伙在咽吐沫的同时也憋了一口气。在大伙吃肉的时候也没忘了一同工作的当地工人们,除了大部分肉和羊肝之外都给了他们,那些东西也足够他们美餐一顿了。这工作中大部分力气活儿都是这些当地工人完成的,不能不承认当地人的体力比中国人强。而他们主要的饮食就是用鲶鱼干儿煮汤焖大米饭,这也是他们平时最好的食物。程耀祖一边吃着炖羊肉一边说“没想到这台钻机还真给劲,看来选这套设备选对了,这性能就是不赖啊。”顾同乡讪笑道“哎,你不是在夸你自己技术好吧。”“那还用吹呀,这井在这摆着呢。这是这辈子俺打的最深最难的孔,可惜美中不足啊,是个干孔呀。”“你就烧高香吧,要是真出了水,还不定怎么着呢。”邵成功在一旁也怼了程耀祖一句。邵成功说的不错,这钻孔出了水以后钻进难度就大大增加,事故率也会相应提高。这样的深孔一旦孔内出了事故,很难处理。不过总算还顺利,程耀祖和大家一起都很开心地笑了。

不知是因为明天一早就要撤回高镇心里激动,还是会餐喝了两口白酒上了后劲,卫人杰躺在床上只觉得周身燥热。今天的天气也有些反常,夜深了但帐篷里不像往常那样凉爽,还是依然闷热。毯子盖不住了,他就把工作服上衣搭在肚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迷糊睡去。

突然,卫人杰被一阵帐篷剧烈的抖动声惊醒,就听着耿大夫喊着“起风了!好大的风!”等卫人杰从朦胧中回过神的时候,帐篷外的风已经呼啸着滚滚而来。帐篷迎风的一面被风吹得向里凹着,不停地随风颤抖着,向里挤压着。背风面向外鼓胀着,被风不断地向外推着,渐渐地被吹离地面。整个帐篷在往上一窜一窜的,似乎就要像一把被大风从手里吹飞的雨伞那样被吹得腾空而起飞腾而去。

黑暗中卫人杰看到耿祥已经站立在他床边的帐篷角,正在用双手死死地向下拉着帐篷。不容他多想,他迅速地将床抬起用床腿儿压住了迎风面的帐篷围子,又把旁边当桌子用的几个饮料箱子放在床上。随后就冲向身后,把就要离开地面的帐篷围子用旁边的水桶、液化气罐、米袋子、罐头箱子凡是有重量的东西都压在上边。“还有这儿!”耿祥不知啥时打开了手电筒,指着另一个帐篷角喊着。这时,被风卷起的沙石开始打在帐篷上,噼哩拍啦,帐篷里也随之腾起了一阵阵尘雾。当卫人杰快速冲到另一个已经被风掀起的帐篷角,把它牢牢地抓住,大雨就像从盆里泼出的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倾泄在帐篷上边,哗哗、砰砰。雨水冲击帐篷的声音,就像是千万只鼓槌同时敲打着鼓面,让身在鼓中的人心惊胆颤。冰凉的雨水瞬间从帐篷边缘的缝隙里喷射进来,溅到脸上身上,让人激灵一下。整个帐篷此时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或是说欲飞而坠。“那边的围子要起来了!”耿祥用手电筒指着,卫人杰急忙冲过去,使劲地向下拉着帐篷,找东西压住。“快回来!这个角要吹开了!”耿祥又喊道。卫人杰又连忙冲过去,用手拼命地抓住正在随风抖动的帐篷角。背风的一个帐篷角围子的绑带儿晚上放下来时没有系紧,还是被风吹开了。也正是这敞开的一角,卸去了整个帐篷兜风的力道,帐篷上窜鼓胀的劲头减小了。

在另一顶帐篷里,程耀祖正在大声地喊着“每个人都要抓住你旁边的帐篷顶子,不许松手!”人们有的赤脚站在地上,又的跪在床上,两只手都牢牢地抓着帐篷。帐篷外边狂风暴雨就像一只巨手要把这小小的帐篷拔地而起,帐篷里边十几只手死命地向下拉扯着。你向上拉我向下拽,你向外抻我向里扯,你来我往较量着,挣夺着。外边的风雨似乎不依不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风雨交加一阵猛似一阵。里边的众人却是不屈不挠不获全胜决不收兵,齐心协力一波胜过一波。“哎呀,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呀,我快要撑不住啦!”叫喊的是杜宝森,他手抓着帐篷蹲坐在床上。“你给我挺住了,不然我把你踹到外边去让你挨浇!”李陀高声喊道,正马步蹲裆站在帐篷一角两只手紧紧扽着两边,全然不顾雨水溅在他的脸上,顺着胳膊流到身上。暴雨在不停地猛砸着突起的帐篷蓬顶,好像要从那里把整个帐篷撕裂。整个帐篷顶子在不住地摇摆着,发出一阵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好像随时要倒塌下来。邵成功用尽全力抱着中心支柱,整个身体都坠在上边,像要扶住风中大旗不倒“大家都坚持住,帐篷要是吹飞了,咱们都得成落汤鸡!”“已经成落汤鸡啦!”顾同乡喊着,他站的是迎风面,从窗户盖帘缝里飞进来的雨水已经淋湿了他的裤衩背心。他还是依然双手反抓着帐篷的窗户用身体顶着凹进来的帐篷。“天要塌啦,天要塌啦。啊啊!”杜宝森声嘶力竭地喊着,黑暗中这喊音夹杂着电闪雷鸣和暴雨的冲刷声听得让人发瞋,他是在恐惧中挣扎着。

在人们的叫喊声中,这阵罕见的沙漠暴风雨终于过去了。似乎是感觉到了在这帮人顽强的斗志面前毫无胜算,雷公电母风婆们无奈地收了道法败下阵去。来的猛烈,去的迅速,像是被拉进了时空隧道一般转瞬即逝。

两顶帐篷都完好如初地矗立在原地,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天空中又现群星灿烂,清新的空气变得有些潮湿。只是这些湿气不久就将在黎明的曙光中很快地散去,唯一能留下的是地面上被雨水冲刷出的水流痕迹。半夜袭来的暴风雨把人们折腾的筋疲力尽,虽然风暴已经过去,但那股排山倒海山崩地裂的气势让人依然感到惊魂未定。杜宝森双手抱着头久久地瘫坐在床上,帐篷里是一片狼藉,而从帐篷的另一角却传来了程耀祖均匀流畅的呼噜声。

临末了,大漠给来了一个下马威。似乎是要告诉人们,这就是撒哈拉。但这没有耽误人们告别古玛拉鲁斯的脚步,第二天一早还没吃早饭帐篷就都被拆了收拾起来,工期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