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十二月二十五，雨。

颜宇拖着行李，在妈妈周淑芳的陪伴下，来到了瓶城机场。

托福设的考点太少了，还得去外省，老远了。

他们赶得是晚班飞机，刚好一觉睡到早上。

刚刚在候机室等待，就看见爷爷也来了，似要给他送行：“加油啊，咱们瓶城的骄傲，可一定要考个第一回来！”

颜校长这番话可不是浪得虚名，毕竟颜宇可是当年的高考状元！

留在瓶城，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让瓶城大学也被世人皆知，与那燕京大学媲美！

“一定的。”

颜宇自信满满。

刚说着，他的手机就响了。

“请问，你是林青青的哥哥么？”

“额…算吧。”

颜宇有点疑惑，他是记得自己有留过手机号给林青青，只是这位是谁呢？

“你好，我是市立医院住院部的刘医生，林青青她昏倒了，现在在病房，初步审核是心脏病…而且是晚期…目前病危…急需手术…还有…钱……”

刘医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就仿佛来自天外的呢喃。

后面还有很多话，他都没有听，他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

啪的一声，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摔出了电池……他也浑然不觉。

“宇儿？宇儿你怎么了？”

颜宇的妈妈和爷爷都看呆了，而他自己，则是猛地回过神来后，把行李一放，浑身颤抖的疯狂跑出了候机室。

他已经不在乎托福了，更不在乎只剩两分钟后就要起飞的航班，甚至是妈妈和爷爷的呐喊，以及所有人的惊讶。

他统统无视，他统统不在乎！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林青青那孤单萧瑟的背影，那瘦弱苍白的脸颊。

他疯狂的跑，冒着清冷的小雨，狂奔在机场上。

等车，插队，打的。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在这凌晨零点二十三分赶到了市立医院。

他冲进住院部，看着人满为患的电梯，又冲进楼道，一路不要命的跑上了七楼，直至看见了躺在704病房里林青青。

还有那曾经见过的许阿姨和王阿姨两位大妈。

此刻看见颜宇的出现，想必就是方才刘医生拨打电话的林青青的哥哥吧。

自此，两位大妈终于送了一口气，尤其是看见林青青有了苏醒的迹象，都快哭了。

这么可怜的小姑凉，无依无靠的，她们都把当女儿看，只是她们自己，也没有多少钱，勉勉强强掂了住院费后，就不知道该怎么了。

“谢谢两位阿姨，谢谢刘医生，”颜宇很感激的向在场的人欠身，随后在刘医生的带领下，进入了病房。

“颜…学长？”

林青青在方才一会，就有苏醒的迹象，随后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让她惊讶的扭过头，就看见浑身湿透的颜宇。

她看得怔怔出神。

“学长在，学长一直都在。”颜宇走近，捂住了林青青那冰凉的手，无比坚决的开口：

“青青不怕，青青不用担心，学长有钱，学长会请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水平，给青青做手术！”

他说着，眼里不知流下了雨水还是泪水，布满脸颊。

“学长……”

林青青那苍白的脸颊上早已没有了一丝的血色，带着呼吸器的小嘴更是煞白，但她还是感觉掌心温暖的像握住了太阳。

“学长在，青儿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学长…学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

颜宇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是无比深爱着对方，无论是对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努力洗碗的样子，都早已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心底。

“……”

不出意外，林青青懵了。

然后又轻轻翕合小嘴，眼里带着小星星，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轻轻的开口：

“我也…我也喜欢学长……”

说着，眼里就流下了泪水，大滴大滴的流淌。

从未有过谁，对她这么好过，想，都不敢想。

“青青不哭，往后，学长陪你，学长养你，学长和你一生一世！”颜宇再也忍不住的喊出，随后一把抱住林青青。

“我在做梦对不对？”

“我梦见到学长了，他说…他喜欢我…嘿嘿……”

相拥而抱的林青青，傻乎乎的笑，笑的无比的甜美，她努力的去接受，想让这个梦长一点，再长一点。

颜宇流泪了。

他实在太心疼青青了。

他不想托福了，也不想什么出国，他只想陪伴这对方，别无所求。

不知什么时候，颜宇的妈妈周淑芬，和他的爷爷，颜华生都来到了病房外。

没有斥责，更没有怪罪，颜校长叹了一口气后，默默的随医生去付款签字，虽然不是亲人，但作为校长，也算唯一的“亲人”了。

周淑芬在了解情况后，神色中颇为哀伤，她没有想到，如何都没有想到。

尤其是看见儿子泪流满面的样子，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少顷，在刘医生的通知下，林青青被推入手术室。

“青青不怕，这一次学长等你，等你康复，再和你一起去吃脆皮鸡！”

颜宇一路跟随，紧紧握着林青青的手，给予鼓励，给予安慰，给予浓浓的希望。

“好……”

林青青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也只有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才有那么大的勇气。

虽然知道这个梦快结束了，但她还是开心啊，开心可以梦见学长，梦见这么饱含深情的学长。

如此，足以。

手术室外，颜宇一言不发，静静的坐着，等候着。

好几次昏昏欲睡，都被脚步声惊醒，却发现不是来自手术室。

直到大约一个小时过后，看见满手是血的刘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和无奈，摇了摇头：“林姑娘…已经……”

“不…不！！”

“为什么？为什么？！”

屋外大雨倾盆，颜宇疯了一般冲进手术室，看着已然闭上眼睛，没有了心跳的林青青，那带着安详而去的小脸……

他哭泣着，跪在了地上。

仰天长啸！

画面轰然粉碎，带着浓郁的绝望和悔意，让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刁颜，神魂震荡。

老成刁颜没有说话，又是轻轻一挥，他们来到了一处巷子口。

这天色黯淡，阴沉沉的，又恰逢黄昏，灰蒙蒙的，让人的心情也有些压抑。

何况，这巷子里，还是一栋栋破破烂烂的三四层矮楼。

与河对面那一片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俨然是城市里的一处贫民窟。

此刻，在这白鹤家园三栋三楼的窗沿里，正趴着一个面色有些蜡黄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

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棉衣，可看起来，只有十岁不到，很瘦。

被秋风吹着的脸，冰凉冰凉。

“哥哥，哥哥，那里好好看啊！”小女孩扭头喊了喊，接着继续津津有味的看着河对岸的一处大楼下。

那里放飞了很多鸽子和热气球，还有七彩斑斓的霓虹，像彩虹一样。很多人聚集于此，似乎是一处露天的演唱会。

只是她并不是太懂，什么叫演唱会，只是觉得那里好热闹，各种各样的灯光好好看。

“好看啊？好看明天带你去看看。”说话是一个留着寸头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显得颇为强壮，生的也很俊。

“好！”

小女孩显然很激动，开心的直蹦，像小兔子一样。

少年也露出笑容。

他叫张颜，这是她妹妹，叫马晓青。

他爹娘早死，很早就出来闯荡了，穷，什么都干。

直到有一次，在孤儿院门口，看见马晓青被人欺负，让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被大水冲走的妹妹，就义无反顾的把她带上了。

马晓青反应有点慢，别人就觉得她傻就欺负她，可晓青一点都不傻。

这里叫老洲，与市区隔着一条百丈多宽的大月河。

虽然毗邻河边，鱼业丰富，但因为水位低的缘故，一旦发大水或者暴雨，就会被淹。

所以一楼几乎是没有人租的，同时也是城里最便宜的房子了。

一会儿后，马晓青听见了锅碗瓢盆声，立马跑过来：“哥哥，我帮你！”

“好呀，不过不能碰菜刀哦，你用水洗洗菜就好了。”

张颜小心翼翼的放好菜刀，生怕被晓青碰到划破。

这丫头之前干过一次，疼的眼泪直流，血哗哗的淌，把他吓坏了。

“好，”马晓青很乖的掂了掂脚，把韭菜放在盆里用水冲，挺娴熟。

很快，张颜就烧好了两个菜，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酸辣土豆丝。

食材虽然比较寒酸，但早年和镇上厨子学过两手，味道还是不错的。

马晓青闻的不停舔嘴唇，也不嫌烫，用筷子夹起就往嘴里送，似乎饿坏了。

“慢点吃，和饭在一起吃才更香呢，”张颜盛了一大一小两碗白米饭。

大的有面碗那么大，小的自然是晓青的，这活原本都是小丫头弄。

直到上半年被热气烫到了手，他就再没有让小丫头碰了。

并且还贴上了小贴条，上面写着：热的不能碰。

还有菜刀上，伞上，以及热水瓶上，诸如这种小纸条贴满了家里到处，小丫头的反应往往慢半拍，很容易出事。

“哥哥也吃！”

马晓青吃了两口后，给哥哥夹菜。

“嗯那。”张颜坐了下来，房子虽然是租的，也很简陋，但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尤其是看见晓青那每一次都吃得饱饱的样子，就觉得很幸福，比吃什么都甜。

马晓青也一样，吃饭是最快乐的时光了，比做梦还美妙。

吃饱了后，她小心翼翼的端着碟子去洗碗，张颜每次都陪在身边，生怕小丫头摔了盘子划了手。

“晓青？睡觉吧。”

“哥哥明天带你去玩。”

张颜开始换衣服，又从窗户上收回鞋子。

“好，”这会，不过夜色刚刚落下，但天已经挺冷了，好像快立冬了。

“哥哥要出去干活了，你把门关好，窗户锁上，一旦有事情，就用小灵通拨打110报警！”

“记住了么？”

张颜把灰白色的小灵通递给马晓青，教她怎么按出110拨出。

这几乎是他每天的必修课，每天都会耐心细致的教晓青一遍，这才放心出门。

“记住了！哥哥早点回来！”马晓青待在房门边上，念念不舍的看着哥哥换上黯淡无光的皮鞋走出去。

“晓青乖，去睡觉，等你睡醒了，哥哥就回来啦。”张颜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摸了摸晓青的脑袋，下楼去。

“好！我现在就去睡！”

马晓青直到看不见哥哥后，才把门关上。

然后很快的关上窗户，熄灯上床。带着满满的期待，日复一日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第二天下午。

马晓青如愿以偿的跟着哥哥后面，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走在大月河上的望月桥上，很快就到了市区。

市区她很少来，哪怕天天都能看见。

记忆里最深的还是哥哥一年前带她离开的时候，离开那个都喜欢欺负她的孤儿院时。

如今，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好多人都在笑，应该都很开心吧。

他跟在哥哥后面，去广场喂鸽子吃食，乐的直笑。

还去了看了电影，虽然看不太懂，但电影院里好热闹啊，好多人一起看电影，好新奇的感觉。

而且那椅子，好舒服啊，比家里的床还要舒服，都不想起来了~

出了电影院后，一下子，就到了下午。

“晓青？渴不渴？”

“想喝什么饮料啊？”

张颜走到路边的书报亭打算买水，才发现小丫头看着路边的一家面包店发呆。

那里散出的香味实在醉人，何况还有那些一个个摆在橱窗里又可爱又美味的蛋糕呢。

张颜抿了抿嘴，笑道：“喜欢就去看看，走，我们进去。”

马晓青咽了咽口水，看着装潢典雅的店面有些本能的自卑，但看见哥哥进去了，便也跟着进去。

“好香啊~”

马晓青从未来过这里，似乎只有梦里才有这么香气浓郁，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柜台，和一个个让她鼻子痒痒，馋的流口水的面包。

妆容精致的女店员原本挺抵触张颜和马晓青的寒酸样，但在发现张颜还长着一张俊朗的脸后，也就不吱声了。

但见马晓青看到那一块香的让她受不了的水果小蛋糕，张着小嘴，就想去咬。

“晓青这不能吃，要花钱的。”张颜赶忙拦住，小丫头对于好多常识都欠缺，差点就要闹出笑话了。

他倒是无所谓，但他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晓青。

“噢，我有点饿。”

马晓青似乎也反应过来，连忙闭上嘴，有些不知所措。

张颜顿了顿，手指攥着衣角，大约两个呼吸后松了开，笑着看着晓青：“晓青站着别乱跑，哥哥去买。”

“唉？”晓青明明记得，哥哥好像没钱了~

大约一分钟后，张颜走过去，摇了摇手里的可口小蛋糕，乐呵呵道：“晓青看！”

“哇哦！”

马晓青看呆了。

“快吃吧。”

“不能饿了肚子。”

他们走出了蛋糕房，分享着美食的喜悦。

后头，柜台处，女收银员捏着手里一枚小小的吊坠：“这真的值钱？”

“有一层镀银吧，换一个小蛋糕还是可以的。”妆容精致的女店员漫不经心的开口，发现自己还是看错眼了，长得好看依旧是穷鬼。

“后面还有一个字唉，叫赵？字迹很清秀，应该是女人的字？”

“可能是那个小姑凉的？”

“不像吧，有些年月了，而且刚刚这小伙子还说让我们保管，说以后有钱要赎回去？”女收银员嘀咕着，很是费解。

…………

日落，马晓青和哥哥回到了家，玩了一下午，好累好累，但好开心。

尤其是那个小蛋糕，比卤菜还要好吃，香的要命。

她终于明白，外面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开心了。

“睡觉吧，哥哥也睡了。”

张颜回来路上买了四个包子填饱肚子，昨晚熬夜工作的后劲上来，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不过可以让小丫头连续笑了一个下午，笑到腮帮子疼，他就觉得什么都值。

“好，我也睡啦。”

马晓青洗了一把脸，就爬上了床，钻进了被窝。

今天立冬，北风呼啸。

到了晚上，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好冷…好冷……”

马晓青几乎是被冷醒的，就感觉手脚冰凉，不停的打喷嚏。

“晓青？晓青别怕。”

张颜被惊醒了，这会已经是凌晨，他站起身，来到小房间里，看着小脸苍白的小丫头，揪心不已。

他转即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给对方盖上，还去冲了一个热乎乎的水捂子，放在丫头的脚底下。

“那哥哥呢？”

“哥哥不冷，哥哥身体棒着呢！”张颜秀了秀自己的肌肉，脸上尽是自信。

“哥哥真好，想一直和哥哥在一起！”马晓青裹在被子里，大眼睛扑闪扑闪，认真的看着哥哥，很用力的说着。

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决心。

“好呀，哥哥会努力赚钱，给晓青买新衣服，买好吃的，当然还有过冬用的棉被！”张颜信誓旦旦的开口，他知道，他要更加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