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作者:kathy千千      更新:2019-10-28 00:26      字数:2487

[2017年]

重症医学科和呼吸内科的联合抢救后,陆绍阳的各项指标终于稳定下来。

之后的两天半,他插着呼吸机一直神志不清,期间仍时不时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的挣扎、颤抖。

但无论如何,他又一次顽强地度过了一劫。

陆绍阳醒来的时候,陆永轩正在床边为他擦身。

看到儿子清醒,他终是舒了口气,俯身凑近陆绍阳的耳畔。

“绍阳,没事了,咱们挺过来了!”

陆绍阳口中的呼吸机没撤,这时说不了话。

他本想眨眼,示意自己没事,示意自己很好,示意爸爸不用为自己担心。

可好奇怪,他竟做不到。

他莫名地,只是想起自己这次病危之际的种种。他记得一切来的好突然,好突然地他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努力,仍然不行,站在他床边的丫头吓呆了,她颤抖得哭啊,他明明那么想抱抱她、想让她不要害怕,却无能到什么也做不了、无能到只能任凭自己残败的意识一点一点跌入无边的黑暗里。

他阖上了双眼,片刻后又睁开,眼里的一抹伤感,陆永轩捕捉了正着。

“绍阳,是不是心情不好?”他缓声问。

此刻,兴许是身体连同意志力都过于虚弱,陆绍阳无力强撑,他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部,示意父亲拿过一旁的写字板。

陆永轩会意,将白板连同记号笔一起拿来,握住儿子枯瘦无力的右手,令他能够勉强书写——

“爸,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陆永轩浑身一滞,莫大的痛楚一阵一阵自心底翻涌而上。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缓却又坚定:“怎么会?绍阳,这么多次危险,这么多病痛,你都熬了过来。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特别坚强、特别了不起!”

陆绍阳静默良久,又在陆永轩的握力帮助下动笔写道——

“爸,您也相信,我一定能好起来的,对不对”

陆永轩毅然颔首:“当然,绍阳,你在爸爸眼里,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

父亲的话,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于刹那间化散去陆绍阳心中偶有的怨艾与软弱。

他眉目盈起如往日一般朗朗的笑意,再度写道——

“我也觉得!!!”

末尾处还特意写了连续三个感叹号。

陆永轩忍俊不禁,笑道:“我就说,这样才是你嘛!”

言罢,他敛了些笑意,柔和却郑重:“绍阳,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这呢,在你身边,所以不要担心,也不用害怕。”

捱过这次肺部感染所致的病危后,陆绍阳的整体病况有了一定的好转。

虽说周身的剧痛仍会时不时卷袭而来,但疼痛的间隙却比之前多了不少。当然,所谓“间隙”,也只是相对而言没有痛到让人神志不清的程度罢了。

这天陆绍阳熬过一阵剧痛,终于开始有所缓和,他恍惚而筋疲力尽地呼口气,想闭上眼睛睡一会,余光却在这时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瞥见了半个身影。

他看的很是模糊,心里却了然如明镜。

陆绍阳知道,这些天梁淑贞每天都在他的病房外,从早守到晚。

之前就有护士悄悄告诉过他:只有他昏睡着的时候,她才会进来,给他擦身,或者便是抚着他的手,不发一语地凝望。其他时候,她隔着那扇玻璃窗,眼睛仍是一刻不愿离开。

其实陆绍阳在几次身体没有那么痛的时候都想过,自己应该主动让妈进来,妈没做错什么,他伤成这个样子也不怨她,何必要弄成这个样子?

但每次总是话到嘴边,又莫名地、生生咽了下去。

其实陆绍阳自己明白,他口口声声说着理解、说着不怨,却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有些事情上,理性与感性就是一对矛盾体,说不清、道不明。

然而,或许是因为这天他精神尚好,母亲隔着玻璃窗投来的交杂着担忧、疼惜与祈盼的眼神,似乎在他的脑海中萦得愈发长久而深沉。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有些费力地按了按床头的呼叫器,护士很快进来,问陆警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哑声道:“麻烦你,杨护士,让我妈进来下,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杨护士应了声,转身出了病房。

她刚一出去,梁淑贞便迎了上来,满目担忧:“怎么了,小杨,绍阳不舒服吗?”

杨护士摇了摇头:“陆太太,他想让您进去,想跟您说说话。”

梁淑贞愣滞片刻,不禁又惊又喜,却又彷徨得不知所措。

五分钟后,她换了隔离服,缓步走进了陆绍阳的病房。

她看到病床上的孩子正睁着眼望着头顶素白的天花板,听闻见动静,他偏过眼来,向着自己,轻轻地笑起来。

他仍是被一堆管线缠着,整个人虚弱消瘦地不成样子,好在这时呼吸机撤了、氧气罩也已经换成了一根氧气鼻管,说话方便了很多。

“妈。”

他微弱的呼唤,刹那间令梁淑贞的五脏六腑再一次绞痛不已。她强忍住外溢的泪水,勉力笑起,勉力让自己的步履不至于错乱。

“绍阳,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陆绍阳其实仍旧很痛,尤其是腹部和双腿,但这会儿还能忍,便在唇边盈出一个淡淡的笑:“好的不得了,就只有一样不好……”

他漆黑的双眸微眨,“我这么多天都见不着您,想您了,妈。”

梁淑贞将他的右手包在自己的掌心,缓缓地贴向自己的额头,泪如泉涌。

“绍阳……是妈对不起你……”

“妈,您别这么说,求您……咳咳咳……”陆绍阳一瞬间情绪有些激动,连着咳了好几声,心电仪发出了几声刺响,将梁淑贞吓得伸手要去按呼叫铃。

“不用,妈,没事……缓一下就好。”他微喘了几口气,声音平复了些,“您千万别说这种话,也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您这样,我也难受,真的。不说其他的,就换我是您,遇上当天的情况,做的选择也是一样的。您看,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跟您说话,不是很好吗?至于以后……”他停顿了片刻,似乎略带苦涩地双目微沉,又很快抬眼笑了笑,“我还是相信我自己能恢复的,就是吃点苦头吗,没事。”

梁淑贞伸出手,轻抚着他头顶稍稍长了些的头发。开颅手术后包扎的绷带已于几天前拆除,这会儿头顶是一片新生的发尖,中间偏左的位置蜿蜒着一道狰狞的手术疤痕。

“不过妈,您得答应我一件事!”他瞳孔黑亮亮的,盈着点小小的无赖,“未来如果复健辛苦了,我可能也会耍脾气啊,到时候您可得无条件宠我!”

梁淑贞破涕为笑,轻轻地刮了下他的鼻子,“三十多的大男人,跟个小孩儿似的!”

“您可得答应啊!”

“答应,妈一定答应你。”